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没有灵气,无法使用符篆。但天生纯灵体之人绘制的符篆,将符印激出之后,七日之内都可供凡人随时使用。
    *
    虞知瑶离开后,洛凌从厨房里拿出一只碗和一个勺子,将通红的西瓜瓤一勺一勺地挖出来放进碗里。
    将碗装的满满当当之后,洛凌抱起自家儿子,将勺子塞进他的手里,摸摸他的脑袋,问道:我们小云今天过得怎么样?
    今天本来有一点不开心。洛云野握着勺子舀了一块西瓜塞进嘴巴里,长而浓密的鸦黑睫毛扑闪扑闪的,两边雪白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被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他将那口浸着凉意的西瓜给吃完,味道甜丝丝的,仿佛直入心田。洛云野这才抬起小脸认真道:就刚刚,吃完二妞姐姐送的西瓜,我又有一点开心了。
    洛凌用手指刮了刮他软嫩的小脸蛋,笑道:那今天是我们小云开心的好日子,得好好庆祝一下。娘今晚做鸡蛋羹给小云吃好不好?
    洛云野用力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他咬着勺子,有点疑惑又有点不解地问道:娘,我经常受伤,是不是因为我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倒霉鬼啊?
    怎么会呢?我们小云是个很幸运的小孩。洛凌抱着他,轻声细语道,云界众人皆是五岁开蒙修仙,我们小云今年还未两岁,就已经能够绘制辟邪符了。天生聪慧的孩子总是多磨多难的。
    洛云野有点听不懂自己为何幸运,他转了转那双葡萄似的黑眼珠子,又舀了一勺西瓜送进自己嘴巴里。
    洛凌失笑,说了一个他能听懂的解释:一个孩子在它即将出生时便会经历一场生死大难。落地的那一刻,有的活下来,有的没有挺过去便死了,也就是夭折了。我们小云很幸运地跨过这个困难,是那部分活下来的孩子。
    洛云野觉得娘说的很有道理,点点脑袋。
    而许多孩子幸运地出生后,遇到一些险事便容易夭折,比如落水,比如生病。而我们小云自出生起遇到这么多常人都无法度过的灾难,依然平安长大至今,难道还不是幸运吗?洛凌笑着说。
    洛云野回想起三月前村里有个失足掉进湖水里的小孩,被人救上来后没有救活。还有之前用石子丢过他的小翠,听说着凉生了病,两日后高热不退,就死了。
    他低头想了想自己遭遇过的事,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用稚嫩柔软的声音道:娘说得对,小云是个幸运的孩子。
    说着,他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辟邪符,有娘给的辟邪符,就能护佑小云平平安安。
    嗯。洛凌轻轻笑起来。
    西瓜甜,娘也吃。洛云野侧坐在她怀里,舀了一大勺西瓜递到她唇边。
    洛凌笑着低头咬住。
    *
    虞知瑶提着篮子回去后,果不其然,被她蹲守在门口的亲娘给捉了个正着。妇人横眉倒竖,眸中如同被点燃了火焰般喷薄着怒气。
    她一把攥住虞知瑶的胳膊,又急又气:田二妞,你刚刚又偷偷躲去哪吃西瓜了?
    虞知瑶还记得自己的傻瓜人设,她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又和妇人来了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妇人知道自家闺女是个傻的,问不出什么。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着她这副傻样子又有些泄气。她抿着发干的嘴唇,垂眸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被黑色棉布盖着的篮子。
    这是什么?
    虞知瑶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篮子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掀开黑色棉布,看到里面装着三张闪烁金色流光的符篆,惊慌地连忙一把盖住。
    她神色略显慌张地看看四周左右,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异常,便立即拉着虞知瑶进了屋。
    妇人将篮子搁置在桌上,掀开棉布一角,露出一点符印上流转的金光,问道:二妞,这是怎么回事?那那凌姑娘怎么会送你这个?
    虞知瑶眨眨眼睛,老实道:娘,我看到好多人在用石子丢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孩,我就上去把他们都打跑了,然后把那个流血的小孩送回了家。
    她挠挠头,哦对了,娘,我还切了两瓣西瓜一起送过去。
    她吐字清晰,条理清楚,就是眼中依旧有些茫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妇人思索片刻,又看向那两张符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惊喜道:好孩子好孩子,是不是凌、凌姑娘帮的你?
    虞知瑶:?
    啊?啥玩意儿?
    难道不是她帮了小云吗?
    凌姑娘真是大善人啊!看来之前真是我们误解了她,凌姑娘哪里会是那等残忍嗜杀之人。妇人高兴地在屋里兜兜转圈道,激动地眼角闪烁泪光,转回来时捉住虞知瑶的手,二妞,做得对,你这回做得对!
    虞知瑶:
    她亲娘到底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受了凌姑娘如此大恩,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小云那孩子。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爹,还经常磕碰受伤,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妇人捉住她的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虞知瑶虽然不知道自己受了凌姑娘什么大恩,但是多多照顾小云她是能做到的。
    她田二妞绝对不允许自己住的村子里发生村子暴力!
