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瑶拿着望远镜,根据扬起的尘烟、盔甲的颜色判断战场形势,确定对方已经脱离包围,又一次变换鼓令:停止追击、战场扫尾。
    沐瑾远远地看了眼齐军逃跑的方向,调转马头回去。他回到主将大帐,问赖瑶:怎么样?
    赖瑶道:刚开打,对方就跑了,至少跑了将近二十万人。
    对方四十万大军过来,让他们留下一半,也算是不俗的战绩了。
    赖瑶道:姜祁必定还会来攻。说话间已经把沐瑾从头看到脚,看到他的盔甲、脸上都有血,但甲衣没破,也没见到有伤口,放心下来。
    沐瑾道:攻就攻呗。他的眼里添了几分笑意和松快,道:姜祁跑得这么快,说明他的心里虚。两军打仗,打的就是一个气势,他心虚,不敢拼命,先就输了一半。
    赖瑶没好气地扫了眼沐瑾,说:换作是我,大军刚到城门口就让你这么一通炸,早调头回去,考虑怎么投降了。白泽之名加上西边诸郡飞速发展带来的新物什,就算是昔日的齐帝正统也不由得他们不怕。
    再是齐国皇室正统又如何?天要亡他们!
    战场上大混战,各营将把自己军队所笼罩范围内的斩杀清点出来,再将那些来回奔袭踩踏中分不清是谁杀的斩杀数量分一分,将收缴到的兵械收集成堆,等着马车来拉,又把敌军尸体抬到低洼处,等回头弄点火油过来点火烧完后再洒上石灰掩埋。
    大战过后,如果不把尸体处理妥当,容易引发瘟疫。
    战场上的人多,各营把要清理的区域一分,到傍晚时分便都弄好了。他们押着少数没死的战俘,拉着用马车装好的战获,回程。
    入了长岭山,官道上还都是尸体,这会儿却是来不及收了,只能把堵路的尸体往旁边挪了挪,等到明日再来收。
    齐军溃败,即使想要再攻,还得重新整合兵力、鼓舞士气,没个十天半月时间攻不过来。
    沐瑾回到大营后,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填饱肚子,赖瑶领着军功曹来到沐瑾的大帐中,呈上战报。
    虽然的他们的人数少,但仗着□□便利,且齐军溃败太快,只死了几百人,加上重伤的还不到两千,轻伤的那些都不用管,包扎好伤口养几天就又能投入战场。
    俘获到的齐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这些都是跑在后面让骑兵围住后投降的。
    在齐军溃败前,除了战死的,就是负伤倒下被人补刀或被踩死的,没有投降的,也不会有倒在战场上混在尸体堆里诈死的,因为倒下的都会被踩了又踩,人踩马踏,装死只会变成真死。
    打这种防御战,除了捡点武器,基本上没什么收获。
    打英国公的军队还好,好歹盔甲还不错,特别是打禁军,那些都是制作精良的铁甲。打齐国的军队,那些奴隶兵穷到只剩下他们自己,盔甲扒下来也都没什么用,捡那点皮料,拆卸重新加工的成本都抵不上料子钱。
    几乎就是说,这场仗打下来,没有收入,纯开销。哪怕对方有将近二十万人是炸死的,不需要发多少战功奖励,那些石油、燃油也是要成本的,还不低!从开采、运输、装罐,全都是钱。军工部提炼出的燃油就更不必说了!
    沐瑾算账算得格外心痛,打齐国,估计得夺了对方的大营粮草,抄了皇宫、贵族的家才能有钱赚。
    姜祁撤回大营,等到各营把逃回来的人数报上来,脸都黑了。
    虽然他对伤亡数已经有了判断,也不是折不起这些人,可想到沐瑾是怎么给他造成的伤亡,只觉无比愤怒。
    上苍竟然降下沐瑾这么一个颠覆朝纲礼法的妖孽,而萧赫那狗东西,竟然把沐瑾放出了京!萧赫给沐瑾派兵放他离京前,都不好好查查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么!若是早发现异样,一杯毒酒赐下,哪会是如今的局面。
    可事已至此,再怒也没用,姜祁只能去想怎么打败沐瑾。
    兵甲器械、黑油火攻、军阵、骑兵乃是沐瑾的四大优势。他之前派出探子混在商队中,想花重金找军工部的官员买沐瑾的配方,却让那些官员把探子给扭送到军情部领了笔奖赏。
    沐瑾竟然给低贱工匠封爵,甚至有封侯的!一边是贵族爵位高官厚禄,一边是通敌赚金子,军工部的官员大放厥词:区区一点金银财宝就想收买我等,这是看不起谁呢。我等随便弄点方子,开个作坊赚的都不止这些。啊呸!
