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想反,可最先反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其他人会看着最先反的人跟朝廷先互相消耗一波大的,再举旗呼应起事捡便宜分好处。
    余修问:将军可是有良策?他觉得以大将军的性子,要是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八成这会儿还在帐篷里揪头发,不会把他们召来。
    赖瑾说:我原本是想让大家屯田养战,现在,以战养战,打呗!有家有业的那些人,让他们继续种地。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收编进来,训练上,咱们先干一波大的。事到如此,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看向周温,喊道:周参军突然想起周温有事,说:哦,你不能去,将士们成亲是大事。这要是耽搁了,打起仗来,到三十岁都成不了家,这事得赶紧办。你们要是有心仪对象,瞧着不错的,就别再磨蹭了,赶紧成亲。客栈的帐篷,折扣价租给你们做客房。毕竟,那是我斥重金建的,铺地的地毯都是狐皮、狼皮的,要是都叫你们白住,得把我住穷去。
    众将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说着打仗呢,又扯到成亲上。
    赖瑾说:成亲是人生大事,仗一打起来,哪有得完,趁着现在抓紧。
    众将领想着都这时候了,将军还惦记他们的亲事,也是挺感慨的,纷纷抱拳应下。
    赖瑾扭头看向余修,说:你去博英郡侯那探探风,带句话给他:我们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互相伤害。我是光脚的,全家就两口人,老丈人骂女儿、女婿,那都是家事,他一个外人掺合个鬼啊。
    周温看向赖瑾,对自家将军的脸皮,又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余修抱拳领命。
    赖瑾又叫道:齐仲、沐罴、戚荣、赖琬、赖瑗。
    斥侯都尉齐仲、前军都尉沐罴、辎重营都尉戚荣、赖琬、赖瑗一起抱拳,齐声道:在!
    赖瑾说道:你们几个带着各自的麾下去草原,我们需要一场开门红来震慑博英郡侯。军中的骑兵、可用的战马,都让你们带去。
    几人一起抱拳应下,是!
    赖瑾说道:草原入边郡劫掠,通常是在秋收后,这盛夏时节,正是他们放牧养膘的时候。牛羊马匹应该都是散在草原各处。你们带着骑兵出去,遇到大伙的草原部落,立即跑,千万别叫人堵了。遇到小股的草原部落,包括牧民,连马带人一起抢回来。他们可以抢我们的人去放牧,我们也可以抢他们的人放牧。
    步兵驻扎在边山和野沟子山,囤积粮食,修建关卡,建成防御线。这样不管是草原人攻过来,还是博英郡侯打过来,我们都有地方可以守。虽说如今形势没到最坏的地步,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帐中众人齐齐领命。
    赖瑾说道:我要留下来练兵和会会博英郡侯。小股骚扰草原之事,你们先干着,在我过去前,暂由赖瑗为主将,居中调度统领你们。
    赖瑗愕然地看着赖瑾,无声地说:我没带过兵打过仗。
    赖瑾说道:我们几个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哪一个拉出来都够带兵打仗。你性子沉稳,适合做主将。他扭头看向老六赖琬,道:六姐,你的性子最冲,抢马的时候积极点。就别跟五姐争主将了。六姐的性子,想做主将,还得磨磨。
    赖琬听到自己能上战场,难掩激动地抱拳道:是!根本没有跟赖瑗争主将的想法,她想争的是前军先锋,想做军伍中最猛的猛将。
    赖瑾看到赖琬激动的表情,沉下脸说道:六姐,战场上刀兵无眼,切忌轻敌贪功冒进。出征前,先把阿爹教你的,好好温习遍。
    赖琬压下激动,应道:是。
    赖瑾又翻出昨晚熬夜拟好的名单,把军中已经成亲的千总们点出来,五千北卫营出来的人,搭上一万五的山匪,由他们带去。
    骑兵进草原打机动战,先抢一批马回来壮声威,步兵在边山和野沟子山修建防御工事、构建驻守防线。那是个大工程,但修好以后,可以一直用,工程太大,只能多派人。