    于是她重重点了头。
    妇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外面就传来一道喘着粗气的急促男声:吴婶儿,吴婶儿!二妞她爹出事了!
    妇人脸色一变,松开虞知瑶的手,急急走出去。
    一掀门帘,门外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皮肤黝黑的青年人。他微微弯腰抚着双膝,累及地喘气道:二妞他爹,二妞他爹,被野猪给伤了!
    啊?妇人被吓得险些晕倒,小黑子,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青年人点头,立即领着妇人匆匆赶过去。
    虞知瑶听到外面的声音,她偏头想了想,拎起桌上那篮子便在后头跟着自家亲娘一同过去。
    远远的田埂上,一个面容白惨惨的中年人躺在担架上,肚子被野猪獠牙扎穿,还在汩汩流着血,看上去已然是活不成了。
    周围农忙的村民方才第一时间用药草给他止血,发现根本止不住,最终都摇头叹气地走开了。
    妇人来时,乍见眼前的惨状,眼泪刷得一下就落下来了。
    二妞她爹!她跪坐在地,泪水模糊双眼,听他痛到轻轻吸着气,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虞知瑶跟在后面,见状连忙上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匆忙掀开遮住篮子的黑布,学着洛凌的样子,将闪烁金色符印的符篆打在自己亲爹的身上。
    男人肚子上流的血果然神奇地止住,而且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娘,娘!虞知瑶掀起衣角,叫她,你看。
    妇人正哭得伤心,鼻涕泪水糊了满脸,她顺着虞知瑶的声音看过去,然后一双眼睛兀自瞪大,险些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突然戛然而止的哭声,让正在田地里忙碌的村民们回头看过来。
    妇人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即哭得更大声,边哭还边嚎:二妞他爹!你要是走了,可让我和二妞怎么活啊!二妞他爹啊!二妞她爹啊!
    虞知瑶:
    亲娘表演的如此卖力,于是她也跟着吸了吸鼻头,硬是在眼睛里挤出了点眼泪。
    妇人哭嚎之余,还偷瞄一眼自家闺女,看见她竟然会意识到亲爹受伤而哭泣,心中对洛凌不由更加感激。
    二妞啊!咱们抬着你爹回去,不论如何,咱们都要将你爹救活,你爹肯定舍不得离开咱娘俩的!他肯定能撑住的!
    她擦擦眼泪,上前抬起担架。
    虞知瑶走到后头,将担架抬起来。
    方才通知消息的黑脸青年人过来帮忙,一起将面色惨白,昏厥过去的男人给抬回了家。
    青年人将人送回来,不忍再看这桩惨事,扭头就走。
    妇人原本还在着急忙慌地找着家里的药罐子,见人一走,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她上前一把掀开男人染湿了血的上衣,上面被野猪獠牙洞穿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结痂了。
    妇人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福星!福星!二妞!你是咱们家的福星!妇人抓住虞知瑶的手,激动地潸然泪下,若,若不是你帮了小云那孩子,凌姑娘、凌姑娘定然不会救你爹性命!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凌姑娘!
    娘。虞知瑶想起小云娘是偷偷将符篆放进篮子里的,于是道,凌姑娘行事低调,答谢一事还是等爹养好伤再说罢。
    见自家闺女说话越来越利索,妇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傍晚时分,青山村出了这么一桩子险些天人相隔的惨事儿。
    男人受了伤,妇人去后院杀鸡炖汤。虞知瑶则在旁边守着她爹。
    她的视线频频落在躺在榻上,面色惨白虚弱的男人身上,微微皱起眉,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她爹
    这是她亲爹哎!
    人差点都没了,她竟然一点没感觉?
    这正常吗?
    虞知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傻了十多年,乍一清醒过来,对自己两位亲爹亲娘还没有生出太多感情。
    她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
    于是虞知瑶困得眯了眯眼睛,在自家亲爹床前打着呵欠,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隐匿在暗中的蜃魔恨恨地盯着虞知瑶的背影,龇起两排血牙,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恨不得将她给大卸八块,以泄它心头之恨!
    方才在危急关头,它已经快要突破成为天人境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被这个伪装成筑基的女娃娃和那个伪装成筑基的男娃娃全毁了!
    这两人不仅毁了它交易得来的肉身,还威胁到了它的性命,让它不得不付出半数精血强行开启另外一个天然蜃境。
    它如今体内还有残留的剑伤和咒印痕迹,若是不能吃掉这两个娃娃,这伤迟早会撕裂掉它整个身体。
    用半数精血开启这最后一个天然蜃境,若是被破,它只有死路一条。
    蜃魔现在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了,那等强大的剑意和咒印,怎么可能会是两个筑基小娃娃使出来的!
    可耻的人族!
    蜃魔族前辈诚不欺我,人族修士果然就是最为无耻的!比它们蜃魔还要无耻!
    蜃魔缩在墙角,它原本是一团已经散发出七彩光芒的透明混沌之物,如今彻底黯淡无光。
    它心中怒意升腾,却还是不得不安慰自己,按捺住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冷静,冷静,记住教训,这回一定要稳住!
