秦惊鹊又给他满上了酒,起身,封黎却是诚惶诚恐。
    怎能劳烦郎君?
    秦惊鹊一笑:不打紧,这是外面。
    她笑得爽朗,封黎的眼神却狼狈了一瞬。
    酒楼人声熙攘,木窗前的桌上,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她用玉簪挽着发,月白锦衣,束腰的金带华丽,那纤腰动人得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原来陛下的腰这么细。
    封黎想到了那些无数个夜里放肆荒唐的梦
    他赶紧举杯痛饮,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却又听到心心念念的声音问他:卿为何烦忧?
    他下意识地答:陛郎君
    因陛下烦忧。
    后又反应过来,强行圆道:郎君所问不可说。
    不可说,不能说。
    他又是举杯,不料杯中无酒,喝了个空气,他愣了一下,尴尬地放下杯子。
    让郎君见笑。
    秦惊鹊果真笑了起来,清冷如仙、姿容绝世的封家公子私底下是这个样子吗?
    被笑了,却没有什么不自在的,至少这一刻,这个人是因他而笑,这个笑容属于他。
    心口火热,不知名的情绪翻滚,粘稠,壮大,难以克制的克制。
    遇见这个人,才知道自己这般不堪,枉读圣贤。
    南棠等到了晚上,才等来了秦惊鹊。
    他一天未曾进食,光顾着等人了,想着等周醒回来一起吃,不料却一等就是一天。
    没有周醒的未央宫,又大又空旷,他窝在外间的软榻上,等得睡着了。
    烛台亮了起来,那个人才回来。
    他迎上去,原本是要抱怨的,他想问周醒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吃饭啊。
    可是靠近那个人,却闻到一身酒气。
    于是便有些不是滋味,他难以置信道:周醒,你出宫了?
    嗯。
    有些生气了,他大着声音问道:你出宫了为什么不带我?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
    秦惊鹊反问道:为什么要带你?为什么要给你说?
    这些反问点燃了他的情绪,饿了一天等了一天,难过不解委屈,他本来就不是个会忍受的主,刚想要发火,对上那双清透美丽的眼睛,他又强忍着把情绪压下去。
    算了,不能吵架,怎么能和她吵架。
    可是还是有点委屈,他说:我们以前不都是一起出去的吗?
    秦惊鹊看着满桌子没有动过的菜,略过那个话题,问道:还没吃饭?
    是啊。他垂头丧气地坐到桌边,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秦惊鹊:以后不用等了。
    她直接丢给他一个惊天大雷:朕准备,放你回南疆。
    啪嗒!
    手上的筷子掉了,他抬头不可置信道:周醒,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恭喜你,你现在如愿了。她云淡风轻地说完,从他身边走过,想过去处理公文,被南棠拉住手。
    周醒,少年怒到极点,咬牙切齿道:周醒,你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
    放你回去。
    拉着她的手突然用力,南棠站起来,铁青着脸,漂亮的丹凤眼尾浮上一圈绯红。
    周醒,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
    秦惊鹊掰开他的手,依旧是云淡风轻得不像话,她有些不解,放你回南疆,你不是应该开心么?
    开心?南棠像是什么东西幻灭了,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样,他面上嘲讽,语气却难堪。
    呵呵,开心!
    周醒,凭什么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了就掳进宫来,不想要了就丢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是真的伤心了,尤其是他歇斯底里的说完这些,那个人却依旧平淡,不懂他生气的点,她的眼神莫名,仿佛在说,生什么气?放他回家还生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眼眶里的湿润掉了下来。
    他想抱她,上前一步她却后退了一步,于是便停住了脚步。
    他很久没抱过她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从他爱上她了开始。
    他想,周醒,你是不是不懂啊?不懂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权当你不懂吧,舍不得怪她,他只能自己与自己和解,逼自己后退。
    周醒,我不会走的。
    他果然没走,从前盼着出宫,盼着出去玩,现在也不想了,每天看着秦惊鹊,送她上朝,接她下朝。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和南疆质子关系不一般,彼时男风在京城见怪不怪,但是秦惊鹊好不容易经营的形象却出现了偏差,支持正统的老臣一脸失望。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虽然知道上进了,但这荒唐行径却是改不了了。
    秦惊鹊跟南棠说过几次,但是他却不以为然,甚至暗自窃喜。
    名声算什么?反正他只是个小小的南疆质子,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周醒的身边只能是我,让她荒唐的也只能是我。
    传了一段时间的流言蜚语,秋闱终于来了。
    一大早,丞相府便热闹了起来,大公子要进会场考试,丞相夫人给儿子缝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说是喜庆,封黎笑着穿上了,丞相也特地告了假,专门回府送儿子去会场。
    府里热闹,祝福声不绝于耳,只有封灵疆呆在自己院子里发呆。
    她不想兄长去参加这次考试,更加不想兄长考上,可她知道兄长一定会在这次考试中大放异彩,摘下这次秋闱的探花,如果那昏君还是上辈子的昏君,他们封家绝对难逃一劫。
    怎么办?
