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面两个人,一个负责推动打谷机、踩动打谷机,将稻穗上的谷子跟稻谷分离。
    打谷机装在约有两米多长的长方形的大木盆里, 人和打谷机都在木盆中,随着踩动脚下的踏板, 打谷机转得飞快, 稻穗上的壳便脱落到了木盆里。旁边的人, 则负责把地上成捆的稻谷递给踩打谷机的人。
    等到大木盆里的稻谷装不下后,他们再推着大木盆到岸边,将稻谷装进三轮手推车筐里,推着手推筐运回去晾晒。稻草则搬到岸边的田梗上晾晒,既可以在冬天缺少草料的时候喂羊牛,也可以用来生火,还可以铺床、盖牲口棚。
    大人们在田里忙活,一群孩子跟在旁边帮忙,挥镰刀、踩打谷机不适合孩子干,他们便帮着递稻谷给打谷机的人,一些淘气的孩子则在田里玩耍,抓鱼、抠泥鳅,滚得满身的泥,那咋咋呼呼的叫嚷声极具穿透力,相隔很远都能听到,还有因为孩子太淘气,遭到母亲训斥喝骂的。
    随着沐瑾一行靠近郡城,那些收割完稻谷的人家,正推着用麻布袋装好的稻谷去交税贡。
    长长的交税队伍长拉老长。
    这些庄稼汉晒得浑身黑到发亮,汗水沾在结实的皮肤上,每一个人都散发出肌肉的力量感。一些戴着斗笠的妇人杂夹其间,让秋季的烈日晒得汗流浃背。她们有些力气小,推不动粮车,或者是家里有点钱财的,便用驴车拉着。运粮队伍中,还能看到村长的身影。村长的官服是绿色的,站在一群或穿着麻衣,或打着赤搏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些运粮的队伍全由村长带队。交税粮是要过称的,许多人不要说算数,连称都看不明白。村长组织交税粮,出发前要过称,到交粮时,收粮人员还得过称、算数。这时候,他们交完税粮,还可以再卖一批粮。粮价都是统一的,这要是自己单独去卖给商人,容易被坑,不如跟着村长在交粮时就顺便卖给朝廷,等交完粮还可以去添置物什。一个村的人结伴,又有村长在,不怕抢、不怕坑,谁要是敢坑他们,村长能立即带着他们去找县尉做主。要是县尉不管,那就找县长。
    萧灼华坐在马车里,她离运粮的队伍之间仅隔着几个贴身侍从,对于他们脸上的汗水、笑容全都看在眼里,听着他们相互攀比谁家交的粮多,心头极为感慨,目光不时扫向沐瑾。
    若是在她离京前,谁告诉她,交税能交得这般兴高采烈,她只会觉得被人当成傻子哄骗,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沐瑾见萧灼华频频看他,问:想下去逛逛吗?
    萧灼华原本只是感慨沐瑾给大家带来的变化,说到了他想让大家活出个人样,听到他的询问,顿时意动,点头。
    沐瑾拉起萧灼华的手,喊了声:停车。
    马车停下,他拉着萧灼华下了车。
    靠近郡城,路上人多,为了惊扰到纳粮的百姓出现混乱,淮郡大营的兵马都在后面。卫队只派出少部门,假装成好几支行商队伍,分散在马车的前后。他俩的马车就两辆,一前一后,每辆马车前只留十几个寻常护卫打扮的侍卫。
    乍然看起来就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行,并不显眼。
    他俩下车,立即引起旁边交粮队伍的注意,众人纷纷看来。
    沐瑾拉着萧灼华走到旁边的村长跟前,笑眯眯地打招呼:村长好呀。
    萧灼华瞧见沐瑾这自来熟的热络模样,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村长客气地抱拳回了一礼,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二人,带着几分警惕,问:有事吗?