    蜃魔想到这回给虞知瑶和洛云野安排的身份,神色兴奋,忍不住桀桀一笑。
    这两个狡猾的人类。
    一个不是又馋又懒,好吃懒做吗?这回变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傻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至于另外一个完全变成年幼的自己。本来就是自己,又如何能清醒过来?
    蜃魔桀桀笑着,它就不信,这回它准备的万事俱全,他们二人还能再恢复记忆清醒!
    乖乖等着做它的盘中餐吧!
    想着马上就能吃上一顿最是香甜的血肉,然后成功突破天人境,蜃魔又高兴了。
    它偷偷溜走,只暗中观察,这回绝不再插手。待时间一到,他就出来给这最无耻奸诈的女娃娃守尸!
    *
    虞知瑶终于吃上晚饭的时候,整个人眉头夹得死紧。
    哦,这是什么米?
    这是什么菜?得多劣质的盐才能做出这么古怪的味道?
    虞知瑶看自家亲娘吃得极香,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用筷子抵着下巴,开始沉思自己之前还是傻子的时候是如何吃得下这些难以下咽的饭菜的。
    二妞,怎么不吃饭?快吃。妇人快速吞咽的间隙,还不忘催促她。
    虞知瑶觉得自己不能饿死,于是也忍了忍,勉强吃了半碗饭,喝了一小碗鸡汤。
    二妞,你去休息吧,我照顾你爹。妇人搁下碗,擦了擦嘴巴道。
    嗯。虞知瑶点头。
    不过在睡前,她娘还给她将那半个甜甜的西瓜抱来给她用勺子挖着吃。
    虞知瑶晚饭没吃饱,吃西瓜吃得格外香甜。
    她洗脸的时候,摸到自己脸蛋上粗糙的皮肤,震惊到犹如被雷劈中。
    这是她?
    皮肤这么糙的人竟然是她?
    虞知瑶觉得自己不能接受。
    她心里有一点难受,回忆自己幼年没傻的时候经常乱跑,风吹日晒的,越想越觉得难受。
    有史以来,虞知瑶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日起来,她在破旧的衣柜里找衣裳穿,映入眼帘的皆是深棕色的粗布麻衣。除了她昨日穿的那件粉色小裙子,衣柜里唯一一件亮色的还是一件藏蓝色的上衣。
    虞知瑶更难受了。
    她换上那件藏蓝色的上衣,坐在铜镜前,打开了放在镜前的小木盒子,里面有两三根黑色和棕色的头绳。
    她伸手拨弄了里面的头绳,忍不住吸了吸气。
    没有漂亮小裙子就算了!
    还没有粉色头绳和藏蓝色头绳!
    强迫症虞知瑶是一定要同色衣裳配同色发饰的,如今没有藏蓝色的头绳,她全身都觉得难受。
    怎么会这样?
    没有漂亮小裙子!
    还没有同色发带!
    这是虞知瑶绝对不会允许出现和发生的情况!
    虞知瑶吸气地捏捏手指。
    不。
    不对。
    这不可能是她!
    虞知瑶神色一凛,她坚信自己绝对不可能出现同色裙子不配同色发饰的情况!
    她不可能是田二妞!
    熟悉的咔嚓屏障破碎声在虞知瑶脑海里响起,眼前掠过一道白光,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虞知瑶恍然。
    哦,她是虞知瑶。
    是一只精致的咸鱼。
    虞知瑶哗啦打开自己的储物戒,从里面取出一套天蓝色漂亮裙子换上,用一根天蓝色发带给自己绑好头发,然后又用天然植物炼制的面膜美美地贴在脸上。
    做完这套流程,虞知瑶整个人都舒服了。
    她甚至还将头后仰,抵在后面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从储物戒里取出上回没吃完的果干,吧唧吧唧地吃着。
    暗中观察的蜃魔这回是真的气哭了,掉了好几颗透明豆豆。
    怎么会这样?!
    又馋又懒,好吃懒做的人设都满足不了这个可怕的女娃娃吗?
    以蜃魔的脑仁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情况出现,又馋又懒的人居然会如此注重和在意自己的外表打扮?
    这简直就是有违常理!
    焯!
    蜃魔忍不住骂了声脏话,长泽门,青山村,它去哪里找精致的懒货给她安排上?
    虞知瑶越舒服越高兴,蜃魔就越难以接受地啪嗒啪嗒往下滚落透明豆豆。
    它觉得自己好可怜哦。
    蜃魔有什么错,蜃魔只想吃个血肉突破天人境罢了,竟然如此艰难。
    若不是付出了半数精血,与自己性命紧紧相连的代价,它都想将这可怕又可恨的小女娃给丢出蜃境。
    蜃魔咬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在此刻泄气。这回它一定要暗自稳住,等待蜃镜结束时那最危险的时刻。
    蜃魔不想再看虞知瑶,怕被她给气死,便径自飞去了洛云野那里。
    它就不信了,洛云野都变成原模原样的自己了,他还能清醒?!
    都是他自己,他能怎么清醒?
    *
    清晨明亮的光线落在贴满黄色符篆的院子里,洛凌习惯性地打开屋后的窗子,迎着吹拂而来的微风,她握住那串血色珠串坐在窗边向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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