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心说:何止是主簿。各个千总麾下管军功登记的、管钱粮的、管文教的,全都得尽快定下。
    他若是事事都叫千总一把抓,那倒是省事,但迟早会落到跟如今大盛朝廷一个局面,权力失去制衡,大家都顾着经营自己的地盘,各自为政,走向分崩离析。
    长岭县这么重要的要道,闹到成为三不管地带,落在山匪手里,就离谱!
    可事情得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趁此机会,正好休整队伍,先把急需的安排上。
    赖瑾说道:方先生说的是。他对众人说道:先把山上的钱财物资全部搬下山,鸡鸭羊全宰了,犒赏大军,让大家敞开肚皮吃个饱。明天上午进行主薄考试,后天进行功曹选拔。每个佰长、千总麾下皆添设一位功曹、一位粮官,各什挑选一个副什长担任军功记录、粮食派发等杂项管理。
    发饷、发粮之事原本都是千总的事,怎么发由千总说了算。
    如此一来,往后钱饷之事,还有千总插手的余地吗?吃谁的粮、拿谁的饷,听谁的令!在场的诸位千总齐刷刷地看向赖瑾,神情里都透出几分意外和或警惕。
    赖瑾瞧见他们的疑虑,解释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们是将领,干的是冲锋陷阵打仗建功业的活。清点人头、战俘、缴获,运粮、分派粮食等琐碎杂事,安排给功曹、粮官等副手们去办,他们精于此道,办起来更有效率,你们也能省下更多的精力用在肃清敌寇训练兵卒上。
    这是将掌管、钱粮、军功记录给分了家,大大地削减了他们手里的权利,众千总们的心头有些不舒服,暗中猜想瑾公子是不是不放心他们?
    赖瑾接着说道:至于都统和左右将军人选,还得再看看。
    方士泽问,都统?
    三位千总之上增设一位都统。如今的兵种过于单一,待到了边郡,各都统麾下会增设轻骑兵、重骑兵、重弩兵、斥侯营。千总麾下,也会增设一百名骑兵。守着草原那么个养马的地儿,不把骑兵建起来都对不起自己。
    骑兵!众千总目光灼灼地盯着赖瑾。千总有坐骑,可比起麾下有一支来去如风的骑兵差远了!
    三位千总之上设一名都统,在场十九位千总,那至少得出六个都统,还有左将军和右将军,加起来可是八个缺,有将近一半的机会晋升上去,甚至升左右将军都是可以想一想的。
    从平步青云的机会就在眼前!
    众人连呼都有些急促,心中对增设功曹、粮官的那点不舒服消散开去,对去到边郡又多了几分畅想。不就是派粮食不由他们说了算吗?原本这俸禄钱粮也不是他们的,是瑾公子的,瑾公子要怎么派,那自然是他说了算。
    再之,大伙儿都是刚从北卫营选拔出的,从千总到佰长、什长、伍长,彼此间不是很熟,他们的根基亦不牢固,若是瑾公子想要换掉他们,一句话的事。
    他们跟着赖瑾去边郡,一身前程都系在赖瑾身上,且瞧他行事,亦是心中有谋算的,跟着他,前程想必不会差。
    在场的千总们思量过后,纷纷应承下来,谨遵将军吩咐。
    方士泽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赖瑾。有了功曹、粮官,若是再要求账目清楚,千总们想从中克扣军粮捞私财、想通过钱饷管控底下的兵卒,就不再如以前那么容易了。办事,每多一层人手,便多一层麻烦和风险。
    他心道:瑾公子瞧着年幼,心中的谋算可真不少,怪道成国公敢把他外派。
    赖瑾又对方士泽说道,方先生,您有大才,又深得阿爹信赖,这参军之职便劳烦你了。
    参军,在一百多年前的大齐朝时,是丞相的军事参谋。如今,大盛朝的丞相不掌兵,倒是在南卫营、北卫营中设了参军职务。参军的地位高,职位仅次于主将。
    方士泽没想到赖瑾这么痛快干脆,略微愣了下,欣然领命,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赖瑾给他们透了些底,把积极性和期盼值调动起来,便让他们散了,忙各自的事情去。他又唤道,方先生、沐翔、赖华,你们随我来。
