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道:有一春茶,想必也有二春茶了。
    赖瑾说:谷雨前的茶,叫雨前茶,为二春茶。谷雨后的茶,就一般般啦。
    方稷好奇地问道:你是从何学来这本事的?
    赖瑾指向天空:上苍所授。
    方稷不问了。他回家问夫人去。
    萧灼华都不信赖瑾所说,但他不愿说,她自是不问。
    一行人下山后,翻身上马,一路策马疾奔回去。萧灼华的骑马本事是最近新学的,头一次跑这么快,又紧张又刺激,更有几分策马狂奔的畅快感。
    她骑在马上,身旁是赖瑾和方稷,身后是骑兵,迎着风,听着轰轰隆隆的马蹄声,道旁的树木飞快后退,仿如飞鸟在天地间飞驰。
    她再回想起京中的日子,只觉曾经的自己好似被关地樊笼中,哪似这般自在踏实。
    骑马的速度快,大半个时辰,他们便回到府中。
    方稷问赖瑾:小七可是要制茶?
    赖瑾等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能动手做茶叶了,当然要赶着做啦。他说道:自然。
    方稷看了眼鞋上的泥,都懒得回去换了,扭头吩咐随从:与去夫人说一声,我去看小七制茶,晚些回去。跟着赖瑾走了。
    赖瑶听闻后,也很好奇,挺着大肚子溜达着来到赖瑾居住的院子里。
    她刚迈进院子,就见到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中间,一大堆嫩叶堆在桌子上,旁边还有框,赖瑾带着萧灼华和方稷在那对着一堆嫩叶挑挑选选。
    赖瑶走过去,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赖瑾说:选茶,把里面叶子破了的,有虫眼的、混进去的茶梗、粗叶子都挑出来不要,只留这样的。他轻轻地抓了把挑好的给赖瑶看。
    赖瑶好奇地看了眼赖瑾,感慨道:竟然还自己上手。以前都是叫厨子做,这次竟然还亲自动手,可见这茶确实贵重。
    方稷见到自家夫人顶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过来,吓得赶紧扶住赖瑶,吩咐仆人进屋搬来椅子扶她坐下,道:身子笨重,当心。
    赖瑶指指桌子,说:去帮忙。
    方稷不放心地看了两眼,这才去帮着赖瑾选茶。
    不一会儿,他们便选好了茶,赖瑾当即搬了茶去厨房,把自己的大炒锅架上,升起小火,开炒。他说道:炒茶是制茶的精髓,我们现在做的是绿茶。另外还有红茶、黑茶、花茶,制作方式各有不同。
    方稷瞧见赖瑾架起的大炒锅,不由得看了眼赖瑶。大铁锅是成国公府独有的,旁的府邸都没有。铁器昂贵,多用在军中。铸这么大口锅,可是不易。他夫人的陪嫁,就有大铁锅,专程用来炒菜。炒菜,也是成国公府独有的,且只在自家人吃食时才备,设宴待客时,从来不摆,也从不曾对外人说起。
    萧灼华站在灶旁,见到赖瑾直接用手炒茶,心惊胆战,问:不会烫手吗?
    她的话音刚落,赖瑾嗷地一声,缩手,甩甩烫痛的手,又继续炒。
    赖瑾说:别说话,我这是第一次上手炒茶,手生。他只看过炒茶,没自己上过手。
    虽然手艺生熟,但茶叶流程都熟,火侯也会看的,具体操作摸索着来,大致没差就成。
    炒茶是个辛苦活,他站在锅旁,手上不停,翻炒了将近一个时辰,炒终于炒好了,出锅的茶,大概不到两三两的样子。
    赖瑾指着新炒出来的茶,问方稷:这样的炒,就问,值不值,一两茶,一两金。他给方稷看看自己炒茶的手。手艺不熟,烫了好几次。
    方稷说:值!凭他们几个人早膳刚过就出门,到这会儿正午都过了,忙活的这几个时辰都值!
