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瑾说:我反省,是是我太急了点。
    反省?萧灼华整个儿都呆滞住了。一个要称帝的人,本该是有错也不当认的,若谁说他错,是冒犯天威。
    她心头的怒气一下子便散了,原本不想说的话,也敢说出来了。
    她对沐瑾道:眼下首要的是保障产出,不使生乱。你提高工匠待遇,到处大兴土木,农人见工匠拿钱多,连地都不种了,又不想让官府收回地,于是洒些种子进去,稀稀疏疏长几颗庄稼,说也算耕作。让清郡迁来的人从商、从匠,承接建造工程,不招有耕地的农人为匠,粮食产出、清郡诸众的生计、你所需要的建造都得到保障。
    若仅仅是因为一些官商勾结、偷工减料问题,便想将之前实施得好好的政策进行变更,你想建立建造司,不用之前的豪族,工匠从何处来?眼下能招来的匠人,都已经招来了,若是不用豪族,便只能用农户。可农户都做了工匠,谁来种地?粮食怎么办?
    边郡开荒,沼泽里有毒虫,叮咬后会肿一大片,许多人不治身亡。送去开荒者,病死很多。沼泽的地表水不能食用,即便煮过也不行,需要打深井取地下水。地开出来后,确实能种庄稼,但离能产粮还要许久。如今我们不仅要养军队,还要养在边郡开荒的,开荒需要大量工具,其吃用开销不比养军少。边郡原本有三个大族,各占一乡之地,叫开荒吓得全都投降、弃地,只求能迁到野沟子乡为民。
    萧灼华缓了缓,道:这四郡之地,边郡且不提,纯投入,无产出。草原种不了粮,马匹牛羊的售卖高峰期已然过去,其产出撑不起养骑兵的开销。陈郡虽有粮食产出,却仍在谢有文治下,我们并无税收可收,陈郡的粮,我们全靠买。眼下有产出的只有淮郡、魏郡,这两郡之地,人口拢共只有一百多万户,共七百多万人,再刨去孩子,可耕种劳作人口只有二百余万人。
    我们的大军、商队、工匠、开荒的队伍、官员、加上四座商贸城的人口,已然将近百万。之前打淮郡、魏郡的缴获、售买马匹牛羊的所获的利,已然全部用来买粮、发俸。这两月的开销,全靠通过卖地、贸易城收税维持。如果不是周边诸郡怕你缺粮直接派兵过去抢,有多少余粮卖我们多少余粮,我们已经因为粮荒乱起来了。
    她苦苦维持,沐瑾却是脑子一热就要大动。他掌握的本事,确实能为诸郡乃至天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害怕那些不属于大盛朝的事物,把大盛朝冲击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沐瑾静静地听完萧灼华所说,再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明白是真急眼了,且她说的是有道理。
    是他急于求成,因为几场胜仗,手里有兵有地盘就开始飘了,却忘了前人教训。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觉得有实力推翻后,便想将其建成他心目中的样子,却忽略了它们能否接收承受问题。
    沐瑾点点头,对萧灼华说:听你的。
    萧灼华又是一愣,道:听我的?不恼羞成怒,倒打一靶训斥她?