    姜祁压住心头怒意,将麾下将领、官员都召来,问他们对于此战有何看法?兵甲器械、黑油火攻的方子,在打下沐瑾之前怕是没什么想头了,但军阵却是可以想办法破一破。
    不然,人数优势被军阵克住,如今天这样对方一变阵,战局瞬间一面倒,那可真是想胜,难了!
    十万人,打二十多万,他们竟然敢打围歼战!要不是姜祁亲眼所见,他都不敢信。
    位列三公之一的司马说道:陛下,非我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话实说,我们的军队,除了数量多、不怕死,旁的都比不过沐瑾的军队。
    他们在战场上,看似分散成团,实则为相互配合的一个整体。鼓声一响,立即有军队随之变动。就说那骑兵,原本正在清剿陛下派出去的三千骑兵,虽说当时我方骑兵已经伤亡惨重,但还剩下数百骑在拼死作战。
    对方听到鼓令,毫不犹豫地放弃身旁激战的骑兵,调头便朝陛下扑过去。若非陛下见势不对,即刻退走,后果不堪设想。仅凭对方能做到令行禁止这点,便已是极难对付。
    他说完,扫向坐在席间的各路公侯们。将近二十万大军折在沐瑾的火攻之下,折在里面的公、侯、子爵都有,好几个封国的兵都没了,人心浮动啊。
    在座的公侯子爵们,朝中各路将军,能做到放弃眼前到嘴的战功,随着鼓令而动吗?
    席上众人扫了眼司马,谁都不敢跟他顶嘴,但脸色亦不算好。奴隶没了,再征召就是了,可谁家的子弟不心疼,一条长岭山官道竟真了全军覆灭之地。再是填人命攻城,也不是这么个填法!
    司马对姜祁说:沐瑾不是说,要与我等摆开阵仗当面打吗?那就让他来!我们摆开兵马,跟他们硬碰碰地打。他们配合密切,变阵迅速,但人数有限,我们就以几倍于他们的兵力,把他们的每个军阵都困住、拖住。他们想要用军团切割我们的大军,我们只要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就只能各自为战。沐瑾大军出战,必定会把投石机也安排上,但只要我们双方混战成团,对方的投石机便没了用场。
    姜祁算了下后面二十万大军赶过来的时间,以及将平野关、云水县大军调过来的时间,道:那给沐瑾下战书,约他二十天后再战。集结六十万大军全力一击,他就不信沐瑾不应战。
    如果沐瑾出战,那就打围歼战,如果沐瑾不出战,再攻一次就是了。
    那些黑油是从草原运来的,哪怕是用马车一批批押送过来,运输数量也有限。耗过这两波,他相信沐瑾的存量已然不多。这次先锋数量派少些,源源不断地增兵打,几十万大军轮换着攻,日夜不停地攻,就不信攻不下来。
    第二天,沐瑾就收到姜祁下的战书,约他二十天后,摆开军阵,一决胜负。
    他呵了声,说:姜祁还真约战啊?他把战书递给方易。
    方易看完战书,小心地收好,说:这个也算是可以放入国家博物馆的宝物了吧?打姜祁,绝对够载入史册。
    别说再过二十天,再过五天,许琬麾下的三万骑兵就到了。
    这可是平原!骑兵跑马的地儿,等到双方陷入混战的时候,骑兵冲击,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也够撕开一道吃肉的大口子。
    最主要的是,骑兵支援,便意味着草原战事的结束,长岭山即将有大量援军抵达,姜祁想要再攻长岭山便没了丝毫胜算。
    沐瑾就回了姜祁三个字约就约,再加他的一个章。
    姜祁盯着这三个字琢磨半天,也看不出沐瑾面对悬殊巨大的兵力到底有没有底气。不过,打仗从来都是靠的拳头,底气硬不硬的,就那样。
    他派出探子,想再探探长岭关的情况,但那边的封锁严更了,派去的探子全都有进无出。