    赖瑾吩咐老贾烧开水,又拿来茶盏,将茶沏上。第一遍水,洗茶,倒掉,再将开水倒进去,便见那蜷缩的叶子慢慢舒张开,犹如新摘下来般。
    方稷顿时坐直了身子,叫道:奇了!叶子竟然又舒张开了。
    赖瑾将茶递给萧灼华说:尝尝,保证一点苦味都没有,只有清香。他说完,端起茶,吹开飘在上面的叶子,轻轻饮了口,唇齿留香,熟悉的味道在味蕾间弥漫开,感慨道:这才是茶嘛。
    方稷也小小地饮了口,涩意全无。他的眼睛倏地亮了,看向赖瑾,道:一两茶,一两金!此茶,竟是真的能值这价。
    赖瑾说:明前茶、谷雨茶的产量非常有限。明前茶,给金子都不卖,只送亲友家人。他喝着茶,惬意,问萧灼华:香吗?
    萧灼华捧着茶盏,轻轻地嗯了声,应道:香,喝起来亦方便。开水冲泡即可饮用,不必先用石碾碾茶,再煮,过滤等。煮茶的家什都能省下许多。
    赖瑾端着茶,说:烟雨时节,捧一盏清茶,请几个友人,坐在亭中,品茗赏茶,谈笑天地,何其惬意。他抬手指向方稷,姐夫这等身份之人,如此好茶,方显身份。这喝的不是茶,是清雅,是尊贵,是身份地位。
    他说完,扭头吩咐老贾:把我让你备的装有彩陶罐的檀木锦盒拿来。
    老贾闻言,立即去把赖瑾备的一个盒子抱来。
    赖瑾先给方稷看这盒子,说:好马配好鞍,好茶要配好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的茶罐又小又精美,装不了二两茶。
    他把茶叶装进茶罐中,再把茶罐摆进垫有柔软细草防撞击铺着上等锦缎的盒子里,说:赠亲访友之佳品。一口气打包好,告诉老贾:派人给我阿爹阿娘送去,四姐夫茶山产的梧桐郡特产,凤栖梧桐黄金茶,一两茶一两金。
    方稷已然明白这即将成为梧桐郡的又一大进项。他起身朝镇重地赖瑾抱拳道谢:在此谢过阿瑾。这可是给他指了条滚滚财路!
    老贾捧着茶离开,当即安排人给成国公夫妇送去。
    赖瑾对方稷说:这是制绿茶之法,我把制红茶之法也教给你,你卖我铁呗。
    方稷一下子乐了,道: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若是旁人买铁,自是不卖。若是你买,直言就是,何必如此弯弯绕绕。若你真能打下草原,有了骏马良驹,难不成还不卖我?非得拿这他指向剩下的茶,道:同我见外不成?
    赖瑾说:我不是跟你见外,你家还有叔伯兄弟们在旁边看着,我总不能叫你为难。打草原,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用兵之事,向来胜负难料。如果我现在手上有马,用马同你换铁,自然可行。可我现在手上没有马,只凭一句打下草原后用马与你换,你便给我铁,过于儿戏。
    方稷点点头,道:你虑事周全,我与你姐也能放心些了。你赠我这价值万金的制茶之法,我卖你铁,就此说定。
    赖瑾又提醒道:炒茶之法不难学,我这也不过是粗通,如果叫别人看去,很快就能学走。这门手艺,姐夫还得派可靠的人掌管。核心技术外泄,生意就不用做了。
    方稷应下,指向赖瑾炒出来的茶,我且分走一半,待派人制好新茶,再与你送来。只剩下一点点,原本不好意思开口,但跟赖瑾无需那么见外,他安排人制茶还需要茶样做比对,故此才开口讨要。
    赖瑾应道:好。又让阿福把茶叶打包好,给方稷带走。
    方稷把茶叶交给亲信侍从,扶着赖瑶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下带土的靴子,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喝上仆人刚沏的茶,若有所思,又有些感慨,对赖瑶说:七弟颇有些奇异。这炒茶之法,我闻所未闻,他亦不知从何学来。
    如果说赖瑾是个游士,踏遍山山水水,与奇人异士多有往来,有点特殊本事是寻常。他一个关在后院的孩子,成国公府也没有这般本事之人,他从何学来这些本事的。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公女,皆可随意出入府门,唯他不成。