    沐瑾说:你说的有道理,就听你的,但律令中,有些东西,我坚持要改。工部的建造局依然要成立,可以收编豪族,让他们按照要求、章程去做这些,且建造局可以建成建造一局、二局、三局,造桥的就专司造桥,修路的专司修路。
    萧灼华思量片刻,道:律令的修改,我要参与。我根据手里可动用的钱粮,将军费、维持朝廷运转的支出扣除出后,视盈余情况,拨款给工部。若你想建的工程太多,钱不够,自己想办法,我这没有。
    这就相当于上了一道保险阀,不怕步子迈太大闪到,沐瑾欣然同意:成。
    萧灼华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沐瑾,心道:竟然是能听劝可以有商有量的。他不乱动,她的心头也稳了。
    她并不担心缺钱粮,现在吃力是因为目前所占的地盘,撑不起这么大的朝堂架构,等到沐瑾把西边十三郡之地全打下来,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沐瑾兵强马壮,带兵打仗的本事更是不在话下,她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打不赢仗。
    萧灼华又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只是他不熟悉朝堂情形方才显得有些冒失,若是稍微熟悉几日,必不会如此。可从他不熟悉朝堂的情况来看,他对她是真的信任,也是真的不设防备,竟然连眼线都没派,不然断不至于此。
    一时间,萧灼华的心头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傻或者是憨。若是生在皇家,如他这般,等于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可从种种迹象看,他是真心打算将这些交付给她的。
    难得堂会散得这么早,萧灼华趁着折子没有送到,到皇后院子陪母亲和小侄女。
    皇后久居深宫,安排眼线几乎成为本能,虽说不至于把眼线安插在沐瑾和萧灼华身边,盯着府里的各处的眼线却是必不可少,就怕混点细作或别有心思的人进来,害了沐瑾和萧灼华。
    那俩,一个大大咧咧的,一个成天忙于政务,是真不叫人放心。
    皇后见到萧灼华便问:将军第一次坐堂议政,为何早早地散了?刚过完年,又是如今多事之秋,忙到傍晚,她都不意外。这连正常议事的一半时间都不到,容不得她不去想是不是萧灼华坐堂坐久了,挤得沐瑾没了位置,闹到不欢而散。
    萧灼华虽然对着沐瑾一通发作,却不愿旁人说他不是,于是说道:他今日翻开刑部拟制的律令,开篇便是父子纲常,气着了。
    皇后顿时无语了,道:刑部是昏头了吗?在他跟前提父子纲常,还写到律令中?这正忙着筹备称帝的事,给他添这堵作甚?
    萧灼华抱起小侄女拿起小玩具逗着她玩,说:所以,他一怒之下给刑部上下放了假,散了堂。
    皇后心说:把刑部拿下就是,散堂做什么?不过想着沐瑾年轻气盛,又是个急脾气,也就不好说什么,对萧灼华说:他既然叫刑部气着了,你来我这里做甚?你是跟他过日子,又不是跟我过。你成天把人晾着,像什么话?
    萧灼华诧异地问自家母后:我晾着他?
    皇后给了萧灼华一个你自个儿琢磨吧的眼神,把小孙女抱过手,道:淡淡,走,祖母带你去骑马马。孩子太小,骑不了马,但抱在马背上坐着溜达会儿却是无防的。
    她在府里的日子清闲,且不用担心有侍妾通房不省心的谋害孩子,后院养的好马又多,是她近来常去的一个消遣去处。
    老贾负责训练侍卫,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有,训练合格的才会派到沐瑾和萧灼华身边。沐瑾说,让她看着挑,给她和秦淡都派些。她的侍卫已经挑好,安排上了,秦淡的侍卫得从小孩子里挑,还得慢慢看。侍卫营就在后院,她带着孙女骑完马,经常顺便过去看一看。
    周温跟在沐瑾身边多年,极少见到沐瑾发脾气,对他的性情喜怒、行事做派比起旁人更加清楚。
    外头总传沐瑾要把天下豪族铲尽杀绝除之而后快,他们这些跟在大将军身边的却最是明白,大将军只是想把军权和土地抓在手里,用商贸来置换。
    他们这些跟着大将军的,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占下地方,有了买卖,大将军总是第一个想着他们,主动出主意,让他们赶紧张罗着把买卖做起来,说是跟着他辛苦一场,总得有好处赚才是。
    今日大将军第一次坐朝议事,却是闹成这般,周温心头都觉堵得慌,有点替他委屈。他出了正堂,刚到院子里,便把刑部尚书叫住,说道:将军都改随了母姓,沐老夫人差点提剑宰了老成国公,你们刑部在他跟前提父子纲常、夫妻纲常,这是往将军的伤口上洒盐,还是故意同将军作对欲与他为难。这边郡几地的天下都姓了沐,讲那父子纲常,是否要把老成国公请回来,让老成国公扶持赖瑛的外室子登堂入室?高官厚禄、赚钱的买卖,诸位都得了,别一边拿着好处,一边骂人亲娘老子。
    周温是礼部尚书,掌着礼法。他都出来替沐瑾叫屈,叫刑部尚书的脸色很挂不住。
    刑部尚书抱拳,连声道:惭愧惭愧。
    周温轻叹一声,又说:难怪将军着急催促要看律令,若是这些律令先从刑部传出去他摇摇头,走了。
    刑部尚书叫上左右侍郎回刑部衙门,先找拟制律令的,想问一问他们是成心的还是故意的。老成国公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别说他们不知道!还是他们存心想骂将军不忠不孝不配为人子为人君?若真如此,刑部断然不敢留他们的!