    她试了很多办法,装过病,做过许多小动作,因为舍不得伤害哥哥,那些办法全都没用。她甚至买了杀手去杀主考官,可是也失败了。
    这辈子虽然与上辈子有些出入,她虽然没有进宫,可是那南疆质子是真真切切做了南妃的,她唯恐上辈子的一切在这辈子再发生一次。
    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对上辈子的周醒充满滔天恨意,昏君一日不死,她一日都不会好过。
    可是她太没用了,原以为在国宴上刺杀后,骊天和南疆便会开战,可是那昏君竟然为了南疆质子而选择放过使臣团,她的计划打了水漂。
    原以为以她的姿色,拿下御林军副统领卫昭应该会很容易,可是她错了,卫昭根本就是根木头,无论她怎么制造机会偶遇,怎样豁开脸撩拨,那厮就是无动于衷,甚至因为和女人同处一间房感到不适而好几次选择把她丢出去。
    幸好她做事隐蔽,卫昭又是个闷葫芦,不然这些事传出去,她要面临什么简直不敢想。
    为什么重生一次,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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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8
    今日, 秋闱。
    各个地方的学子都走进了考场,封黎也不例外,京城的乡试总是比其他地方隆重, 人也多。
    考试是极为忙碌的, 心底很少有其他的杂念,但是封黎他的忙碌, 还多了一样。
    多了思念。
    这思念好没来由,就是想,自那日碰巧在酒楼遇见后,助长了他的欲.念,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才乡试而已, 还有会试, 何时才到殿试?
    到了殿试, 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个人面前。
    闲暇与梦中总是想到的人,他画在了纸上,可是有些东西,越在意越疯魔。
    他开始时常在街上转悠, 时常去那家酒楼, 但是上京城这么大,缘分只有那一次而已。
    凭添落寞,害了相思。
    秦惊鹊如今较忙, 开始接手政务后, 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日不出便醒, 月上中梢了还在忙, 可把身边的王常公公愁坏了。
    每天吩咐御膳房,汤汤水水不要命的给她补,但那些东西秦惊鹊不喜欢,南棠便自告奋勇帮她解决,喝了一段时间,成功上火了。
    流了几天鼻血后,秦惊鹊终于良心发现了,说抽时间陪他出宫。
    出宫那天,刚好是月夕节,南棠高兴坏了,穿了一身喜庆亮眼的红色华服,腰间缠着一条黑色绣凤鸟的腰带,却不带玉冠不别簪,单单用一根红色发带把头发束起,他肤色白,五官俊朗,轻易就压住了这一身艳色,行动之间,说不出的少年风流。
    人都是看脸的,宫门前守在秦惊鹊身边的王常公公终于把今天的南棠看顺眼了,南妃单论相貌,不怪陛下宠爱他,要是听话些就不错了。
    嗯,还是得□□,回来在教他些规矩。
    南棠不知王常心里所想,不然又得抑郁了,他见秦惊鹊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腰间却打了红腰带,头上的发带也是红色的,他顿时就觉得这是心有灵犀。
    他走过去,想牵她的手,被秦惊鹊躲开了。
    走吧。秦惊鹊挥挥手让王常先回去,自己转身走出宫门,留南棠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以前也不是没牵过,更亲密的都做了,好吧,他又告诉自己,现在的周醒不一样了,现在是他喜欢的周醒,不给牵手也喜欢的周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小跑着追上去。
    周醒,我们去哪玩?
    秦惊鹊道:主要是陪你玩,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
    咦说得那么好听,他得寸进尺,我要去天香楼开包厢,就你和我,玩两个人的游戏。
    秦惊鹊:如果你不想出宫现在就可以回去。
    好嘛,你玩不起就别说嘛,他掂量着王常给他的荷包,鼓鼓的全是银子,开始苦恼,这么多钱该怎么花?
    带着周醒从街头吃到街尾,每家店都吃招牌菜。
    去戏馆听戏,去河边看河灯。
    买衣服,还没见过周醒穿裙子呢。顺便去喝酒,他记得周醒酒品不好,喝醉了尤其主动。
    嗯,就这样。
    他盘算的很好,到了街上他果真先带着秦惊鹊去第一家酒楼吃饭了,然后从第一家酒楼出来后,他再次进了第二家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他自己吃得精精有味,旁边的秦惊鹊问他:你是猪吗?