    方稷道:若是不方便,夫人便当我未曾提过。
    就赖瑾那不懂遮掩的招摇性子,赖瑶早就知道方稷会看出来。她说道:母亲怀小七之时,曾梦到白泽钻进了她的腹中。小七生来便有些不寻常,似是生而知之,且他幼时不时说些旁人听不懂之语,亦有诸多奇思异想,让人乍听啼笑皆非,再想确是言之有理,行之有效。沐氏一族,传到母亲,便已是人丁凋零,眼看后继无人,母亲便觉小七的出生是神明怜佑,唯恐他遭人所害,故此护得格外小心。
    方稷感慨道:原来如此。这样的孩子生来不凡,要养大可是不易。他想了想,挺美的,说:如此,我也算是沾光了。赶紧又摸摸自家夫人的手,多蹭蹭福泽。
    他又感慨:果然还得家风好,方才有此福泽。要不然,即使有着这等天生不凡之人,怕是也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
    白泽,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瑞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王者有德才出现,能辟除人间一切邪气 。【查自百度】
    第47章
    赖瑾的原计划是开春做出茶买好铁就走, 可赖瑶临盆在即,当然是不能现在就走的。世上哪有当弟弟的在姐姐家好吃好喝住了好几个月,等姐姐要生孩子了, 正是需要娘家人的时候, 弟弟走了的道理。
    开春了,赖瑾的大军丝毫没有开拔的迹象,方稷的二叔忍不住上门问赖瑾:不知将军何日起程, 在下好设宴相送。
    直白得就差明说你赶紧滚了。赖瑾毫不客气地回道:不着急, 我姐还没生孩子呢。
    方二叔的表情差点没绷住,道:你身为镇边大将军、边郡郡守,哪有久留梧桐郡的道理。大军在梧桐郡已驻扎有五月之久,多留一日,便多耗费一日粮食,这可是三万多人。
    赖瑾说:说得好像走在路上就不用吃粮似的。他抬眼睨向方二叔, 道:我姐夫连个庶出兄弟都没有, 他要是没有小孩子的话,你儿子当是与他最亲近之人, 若是有个好歹, 便能继承他的家业。你不会是对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想法吧?
    方二叔气得当场翻脸,站起身叫道:你
    赖瑾说:你什么你, 我住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赶我,我姐姐眼看要生孩子了, 你来赶我走。我的大军吃的是我的粮,又没吃你的粮, 你如此着急作甚?
    方二叔知他难缠得紧, 见他说得如此难听, 骂道:我好意相劝于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哼!
    赖瑾越想越觉得方二叔要害他姐,蹭蹭地跑去告诉赖瑶,说:生孩子时千万小心些,我就守在外面,带着刀!谁要是敢在这时候跟你为难,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管叫他好看。
    赖瑶上头没有公公婆婆,自己一身武艺能打能战,同成天只知道投壶绣花家长里短的妯娌们说不到一起去,极少往来,倒是族中有些长辈过来摆谱,叫她让方稷挡回去了,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舒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遭,不由得添了几分防备。
    赖瑾想到后宅阴私手段,问:有没有人给你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屋子里有没有让人悄悄放伤胎的药?赶紧查查!