    他们出了山洞,去到山道旁,找了个稍微宽敞的地方。
    赖瑾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掉下山坡的危险,没发现旁边有毒蛇虫子之类的,安全没问题,才对他们说道:我们要去边郡,不好过多参与京中之事。秃子寨的事涉及英国公府,我跟他们对上容易吃亏。不如把柴伍、秃子寨主、寨子里的军械皮甲、舞姬都运到京城,交给我阿爹阿娘。
    赖瑾连回京的人选都安排好了,且这样做也确实更稳妥。方士泽点头,妥!公子年幼,刚出京便遭到伏击,回家找父母出头亦是在理。他又提点了句,那些帛书信件,亦得有个交待。这么好的把柄,不用可惜了。
    赖瑾说:要买我性命,不给千两金子,这事过不去。
    赖华叫道:岂是给千两金子就算完事的?定叫柴绚那厮尝命。
    方士泽赶紧说,不可!若取柴绚的性命,必跟英国公府闹到你死我活,此事尚不至于到此地步。公子是有大前程的,犯不着在此羽翼未丰之时,便同他们较量上。
    赖华一听,确实是这个理,说道:是我莽撞了。
    赖瑾告诉赖华和沐翔说:你俩把柴伍、郑弘和信件一起手交到我阿爹、阿娘手中,再告诉他们,我受到惊吓,病倒了,住在了长岭县暂时动弹不得 ,不见到金子,这病好不了。
    赖华心说:不就是耍赖要钱嘛。这都是瑾公子干熟了的,被他赖上最多的就是成国公,如今看着他赖上别人要钱,真痛快。他应道:将军放心,必不辱命。
    沐翔也保证道:必定办妥此事。
    赖瑾对方士泽说:劳烦先生,先把他们回京的钱粮调拨给他们。回来的钱粮便不必准备了,让英国公出。
    方士泽应下此事,便带着赖华、沐翔两位千山下山调派他们回京的钱粮,好叫他们尽快出发。
    人多,运起粮食物资非常有效率,不到中午便带着大批缴获拉到大营。
    一千多名山匪,都没等到下山,便让每个什各领走一个,全军两千个什根本不够分。
    一个什里有两八兵卒、两个伍长,再加上一什长,搭上一个山匪,山匪连个同伴都没有,可怜如同同跟落入虎窝里的小羊糕,让推车运粮就推车运粮,让烧火做饭就烧火做饭。
    因为赖瑾下了命令:山匪也是人,不准欺凌打骂侮辱他们,但如果他们想要逃跑,或者心怀不轨,就地格杀,不必来报。
    山匪们想仗着熟悉地势跑,可旁边有骑兵来回巡逻,还有弓箭手随时待命,且满山遍野的到处都是朝廷大军的人,很难找到逃跑的机会。
    他们把粮食运下山以后,在兵卒们的监视下做饭。
    粮仓里刚运出来的新米,再配上刚分到手的鸡、鸭、羊,炖煮的肉香味道飘得整个大营到处都是,馋得人猛流口水。
    山匪们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暗骂,这些兵卒子抢我们的粮,宰我们的羊,吃我们的鸡,干他祖宗十八代。
    旁边的千总带着人拉着板车,板车上装着成筐的铜钱。
    千总高声叫道:将军说了,此次你们立了大功,又斩获颇丰,去往边郡路途遥远多艰险,将士们极是辛苦。你们替将军效力,将军也绝不亏待你们,这次剿获的铜钱,由全军上下一起分
    话音一落,全军上下齐欢呼。
    两万大军,每人领到好几十个铜钱,个个高兴得喜笑颜开,铜板撞得咣咣作响。
    山匪们的心头不是滋味了:寨主有这么多钱的吗?平时怎么没见给我们一个铜板呢,都是管吃管饱就够了。管吃管饱也只是粮,没见给多少肉。
    到吃饭的时候,将军的贴身侍从又骑马到各营大声传话,将军有令,俘获的山匪,只要不逃的,愿意留下来干活的,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以后他们就是咱们的运粮兵、伙头兵,让他们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
    吃饭的时候,饭敞开了吃,管饱,每人一碗肉汤、好几块肉。新上任的山匪伙头兵,还得负责分发锅里的食物。
    他们盛汤装肉的手都在抖,勺子都快拿不住了。不是怕,而是这待遇,好到有点诡异。
    有山匪好奇,找同什的兵卒打听,你们经常这么发钱吗?