    沐瑾说:我家是开米行的。
    村长哦了声,扔下两个字给他:不卖。带着队伍继续往前。
    沐瑾道:我没说买,就是打听个行市。我这是刚过边山防线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在这边开铺子。他凑近了,小声说:朝廷给什么价,我们能他悄悄地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可以加点。
    村长咝了声,斜眼睨着沐瑾,道:你们这些豪族吃人不吐骨头,你给翻倍的钱,我们都不会卖的。
    旁边的汉子用力地啐了声,说:卖给你们?给能我们评先进户?能提前给我们转正?还是能给我们的娃入学名额?你这两个铜板,我看不上!卖给我们大将军、长公主不好吗?卖给你,你算什么东西!
    沐瑾说:哎,你是战俘出身的吧。
    汉子说:战俘怎么啦?你脚下走的道儿,还是老子这些战俘修的。我们当战俘的,吃的是朝廷的粮,分得的是朝廷给的地,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想来朝廷手里撬粮,你是不是细作?
    一听细作,旁边的人顿时来劲,嚷嚷着要把沐瑾扭去送官。周围的庄嫁汉一下子便把粮食放下了,抄起放在粮车上的腰刀就过了。
    边郡之地,家家户户都是备了武器的,就是防着草原人过来掳掠。
    萧灼华赶紧站出来说:诸位误会了。我是长荣平价粮行的,殿下瞧着秋收了,特派我等出来问问粮价,以防有特意压价或哄台市价的情况。
    长荣平价粮行可是边郡第一大米粮铺子,各村的油盐酱醋大多都是从长荣、昌盛、平泰几家买的,其中长荣是最大的一家,属于宝月长公府店下的私铺,而昌盛、平泰则是官营,三家都是一样的价,别的家都是小铺子,可以以批发价到这三家拿货,运到县、乡售卖。
    听到是长荣平价粮行出来的,众人停下来,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俩,问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村长上前,道:身份文书或印章给出来看看。能过边山防线,可别告诉我,没带这些东西。
    他沉着脸,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一副随时想逮细作立功的模样。
    沐瑾的侍卫长赖泉上前,把村长拉到一边,露出藏在外衫下的腰牌,低声道:莫声张。
    村长看到腰牌,再回头看向萧灼华和沐瑾,压住激动的情绪,装成若无其事地回去,向村民们介绍,他俩一个是大将军派来的,一个是殿下派来的,担心他们秋收让人坑了,来巡查民情的。
    村民们的态度又立即好转,再看村长催促他们赶紧赶路交粮,又纷纷放下武器,继续推着粮车赶着驴、牛继续上路。
    村长朝沐瑾和萧灼华行了一个大礼,这才带着队伍继续前行,走出好远一段,想了想,让村民们跟着前面的运粮队伍继续前行,在粮站等他,他有点事,飞奔着跑去找县尉。毕竟一块侍卫长令牌,谁说是准,万一是细作造假呢?
    秋收来打听粮价,天晓得是不是草原人要过来劫郡城?郡城可没城墙的。现在全靠骑兵在前线巡逻御敌。
    萧灼华回到马车上,对沐瑾感慨道:民风是不是过于彪悍了些?交粮都带刀。
    沐瑾说:不仅民风彪悍,还警惕性强,这要是谁敢劫他们的粮,命得留下。
    萧灼华略作思量,压低声音问:若是将来不服朝廷
    沐瑾说: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他俩还没到郡城门口,一大郡郡兵出来,把两辆马车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郡尉亲自带队,骑着马,站在马车前,唤道:有人报讯,说疑似有细作。马车里的人都下来,你们的通关文书、身份文书通通拿出来接受检查。
    萧灼华坐在车里喊了声:袁文辅。
    郡尉一听,这声音好熟。
    马车前面的侍卫露出腰牌。
    郡尉想起大将军和殿下在来的路上,立即明白是他俩到了,赶紧下马,来到萧灼华的车驾外,待见到车帘掀开露出的身影时,立即跪下行礼,赶紧请罪。
    边郡之地,细作特别多,防得严实。
    萧灼华让郡尉起身,由他们领着进入郡城,直抵郡尉府。
    队伍从粮站过去的时候,那群村民正好看着郡兵围着他们一群了人从大街上路过。村民们纷纷叫村长看,问是不是抓着细作了,又问是不是村长去报的信,是不是可以去领将。
    村长说:你们见过逮到细作不给捆起来,还给继续骑马的吗?他盯着马车打量好几眼,心说:真是大将军的侍卫?