    以前打东安关再难,怎么也能爬到山顶,远远地看一看对方的兵力情况。到这长岭山,山都让对方占完了,进去的探子,活着出来的越来越少,几乎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价值。
    姜祁只能把心思用来训练军队上,让他们尽快适应面对沐瑾的打法。东陵山多,以前他都是打攻城战,扛着攻城梯派人爬城墙猛攻就是了,或者是派人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拿城。
    他自十五岁上战场,征战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沐瑾这么多可怕花样的。好在只要拿下长岭山,至少到边山防线之前,都好啃了。这就如攻东安关一样,只要拿下东安关,东陵诸郡、京城千里平原尽入他手。
    夺关的伤亡确实大,但夺关之后的利,更大。
    从传讯到云水县、平野县,再到大军在长岭关外跟姜祁的军队汇合,半个月时间过去。
    姜祁把汇聚过来的大军进行整合,调动军队士气,拟定作战安排,调派物资等,忙忙碌碌五天时间过去。
    这次跟沐瑾摆开阵仗开打,不用跑那么远的路,离开大营二十多里远,便开始摆开阵仗。
    他的人多,直接摆成长方形,且战线拉得极长,宛若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雁。这样等到沐瑾的大军一攻过来,两翼的军队就可以对其展开合围。十路大军,各围一个军阵。他再带领中路大军,直扑对方中军。
    姜祁的大军抵达战场摆开阵势的时候,沐瑾的军队也到了。
    探报得到的消息,云水县、平野县的兵都调来了,眼下那两个县是空县。
    沐瑾只在那两边各留了五千人,靠着险关勉强可以守一守,出关夺城没戏。眼下战局都押在长岭关,那两处双方都只能放一放。
    姜祁的人多,官道又只有那么宽,行军队伍长得老长了。
    沐瑾的人少,比姜祁的军队晚到,却先集合好。
    战场上拼命,又不是建交,哪来那么多客套。他的大军集合好,摆开阵势,便立即朝着对面发起进攻。
    沐瑾这边一动,姜祁那边的大军也立即出动。中间的往前迎敌,两翼展开合围。
    齐军的人多,占地面积宽,包围圈更大,随着兵卒们的跑动,很快便将队伍变成半圆形,朝着奔过来的淮军围去。
    姜祁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再亲自上阵杀敌,而是坐镇后方,挑了个能够俯瞰全局的小山坡。
    他得站高,看得远,对战场的形势看得更加清楚。
    这次沐瑾的大军是合在一处,组成九个方块形,稳步前行。
    在九个方块的后方,还有一个稍小的方块,由骑兵、步兵混全,明显是主将和沐瑾所在,再在他们的后方,还有一万骑兵掠阵。
    那九个稳步前行的方块军队间,隔有大大小小的间障。万人方阵之间的间隙较大,而在万人军阵的中间,还如同街道巷子般分成诸多小巷。
    很快,涌进军阵的齐国大军,随着对方的军阵间隙,就像大海流进了小河,被分流成无数条小河、小溪,夹在了军阵中间。
    随着双方交战,很快,齐国大军穿过一个个军队,将其团团包围的同时,也绞合在一起搏命厮杀。甚至有大量的齐军杀到了主将所在的军阵前。
    姜祁看着后方巍然不动的骑兵,心头难安,问身旁的司马:为何沐瑾的骑兵不动?
    司马说道:如此重重围困之下,一万骑兵改变不了战局。
    蓦地,远处传来的鼓响声又是一变!
    主将身后排列的骑兵动了,没如之前那样绕攻侧翼,而是直接迎着正前方中路大军的军阵两侧缝隙杀过去。
    都说沐瑾的骑兵惜命,从来不用来冲阵!