    什长叫道:想得美,每个月两千铜钱、一匹布,好几十斤米粮领着,还想经常发钱。
    两千铜钱!一匹布!几十斤米粮!每个月!山匪惊住了,这得是多少钱!
    山匪掰着手指头都算不过来。
    什长紧跟着又吼了句:只有打仗才会额外发钱!
    打仗还额外发钱,就像今天这样?同样是卖命,自己给寨主卖命,怎么就显得那么不值了呢?
    山匪沉默了,埋头拼命干饭。吃饱了留下来当个伙头兵运粮兵吧,不跑了!跑了,就是扔钱,还有可能送命。
    午饭过后,沐翔、赖华押着郑弘、舞姬、柴伍以及跟随柴伍来的英国公府壮仆,出发往京里去。
    众山匪们默默看着,没有一个想去救他的,甚至有些还悄悄吐口水。寨主天天吃香喝辣搂着漂亮舞姬,攒那么多铜钱,一个子儿都没给大伙儿,给他卖命,呸!
    赖瑾不怕这些山匪闹出乱子,一个什十一个人,要是看不住一个匪,那也别混了。况且,军营这地方,最是打磨人的。他想想自己在后院的那些日子,想要有自己的想法,呵呵,你得看管你的人乐不乐意!
    一个帐篷十一个人住,毫无隐私秘密可言,放个屁,同帐子的人都能分得出是谁放的。两个伍的人,互相监督,顶上还有一个什长压着,想翻天,做梦呢。
    旁边山上,狮王寨的山匪远远地瞧见秃子寨的山匪被抓后不仅没被杀头,还忙前忙后地干活,吃上了肉,也都看傻了眼:这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赖瑾: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今天我这么大方,没有一个铜板,没有一粒米,是掏的我自己的。
    秃子寨主出米出钱出肉,最后还被呸!!!
    第21章
    午饭过后, 赖瑾看到斥侯长齐仲熬得双眼满是血丝,走路都是飘的,问:你有多久没睡过了?
    齐仲回道:回将军, 上次睡醒是昨天早晨。
    这都忙了一天一夜没睡, 铁打的都熬不住。赖瑾说道:好好休息两天,把觉补好。
    齐仲应道:是。
    赖瑾担心他惦记剿匪睡不好,又补充句, 这几天好好养精蓄锐, 过些天才会派你们出去。
    齐仲抱拳应道:喏。又行了一礼,小的告退。这才离开。
    赖瑾在营中巡视一圈,瞧着还算稳当,没出乱子,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让阿福去把千总们和新上任的参军方士泽都找来。
    千总们眼下心心念念的全是攒军功、挣表现升都统, 甚至是升成左将军或右将军, 来得格外积极。
    没一会儿功夫,便全都齐了。
    众千总到赖瑾营帐的时候, 赖瑾刚拆了一卷竹简, 在竹片上写字。
    他在竹片上写好字后,又将笔筒里的笔倒出来, 把写好字的竹片放进去,这才抬起头看向帐中众人,长岭山是西去的必经之路, 绝不能落在英国公府的掌控之中。山上的匪自不必说,都是要连剿带收编安排去运粮做饭。长岭县尉、长岭县郑家, 跟英国公府勾结甚深, 必须铲除。
    方士泽说道:将军所言甚是。
    众千总也个个摩拳擦掌, 战功又来了,离晋升又近一步了。
    赖瑾继续说道:此次分兵行动。一万人去长岭县,八千人留在这里剿匪。去长岭县的,分成三批。一批,由一位千总率军直扑县尉衙门,将县尉、其属僚、家眷、仆从一举成擒,全部拿下。
    另一批同样是由一位千总领兵,控制住长岭县县兵,控制住县城局面,防止其他几家豪族生乱。方先生,你带八千人去郑乡,把郑氏豪族聚族而居的坞堡围了。切记,只围不攻,之后我自有安排。