    他这里留三万人断后,再把新召来的那些训练上,至少还能再加几万人。
    野沟子县无险可守,出兵抢险地占先机要担起兵造反的恶名,不划算,那就只能等博英郡侯过来,打几场架,也不是不可以。
    赖瑾想到现今的局势,再想到每个月要发的俸饷,也不想这么坐着干吃粮了。如果老皇帝要打的话,那就打呗!他又不是豁不出去。
    第69章
    皇帝萧赫收到萧灼华派人送回来的信, 逐字看完后,气笑了。
    他将信递给随侍在侧的宁王,道:你妹妹出息了, 出了京就敢威胁起父皇来了。两万精兵猛将, 能作甚?他指指宁王手里的信,感慨道:都欺朕老了,病了, 提不动戟上不了战马了。若是他再年轻二十岁, 放眼天下英豪,谁敢在他跟前张狂?如今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都敢跟他叫嚣。英雄迟暮。
    宁王看完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声声唤道:阿爹,阿爹。
    萧赫躺在病榻上, 看着把脑袋叩得砰砰响的宁王, 听着他为妹妹求饶乞命的喊声,心下感慨。他这么多儿子, 除了先太子, 也就在宁王身上还能看到些手足亲情。他说道:起来吧,朕不怪她, 她心里怨朕,朕是明白的。
    宁王没敢起身,继续跪在睡榻旁, 道:儿子这就去给妹妹写信,好好说道她。
    萧赫摆手, 道:这信若没经过赖瑾, 能送得出来吗?想想吧。
    宁王不敢说话了。赖瑾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割据自立。
    萧赫感慨道: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的几个儿子中,唯二两个能带兵打仗的,俱都没了。一日之间,太子没了,陈王也没了。这两个但凡还留下一个,都是能带兵出征的。
    从军中调走五万精锐,再从南、北卫营各调两三万人,沿途郡县抽调些人手,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二十万大军。十万精兵猛将,再带十万寻常兵卒,打几场下来,将兵中那些不中用的淘汰掉,剩下的就都是可战之士。面对这样的兵势,莫说大盛朝这些豪族,就算是东陵齐国的新帝也得趴着。东陵齐国连成国公府都打不下来,何惧之有。
    可如今,他的兵还在,将兵之人没有了。
    宁王,连剑都没摸过,手无缚鸡之力。他老了,他的儿子镇不住天下英豪,而成国公府一门七个孩子,就连看似最不成器的幼子,出了京都如猛虎出闸,闹腾得鸡飞狗跳,搅得西边各郡蠢蠢欲动。
    萧赫对宁王说道:即便朕不立你为太子,你是朕的儿子,没有母族依靠,没有权势,没有稳固的地盘,没有兵,就是砧板上人人可宰的肥肉。
    宁王不敢说话。妹妹送回来的信,父皇的这番话,吓得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萧赫坐起身,凑近宁王,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是让先太子的下场吓到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十五年前,你大哥还朝的时候,朕春秋鼎盛,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日。皇帝和太子,必然有一个得退让。可你不一样,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要你立起来,朕要你给朕扶灵送终。肆儿他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道:阿爹老了,病了,能撑的日子不多了。
    宁王动容地唤道:阿爹,阿爹,你好起来的,会的。
    萧赫的脸几乎快贴到宁王的脸上,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看朕这身子骨,像是能好的吗?肆儿,你要立起来,要像狼一样凶狠,叫别人不敢欺你辱你,谁敢冲你叫嚣,你就让他的脸按在地上砸成泥。懂吗?