    他原本觉得不可能,直到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郡城进军队了,军队中间还有十几辆特别气派的大马车,城里才到处开始传,大将军和长公主来边郡巡查了。
    村长这才敢告诉村民们,今天他们见着的就是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
    沐瑾和萧灼华只在边郡郡城逗留一天,便继续往草原去。
    出了郡城,走了三十多里路,便入了草原。
    从郡城到草原没有修官道,但因为经常有商队往来,踩出了不少路。到处都是牛羊马匹在吃草,夏季长起来的草吃过一茬又一茬,草不算高,大部分只到膝盖或大腿处。
    萧灼华在淮郡时见过大片牧场是什么模样,可来到草原,因为没有山坡、树木遮挡,只有一片片绵延起伏看不到尽头的绿色山丘,低洼处有着大量泛着光泽的水洼、湖泊、溪流。水清澈极了,宛若镜子,将天上的景象映照在湖面,仿佛将天与地都融为一体。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景象,看得移不开眼。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看向沐瑾。
    沐瑾笑眯眯地问:草原风光是不是很美?值得辛辛苦苦地跑这么远吧。
    萧灼华嗯了声,又盯着沐瑾看了好几眼,才再次看向外面。说什么要让她接掌草原大营,得亲自带她来看看,其实更多的是想把美好的东西、景色分享给她。
    队伍在草原上前行。
    沿途有许许多多的岔道,岔道口挂着指路牌指引方向。顺着岔路望向远方,还能看到远处散放的牛羊马群,木屋、栅栏、炊烟形成静谧美丽的画面。
    他们走了约有大半天,在下午时分,忽然有轰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大郡骑兵翻过了山丘疾奔而来。
    全军上下迅速聚拢,摆出迎敌的阵势。
    军队是从草原大营方向过来的,穿的还是黑色的甲衣,因此,众人并不紧张,但为了避免万一,丝毫不敢大意。
    对面越来越近,骑兵群下了穿丘,横穿河流,破开阳光下的青草,飞奔而来。
    萧灼华盯着越来越近的在草原上飞驰的骑兵身影,壮阔激荡之感在胸腔间涌动。她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坐在朝堂上的那片隅天地,实在太渺小了。
    天地之宽广,令人心驰神荡。
    不多时,骑兵到了近前,却在一箭之地外停下来,迅速排列整齐。
    五千骑兵划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只有两个字:威武,威武却犹如呼啸的海浪般一浪接一接,一潮接一潮。
    骑兵队伍中,一个晒得皮肤黑中透红的年轻将军策马奔出。
    淮郡大营的人确定是草原大骑的骑兵到了,这才撤掉防御阵型,给过来的人让出条路。
    不一会儿,许琦出现在马车外,抱拳:见过大将军,见过长公主。脸上全是笑容。
    沐瑾叫道:三哥,你跑这么远来接啊。
    许琦道:我们收到消息,知道你往郡城来了,就一直在这一片巡逻。
    沐瑾迫不及待地招呼萧灼华,说:带骑兵跟带步兵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让步兵们在后面自己慢慢赶路,我们跟着骑兵走。
    萧灼华正在羡慕骑兵们能在草原上撒欢飞奔,闻言眼睛亮得泛着光,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跟在沐瑾身后出了马车,换上骏马。
    两人撇下步兵们,只带着各自的骑兵卫队和侍卫们跟着草原大营的骑兵跑了。
    第196章
    沐瑾带萧灼华来到草原, 让她敞开了玩。