    然而这次,他的骑兵直迎着杀到后方的齐军冲杀过去。双方激战在一处,骑兵在逐渐往前压。
    号角声响,却是从长岭山方向传来。
    长岭山脚下的官道中,大量的骑兵疾奔出来,他们出来后,立即分兵两路,绕向战场外围,直接攻向两翼。
    伏兵!还有一支骑军伏兵!
    姜祁身上的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连眉头都立了起来,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草原援军生生地咽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杀入战场的骑兵。
    那支骑兵的数量极多,好似源源不绝,前面的骑兵都绕过了半个战场,后面的骑兵才跑完!
    至少是三万骑兵!
    果然是从草原调来的!
    这三万骑兵分成佰人阵,直接抄了包围圈的后方。那是从最没有防备的屁股后开始砍,所过之处,齐兵纷纷倒下,整个围攻队伍瞬间从后方开始溃散。
    六十万大军,竟然遭到了对方的夹击。
    沐瑾的军阵这时候又变了!
    九个方阵营的大军,散成十人、佰人的队伍杀进了骑兵中,展开大混战。
    明明是齐军人多,却是有无数的齐军不断倒下。明明是有包围圈的,却成为了一团乱战,而骑兵的优势在这平原地带的乱战中发挥了十成十!
    大乱战,六打一,刨开骑兵战斗力,就算是五打一,四打一,也占优势。
    然而,姜祁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看向哪里,身穿黑甲的沐瑾大军始终牢牢抱成团,大的团有近百人,小的团至少五人、十人。齐兵多的地方,他们抱团大,齐兵少的地方,他们抱团少,一旦发现不敌,立即就近抱团,再盾兵、刀兵相结合,进行反扑。
    战场上的军阵看似没有了,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整个战场上,仍是到处都是小型军阵,且正在不断切割碾压齐国大军。
    姜祁的眼前阵阵发黑。他的人数确实多,但在打法、兵械上,差得太多,哪怕想学沐瑾的这样的打法,盾牌、兵械跟不上,单兵强度、小队作战能力跟不上,也无法发挥这样的威力。
    造盾牌,要扛住二十多斤重的锋利大刀砍的盾牌,木质的根本不行,得铁盾牌加牛皮。如果单纯是铁铸的太沉了,扛不动,且铁多贵啊。
    哪怕战斗还在继续,姜祁的脑子里仍旧浮现起两个字:败了。
    他并没有下令收兵,而是想着尽可能多地消耗沐瑾的兵力。
    沐瑾的兵不多,死一个少一个。他的抚恤金、战功奖赏都厚,养兵的负担大,沐瑾死一个兵的损失能超过他死十个兵的。他死得起,沐瑾死不起。
    鼓令再次一变。
    数万骑兵全部调头脱离战场,直奔后方。
    姜祁看到他们过来的方向,分明是朝着自己来的。他立即下令:摆开防御阵型!盾牌再贵,他的禁卫军还是用得起的。
    重盾兵架起重盾,将姜祁围在中间。长矛兵手里的长矛架在盾牌上,骑兵敢冲阵,必然让长矛扎个人仰马翻。
    然而,骑兵到了近处后,突然放慢步子,聚到一处,待分散时,好多人手里都多了点燃的火把。
    他们在举起火把的同时,又从身后的马屁股上拿起一个个五斤装酒坛子大小的罐子。在点燃罐子后,拍马飞奔,借助飞奔之势将罐子甩入了人群中。
    大量的罐子飞奔落下,吓得所有人都慌了神,有退开的,有往重盾下面躲的。
    罐子如雨点般落下,却没有预料中的黑油贱出来,而是空的。
    重盾兵惊魂不定地看去,发现是虚惊一场,还没等回过神来,骑兵已经到了跟前,挥起长刀砍断起在外面的长矛,撞开了重盾冲杀了进来。
    姜祁见到对方骑兵杀到跟前,而己方人数众多,隐呈压倒对方之势,有拼个两败俱伤的可能。
    对他来说,两败俱伤就是胜!
    他不愿放弃这大好的局面,且作为戎马起家开疆拓土的帝王,自有傲气,绝不愿在战局还占上风的时候就因为对方有骑兵杀到跟前就逃跑。那成什么了!
    他还要不要带兵打仗了!
    姜祁一把捞起自己的武器,飞身上马,带着身后的两千骑兵冲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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