    宁王叫萧赫的眼神吓得脸色煞白,猛咽口水,还不敢露怯,硬着头皮道:懂,懂
    萧赫指着宁王说:你不够凶,不够狠,不够杀伐果决,你就得死。你大哥当年要不是顾念父子之情,直接把为父宰了,那么此刻便是他坐在皇位上,做这九五至尊。弑父杀君又如何,大不了叫天下人说道几句,成王败寇而已。
    宁王震惊地看着萧赫,惊懵了。
    萧赫告诉宁王,你要是立得住,要是撑得起这储君,要是能掌得了这天下,你就是朕的好儿子,将来给朕扶灵送终,风风光光地继位。你要是像现在这样,抖成筛子,只知道害怕,什么都立不住,肆儿,你会死,你的阿娘会彻底没了依靠。是让你阿娘当皇后,当太后,还是如先皇后那般提剑自刎,好好想想吧。
    宁王应道:是。
    萧赫道:去到皇宫城楼上,好好看看这京城,好好看看这沃野千里之地。你有京城十万禁军,有一百多个人口数万户、乃至十几万户的产粮大县,这京城千里之地,抵得上十个富郡,你有兵,有粮,有人,有地,你何惧之有。
    宁王抬头,迎向萧赫的目光,唤道:父皇。
    萧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朕要你成为参天大树,成为狼群中最凶狠的那头狼。晋王最近屡有异动,去查查他。人啊,不见血,是长不大的。他抬指戳戳宁王的胸膛,说:别走你大哥的老路。
    宁王惊愕地看着切萧赫,遍体生寒。他说了句:儿臣告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出了皇帝寝宫,走下台阶,站在阳光下。秋日的暖阳,驱不走满身的阴寒。
    他回头看向皇帝的宫殿,颤栗不已。他明白父皇的意思,要么,他踩着兄弟们的尸骨鲜血爬上帝位成为最凶狠的那头狼,要么,让兄弟们踩着他的尸骨爬上去。
    父皇只需要活下来一个最凶狠的能护住这江山给他扶灵送终的儿子。这个儿子是谁,无所谓。他如果不行,那么今天父皇的这番话,就会对他别的兄弟说,让别的兄弟这么做。梁王、晋王、赵王他们都会照父皇说的去做。
    他不想死。
    他不想让母妃像先皇后那样提剑自刎草草掩埋。他想让母妃当皇后,当太后。
    宁王缓缓地朝着宫外走去,只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石板都在渗着鲜血。这里叫历朝历代的血染透了。最近染血的那次是陈王逼宫,据说尸体铺满了整个皇宫广场。
    他想成为提剑站着的那个,而不是跪在地上被杀的那个。
    萧赫在宁王走后,俯身把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又看了遍。
    大盛朝众多豪族,属成国公府的势最盛,便是英国公府都不敢掠其锋芒。英国公府的世子,一副守成模样,擅谋算、隐忍,但英国公长女、三子,都不成气候。世子膝下子嗣不丰,也没有太出众的,独木难支。
    成国公府,一门七将,原本也还好说。赖瑭虽是难得的将才,但他是庶出的,哪怕是从小就当成嫡出的继承有培养,终究还是庶出的,天生缺三分底气,是个守成的性子。问题出在最小的那个身上!成国公府藏了这么多年,敢让他赴边郡那等险地,必有不凡之处。这孩子敢跳到亲爹头上开挠,朝堂上干仗,出了京城地界就直接动刀兵,还把承安伯给扶起来,其谋算志向,那是想以西边为根基,俯视大盛朝。
    国祚要是稳,他在边陲之地盘着,也能逍遥自在。要是国祚飘摇,取陈郡如探囊取物,要是再有本事拿下草原,再经营些年头,到他二三十岁年富力强之时,掀了大盛朝的国祚叫这万里江山换个姓也是可以想的。
    留他不得啊。
    秋收之后,各地的税粮、税贡陆续进京。一起进京的还有来自西边各郡的官员、豪族,赖瑾跟赵郡郡守之间的那场风波,赖瑾沿途干的事儿,宝月公主大肆招兵买马,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位列三公之一掌御史大夫亲自带着人参奏赖瑾和宝月公主,洒洒洋洋罗列数十条罪状。
    英国公府、赵王、晋王等诸众亦是纷纷附和。
    成国公一派揪住长岭县山匪伏击之事以及威远侯悬赏他人头的事,不依不饶,要说法。
    立储之事直接扔到一边,就赖瑾之事,从秋末一直吵到过完年,去年的事还没吵完,又有消息传来,赖瑾的大军赖在梧桐郡不走了。
    成国公亲自开喷:大冬天的赶路,想让大军冻死在路上吗?我家老四怀着孩子,赖瑾作为兄弟路过,多留几个月照看一下,怎么了?万一老四肚子里的孩子有闪失,你赔我外孙吗?