    第144章
    刑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回到刑部, 将刑部上下召集到前院,把沐瑾在堂上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众人, 同时宣布了刑部上下放假之事。
    有刑部官员出来, 双膝重重地磕地上,跪地抱拳,道:尚书, 伦理纲常乃天地之理, 父母养育女儿,儿女孝顺父母,这孝道何错之有?儿女不孝顺父母,养他作甚?抚育子女何等艰辛,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辛苦劳作供其吃喝, 不当回报父母不当敬孝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无君则乱、则亡,家里无当家主事者, 受人欺辱时, 叫一介妇人拿针钱篓子同人拼命吗?便是在这几郡之地,妇人能坐堂议政, 这天下不还是将军的吗?他便不怕将来他的儿女效仿于他,也将其驱逐吗?
    随着这一人发言,一个接一个的刑部官员出来, 跪地向刑部尚书进言。
    刑部尚书的祖父曾掌管一郡律令,后来与人争权落败, 又逢乱世, 家中产业遭忠义侯侵占, 穷困潦倒,只剩下些祖传书籍。从小父亲就教他,要熟记每一条律令、礼法,将来去做官,重振家族声威。
    他从还不知事起便已经在学礼法、律令,二十几个寒暑,每一条礼法律令、每一个典故都深深地刻骨子里,奉为圣谕至理,却不想有遭一日,遇到了毫无礼法的沐瑾。天地君亲师,他面对是君主训斥,说起兵便起了兵,面对父亲行事觉得不公、不平,说他父亲驱逐了便给驱逐了。
    沐瑾兴兵起家,他遵的不是礼法,而是在他的地头守他的规矩。
    刑部尚书说道:诸位,诸位讲礼仪纲常,将军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几郡之地,将军以武立足,以工匠作坊大肆制造器械工具迅速崛起。数百年前,得豪族支持者坐江山,可如今,诸位瞧瞧这几郡之地的豪族,连坞堡都夷为平地,将军甚至不坐堂不议政,他依然稳固如山。诸位,若是以前的礼仪法令行之有效,何须白泽降世来平这天下。
    他还想做官,还想看看将军是不是真能平定天下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从种种迹象来看,将军改法令,是因为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法令要实施。
    可传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年的伦理纲常说要废,刑部尚书自己都没底、彷徨。曾经二十多年的辛苦努力、世世代代遵循的规律法则都成了错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代人一直用的东西,能有错?可将军说,法令适应不了局势,会带着一个朝代走向灭亡,细想之下,又确实有几分道理。
    刑部尚书道:诸位,这是将军打下来的地盘,在他的地头,守他的规矩,遵他的法令,若是有不愿追随将军变法的,便请递请辞离去吧。
    最先出言向刑部尚书进言的年轻人起身,道:在下伍子舟,母为曹氏女,虽曹氏已然没落,但先祖风骨犹在,诸君可愿随在下到府军府进言。
    刑部尚书的心里咯噔一声,看向伍子舟,唤道:伍子舟,将军手腕你是知晓的!