    赖瑶说:没有。你忘啦,我们家出来的孩子,谁的院子不是防得滴水不漏,莫说外人,亲兄弟都不让进。以前主要是担心从赖瑾那得来的容易泄漏出去惹出祸事,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赖瑾道:也是哈。他再看看赖瑶的圆滚滚的肚子,想着都安安稳稳地怀到现在,显然没什么事,稍微安下心来。他又想想,还是不放心,叮嘱道:你每日多走动,多活动,生孩子好生点。
    赖瑶一个习武之人,哪坐得住,天天走动,哪怕现在身子笨动不便舞枪弄棒,也得每日适当活动几下。她说道:知道啦。比她阿娘还要啰嗦。满府上下,最话唠的就是小七。
    赖瑾又问过她稳婆安排好没有,是不是可靠可信的,生产的时候房里有没有安排婆子、侍女陪同,等客到肯定的回答后,这才离开。
    赖瑶见他这么不放心,又把院子里外和产婆都查了遍,以确保无虞。
    赖瑾担心万一赖瑶生孩子的时候他在军营没赶上,连门都不出了,天天待在院子里画图样。
    他见过缝纫机,也见过干洗店的老板娘踩缝纫机换拉链,知道大概样子和怎么使用,可缝纫机要怎么把针缝到衣服里呢?他有点弄不懂。
    他只得先画出缝纫机的草图,再天天拿着针、线和布琢磨。到底是要怎么把这手工缝制,转化成机械生产呢?
    手工缝衣服效率极其低下,再加上待遇给的好,工人缝的衣服的产出量连她们的伙食费都挣不出来。毕竟吃的是别处运来的高价粮,还有肉和水果,那开销比起别人养军队都大。一天又只工作八小时,还六天一休。萧灼华每回算账都格外心疼,怀疑制衣作坊再开下去,会不会把他的家底赔掉。
    赖瑾对机械设计这一块是真没什么天赋,想了两天,头发都快揪掉了也没琢磨明白,索性把方士泽叫来,把缝纫机图给他,将操作方式讲给他听,让方士泽找工匠去琢磨。
    他说道:做出来者,我赏一百贯铜钱!一百贯铜钱是十两金子。他现在已经知道外面的金子不好换,决定留着压箱底,轻易不拿出来花了。
    方士泽接过图纸看了又看,道:缝衣服的?机器?缝纫机?
    赖瑾点头。
    方士泽又道:除了这块面板是木头制成的,其余的都是铁制的踏板、轴承,还有皮带?皮带是什么皮?牛、羊、鹿?
    橡胶做的皮带啊,可没有橡胶。赖瑾说道:我知道铁贵,但机器造出来可以用很久,且可以大大提高效率,这钱能挣回来。至于皮,什么皮好用就用什么皮,若是脚踏板和皮带之事无法解决,改成手摇式也行,再慢慢改良就好。
    方士泽作为成国公的头号心腹谋臣,对于赖瑾的种种行为已经是见惯不怪。他盯着缝纫机看了半晌,默默地揣着图纸走了。反正已经搜罗到许多工匠,天天养在大营里闲吃粮食,让他们愁去吧。
    赖瑾送走方士泽,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自己扯头发愁到头秃了。
    他给自己沏了碗茶,刚喝上,赖瑶院子里的侍女过来了,唤道:瑾公子,发动了。
    赖瑾茫然道:发动什么?兵变吗?啊呸!梧桐郡的兵,除了他姐夫的就是他的,哪来的兵变!他随即一醒,跳起来叫道:要生啦?
    侍女应道:是。
    赖瑾迈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来,又蹭蹭跑回房,把宝剑挂在腰上。想想,这玩意儿就是个装饰用的,不是自己惯常用的武器,于是把宝剑解下来,提上自己的大刀就去了。
    顺利就一切好说。要是保大保小,或者是谁要闹产房,他的大刀可就不客气!这种时候姐夫的脑袋也是可以劈的。
    萧灼华刚踏进院子,就见到赖瑾气势汹汹地提着刀出来,一副要同人拼命的模样,吓得生生刹住脚步,问:发生何事?
    赖瑾说:四姐要生啦,我们去保护她生孩子。他看萧灼华愣在原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同去。
    玉嬷嬷跟在萧灼华的旁边,见状看看赖瑾手里的刀,再看看被拽着走的自家公主,心道:生孩子需要拿这么大的刀么?她担心出事,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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