    生孩子,一脚踏进鬼门关,谁敢保证他家老四生孩子没闪失?
    皇帝养着病,听着他们吵,见缝插针,把立太子和立后的事办了。
    宁王萧肆被立为太子,叫梁王、赵王他们怒火上头,晋王直接要抄刀子开干。
    新太子从去年就开始盯着晋王,晋王刚把兵马召集起来,还没出府门,便让新太子从皇帝那调来的禁军给围了,经过一场倒的厮杀混战之后,晋王府血流成河,晋王让新太子押进宫。
    皇帝当着宁王的面,赐死了晋王,告诉宁王:这就是成王败寇。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宁王,道:你要是来取朕的人头,朕铲你个鸡犬不留,但你要是去取别的,这天下都是你的囊中物。
    新太子萧肆抱拳应道:是。
    皇帝挥挥手,道:拖下去,葬了吧。
    新太子萧肆叫人把晋王的尸体抬了出去。他出了宫殿,扭头看向晋王七窍流血怒目圆睁的尸体,吩咐身边的随从一句:厚葬吧。扭头走了。
    晋王的死,为京城蒙上一层阴影,梁王、赵王等俱都一下子没了声音,在朝堂上也不吵了。
    成国公递折子告了假,成国公夫人夜里梦到儿子遭到行刺,吓醒了,睡不着,到院子里坐着,吹风受凉感染了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
    成国公心疼老妻,再看朝堂上没有人再揪着赖瑾不放,告了假,在家照顾。
    皇帝准了,派太子带着御医去瞧过成国公夫人的病,说是忧思成疾。
    皇帝问太子萧肆:你信吗?
    太子萧肆说道:瞧着气色是不太好。满京城都知道成国公夫人护崽,赖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成国公亲自在朝堂上撸袖子跟人吵,都打起来,她忧心也是应当的。
    皇帝抬眼看着萧肆,问:你真这么认为?那是谁?沐真!在沐家满门俱灭,没有一个儿郎活着的情况下,拉扯着沐弦,把清郡沐氏撑到现在,还把陈王给灭了的人。
    萧肆闭上眼睛,狠了狠心,说:以退为进,成国公府想撤了,他们要撤离京城,退守东边。妹妹在成国公府,他家的人是真的待她好。她在成国公府没受委屈,比在宫里和京城自在多了。
    皇帝抬指点点萧肆,再次道:别学你大哥。作为一个帝王,仁慈是会要了性命的。他的心情也极复杂。陈王心狠,倒是合心意,但若把陈王放在先太子的位置上,自己的尸骨怕是早已经烂透了。
    萧肆说道:成国公府要是撤了,京里就没了制衡英国公府的了。可他们的兵力一削再削,赖瑭一封接一封的急报发向京城求援,显是去意已决,即使京中发生些什么事,他们多半也是选择坐壁上观,已经失去制衡的作用。
    皇帝看向萧肆,问:你想放他们离京?
    萧肆道:北卫营三万精锐,皆是擅战者,无论在哪动起刀兵,终究是场血战。东陵齐国必须得挡住,齐国皇帝姜祈为当世罕见之猛将,他打出收复齐国旧土的旗号,为大盛朝的疆土志在必得,倾举国之力来攻。东陵战场,再多的人投进去,都不嫌多。以三郡之力打齐国,战事应当是吃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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