    方士泽抱拳应道:喏。作为幕僚谋士,他已经不想再问赖瑾后续安排,听着就是了。
    赖瑾把桌子上的笔桶往前一放,说:每人一抽一支签,抽到哪去哪。
    抽签!兵之大事,抽签派将吗?如此儿戏?方士泽又一次让赖瑾给惊到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不怪,哪想到还是小瞧了赖瑾。
    众千总乍见是抽签,也觉儿戏。可看一眼彼此,亦都无言。
    在场的千总都是北卫营千里挑一选出来的,谁都不比谁差,无论是去县里还是留下来剿匪亦都有战功,没什么可挑肥拣瘦的,抽签省事。
    他们每人各抽了一支,就此分配好出兵的事。
    赖瑾又补充道:报考了明天的主薄考试,以及后天的功曹考试的,留下。
    众人领命,出了帐篷便忙碌起来。
    赖瑾尝到放开拳脚做事的甜头,心头颇觉畅快,还是离京好啊,天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阿爹阿娘也管不着,想干嘛就干嘛。
    他在帐篷前美了一会儿,便由得他们忙碌,自己钻回帐篷中睡下午觉。
    孙潜、千总沐熊带着军队,拉着三名兵卒的尸体,下午出发,傍晚抵达长岭县。
    县令孙文才收到消息,带着随从匆匆赶到城门口。
    他来到长岭县,连个主簿都使唤不动,待得憋屈,见到孙潜到来,激动地迎上前去,潜兄!话音落下,一眼瞥见孙潜身后的板车。
    板车上盖着细麻布,下方露出一双脚,脚上穿着布鞋。
    鞋底是麻木纳的是千层底,沾满土,破损严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如今这世道,豪族盘驳甚是厉害,大部分人家连温饱都难,在这酷热天气,打赤脚的比比皆是,能有一双草鞋、木屐都是讲究的,能穿千层底布鞋的都是小有身家的。
    县令孙文才再看向孙潜身后兵卒们所穿的布鞋,立即明白板车上拉的什么人。
    麻布一直从脚脖子盖过头顶,板车下还渗着血,显然拉的不太可能是活人。
    县令孙文才怔然问道:潜兄,这是
    孙潜说:路过狮子岭遭到山匪袭击,当场死了三个,重伤八个,还有十几个伤势较轻的。
    县令孙文才倒抽冷气,这伙山匪简直无法无天,连朝廷大军都劫了!说话间,扫向旁边的县尉。
    郑县尉直接无视孙县令,向孙潜打听情况,不知是哪伙山匪干的?
    孙潜状似诧异地问,狮子岭有好几伙山匪吗?
    郑县尉心道,那就是还没确定是哪伙山匪干的了。他说道:狮子岭有两伙山匪,一伙是金刀寨子,一伙是狮王寨。话音一顿,心情沉痛地感慨道,这两伙山匪加起来足有三千多人,守着这必经要道,劫的财物众多,养得个个彪肥力壮,战斗力比起县兵都不差。您知道的,一个县只有五百县兵,我们也是深受其害啊。
    孙潜颇为认同地点头,连大军都敢袭击,可见狮子岭一带的山匪之嚣张。他说罢,便转移了话题,对孙文才说:我家公子,咳,将军说,这三人是随军护送粮草才遭匪徒袭击而亡,让我在县城之中,挑一块宽敞之地,给他们仨人修墓立碑,追为英烈。哦,这也是我们成国公府的老惯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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