    好像是有点蠢,他能吃不代表别人能吃。
    他又带着人去听戏,进了戏园子,好戏开场,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看戏,秦惊鹊不喜欢这个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半柱香不到就靠着南棠睡倒了,南棠也不喜欢,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也睡着了。
    戏散场了,戏班主看着观众席上互相靠着睡觉的两个人,笑着摇了摇头,上去把两人叫醒。
    两位郎君,好戏散场了。
    秦惊鹊先醒来,看着天色,月上中空,不早了,她拍拍南棠的脸。
    喂,醒醒,该回家了。
    南棠醒来,意识回笼后就开始唾弃自己。
    他原本只是想睡一小会,但是没想到这个东西这么催眠,睡得这么死,时间都浪费了。
    出了戏园子,他死活不回宫,非要秦惊鹊去和他放河灯,秦惊鹊拗不过他,想到接下来的事,就随他去了。
    河边还有人,很多很多的人,今夜难得没有宵禁,又是月夕佳节,不少有情人来河边放河灯许愿。
    许愿有情人长长久久。
    南棠是南疆人,南疆没有月夕节,但他比秦惊鹊更懂这个节日,他自己准备了河灯,又大又漂亮的河灯,他把河灯拿出来,自称这两盏灯都是他亲手做的。
    我做的好看吧?他得意地炫耀,听说这东西许愿很灵,我做的这么大,是不是诚意满满,保管月神在天上一眼就看到了,然后优先为我们实现愿望。
    秦惊鹊把灯接过来,煞风景道:这么大,怎么放?你看你面前。
    他低头,然后发现,水面上都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他做的这两盏太大了,放不进去。
    他沉默半响,然后拉着秦惊鹊上岸了。
    怎么?不放了吗?
    要放,可是不能在那边放,会压到别人河灯。
    秦惊鹊笑了,道:你还会在乎这个?
    他说:怎么不在乎?那也是别人的愿望啊。
    那也是别人的愿望,承载着最美好的愿望。
    夜色朦胧,路边的灯笼不少,但光线仍是昏暗的,他说话的模样天真又认真。
    秦惊鹊突然没了笑容。
    少年这份真挚无邪,注定会消失的,而她会充当刽子手,让这个人走投无路,求而不得。
    终于找到了合适放河灯的地点,已经没有路灯了,单单只剩下月色清辉。
    点燃了灯芯,南棠小心翼翼地把河灯放下水,去发现属于秦惊鹊的那盏灯已经漂了一段距离。
    南棠:周醒你干嘛不等我?
    她的河灯越漂越块,南棠放下的河灯却在原地打转。
    你不等我!你的灯也不等我!他委屈坏了。
    秦惊鹊没有哄他,他也不需要哄,只是难受,他最近迷信骊天的神佛传说,觉得河灯放成这样仿佛预示着什么。
    他还在难过,秦惊鹊不懂他难过什么,灯不是已经放了吗?
    她试图找点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喂,你许的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说说嘛,月神不一定有空帮你实现愿望,但朕是天子,能做的可就多了。
    真的?我的愿望与你有关,你若是愿意,我就愿望成真了。
    秦惊鹊偏偏头,语气带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说说。
    此时已经行至街上热闹处了,家家户户灯笼高挂,能看清少年亮若星尘的眼。
    穿着红衣服的高马尾少年,这双眼睛生得巧妙极了,丹凤眼长睫毛,墨眉飞入鬓,汇聚了十分灵气,额前有细碎刘海,红色的发带很调皮,总能拂到他的脸。
    他笑着说:我的愿望是做你的皇后,和你做一对假凤虚凰。
    世人总是贪心,他也是贪心的,说出最贪心的愿望,却还是报了一丝期待。
    但这份期待很快便幻灭了。
    哈哈哈哈!秦惊鹊没忍住大笑,说:你这么好骗吗?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愿望而已,并不是真的打算为你实现。
    南棠:
    堂堂九五至尊,为什么还会骗人?他以为她就算不满足他也会直接让他换一个愿望。没想到居然是骗他。
    幸好他也骗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能奢求多少,他的愿望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
    南棠要永远陪在周醒身边。
    丞相府。封灵疆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天了,自从早上秋闱放榜,她哥哥成了乡试解元后,全家人都在高兴,都在庆贺,府里趁着月夕节还挂出了红灯笼。
    只有她不高兴。
    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上辈子家破人亡,自己冻死在冷宫里的记忆依旧是想起来就会发抖的绝望,为什么今生还会如此,难道老天让她重回一世,就是为了在经历一遍那种绝望吗?
    不,她不甘心。
    还有一个方法。
    她装病让丫鬟替她打掩护,自己披了一件斗篷,趁着夜色出了府。
    半夜,摄政王府的侧门被敲响了,困倦的守夜门房打开门,马上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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