    有句话叫做,人不轻狂枉少年,年纪轻轻的, 就应该畅意地享受青春, 能蹦跶的时候使劲蹦跶。
    军中比武,去牧民村子里参加聚会,到集市赶集, 还跟着老六许琬带着骑兵出去扫荡游散的草原人。
    因为这几年的发展重点都是在各地开荒种地和作坊工业发展上, 对于草原属于半放养状态,基本上就是保持自家的牧场不被劫,商队能跟草原各处落通常往来。
    如今草原骑兵能跑到地方的部落,都让骑兵给打了遍。以前各部落的首领早成了刀下亡魂,现在各部落已经变成了各个村子,以前的牛奴、羊奴、马奴都变成了牧民, 从给首领放牧, 变成了给自己放牧。各家都分到了牧场,村子有专程的集市, 商队来了就在集市逗留, 等着分散在各处放牧的村民们赶来交易。军队中派出去的村长会教他们习字、算数、说汉话,教他们跟商队做生意, 包括自己可以多囤些茶、盐,在集市上卖。这样商队没来的时候,谁家缺了东西, 还能到他们那里买。
    他们一次买的量大,可以向商队压价, 商队不来, 村民们缺盐、缺茶的时候, 多给点钱,也是愿意买的。自家养的牛羊,每天产许多奶,可以做成奶制品卖给过往商队,挣到的钱能添许多物什。
    来草原做买卖的商队都是带足武器和护卫的,且武器精良,还有快马,一旦遭袭,只要走脱一个,立马引来大量骑兵。
    骑兵的震慑,使得草原人不敢再抢,哪怕觉得学识字算数烦,可想到铜板、牛羊、盐茶,也只能耐着性子老实做交易。一些脑子活的,挣到钱,日子过得愈发富裕。其他草原人见到了,自然是有样学样。
    渐渐的,草原人形成村子。他们的房屋建在集市,老人、娃都在家里,丈夫、妻子则轮流赶牛羊马匹出去放牧,等到冬天的时候,再赶回到村子附近的牧场地,囤够过冬的草料,过冬。
    牛羊马匹需要大量的牧场,再加上草原本就地广人稀,因此,形成的村子间隔也极远。商队经常要走上一整天,甚至两三天才能到一个村子。因为村子大,许多牧民的帐篷都是用马车拉着,放牧到哪,帐篷让马车拉到哪里。
    因为各村的地盘都是划好的,有分界线,有界碑,不得跨村放牧。要是这家村子的牛羊跑到隔壁村的牧场去吃了草,是要赔的。两个村子之间,相隔好几十里距离,如果不是成心故意或者迷路,很少能把牛羊赶到别人的地儿。
    在萧灼华的印象中,草原人是凶残的,想到的就是掳掠。
    可她来到草原人的村子,见到的是热情好客的面容,感受到的是直爽,性子直,脾气很硬,以及勤劳。家里的女人里里外外地忙活,几乎不见歇的。汉子也是到处奔波,每天清晨要把牛羊马匹赶出去放牧,晚上要赶回家,还得时刻防止狼群来把牛羊叼走,防止猎荡的贼寇过来抢夺。
    草原人几岁大的孩子就要跟着父母学习骑马放牧。没有马鞍、马蹬的马,他们照样骑得安安稳稳的。因为常有狼群出没,弓箭、腰刀也都配备了。
    各部族原来的首领都没了,草原人分散成村子散在各处,彼此有各自的牧场、地盘,放牧又不需要交税,因此哪怕跑掉的草原王派人回来想要重新召聚各部都无从下手。私底下游说牧民,根本没谁搭理,甚至还会被抓起来扭送去军营。
    草原王打大将军,打赢了,他们不是草原王部落的,分不到多少好处不说,现在拥有的牧场、牛羊能不能保住都难讲。即使保住了,附属部落每年要向草原王部落交许多牛羊马匹、女人,一个铜板都不给的,交不够要拿族人的人头填。打输了,那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降而复反,会被全部杀光的。
    五谷、菜干、咸鱼、盐茶、饴糖、丝绸,以前首领贵族领都享用不到的东西,现在家家户户都有。
    草原大军还派人到各个村子打井,告诉他们不能喝地表生水,会得病。牛羊发生瘟疫,会有军中的军医来教他们处理。谁要是得了重病、摔断了骨头,村长还会叫人套了马车,送到边郡郡城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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