    伍子舟重重地朝刑部尚书行了一个长揖,转身朝刑部衙门外走去。
    陆陆续续的,又走出十几人,跟着伍子舟前去。
    左侍郎上前,急声叫道:兵卒何在,快拦下。
    刑部尚书抬手制止,道:拦得住他们,拦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将军变法,有愿意追随者,也有不愿者,有得利者,便有失利者。
    他看向还有不少人在犹豫挣扎,说:将军变法,说来我等也是受益者,若无将军和殿下不拘一格,不论家世贵贱,只论才学以考试选才,我等怕是还在田间一边耕作一边埋头对着木简喟叹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
    这让原本内心反复挣扎的众人更加犹豫,甚至诸多人细细思量其中利弊,更有人直接不想了。
    想什么?坞堡都能夷平,豪族都能铲光,他们这些吃将军俸禄的还能掀得起浪?远的不说,瞧瞧郡尉府,好几千郡兵,因为没守将军的规矩,都送去边郡开荒了。
    刑部尚书见到他们的神情有松动,继续说:在座诸位中,想必还有非嫡长出身没有分家者,所得钱财俱都要上交给父母的吧。自己挣来的家业,将来能落几分在自己手中,可曾想过?若是所得钱财中,要交几成奉养父母形成律令,想必不会再有此忧虑。
    此话一出,院子中刷地有数十道目光落在了刑部尚书身上。
    刑部尚书见有效,又说:想必还有家中只有女郎,膝下无男丁者吧。若生的女郎,如谢郡守、许侍郎那般,想必也是不愁家业无传承的。家业交给女婿,总不如交给女儿来得放心。即便儿女双全,如陈郡郡守那般,儿子为将、女儿为官,如今谁还敢像以前那般瞧不上他,谁还敢骂他破落?
    刑部前院一片安静。
    刑部尚书道:将军的规矩若是于他的大业有利,与我等有利,他又有兵势,谁能阻他?诸位想想,不说将军的大军中,便是在朝堂之上就有太史令方易当众嚷出想要封侯拜爵位列功勋殿的话!荣华富贵、名垂千古,就为这八个字,诸位不妨去问问,有多少人愿拥立将军新法,也去问问那数万女兵,愿不愿回家洗手做羹汤,谁敢把长公主殿下赶下正堂,逐去后院?
    刑部左侍郎和右侍郎一起沉默了。
    把长公主殿下赶回去,换成将军来坐堂?且不说会不会累死他们,将军的军中人才济济,换成将军坐堂议政,以后的朝堂全都是武将的天下了。
    刑部尚书道:我这便上书拥护将军,诸位若是有意追随将军,请与我联名上书,若是不愿者,亦不勉强。自是,不愿遵从将军律令者,如何断案,以何为凭据断案,以后送往刑部的案子卷宗都不能叫其沾手断案了。
    在刑部,不能断案,连卷宗都不让沾了,还能做什么?端茶倒水吗?最重要的一点,将军迟早兵出魏郡,且胜算极大,一旦将军攻城夺地,必定派官。他们这些文书小官,将来极可能执掌一郡刑罚律令,甚至有可能立足朝堂。若是不从,辞职回家,一人十几口薄田,仅够糊口,还得辛苦耕作,他们连锄头都拿不动,现在的地还是佃出去给人种。倒是可以经商,但家中女眷已有做此营生,且有他们在刑部做官,也没谁敢欺家中买卖。若没了这层保障,只怕还得靠着将军出来主持公道,这买卖才能做得下去。
    刑部有自己琢磨的,也有悄悄议论的,待刑部尚书提笔写好拥护书,左右侍郎上前写上名字,其余众人也纷纷排队上前留名。
    有一些觉得改律令、改掉伦理纲常极不合时宜,还在迟疑的,见到那么多人都签名了,且刑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看来的眼神,深知要是不签,在这刑部只怕没有立足之地。
    刑部尚书把那几个犹豫的记下来,道:诸位不想联名拥护将军,亦不勉强。不想留的,真不勉强,别这会儿应了,回头又闹出什么事。这要是落在长公主殿下手里还好,怎么处置还有个章程,撞到将军手里,他就一个态度:要么去死一死,要么去开荒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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