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见着了，可到底算不算失态，他也说不清楚。
太多问想问，太多话想说，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留下一个莫须有的威胁，二人最终不欢而散。五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得让季慕城都快要忘掉他脑海中的那个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
眼前的男子变得陌生，身形瘦削了许多，脸无一丝神采，那青白的肤色，仿佛连手腕的毛细血管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昨晚一霎的遇见，让他根本不敢相信那就是佟子萤本人，虽然知道他的性子偏静，脾性随意，但看到他被罗家人欺负后，那了无生机的眼眸与狼狈忍让的背影，都让他格外窝火。
更窝火的是，佟子萤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挂了。
说了这么一句，季慕城不顾好友在话筒那头穿透耳膜的抗议，挂掉了电话。
/
/
/
上班的第一天。
佟子萤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大大的哈欠，蹭丁颂明的顺风车来到医院。
没有夸张的欢迎仪式，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规矩制度新人说明，顶着一个尴尬的身份，空降成了江大教授的助理，傻子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更何况，罗萍仪忽然杀到医院里来，趾高气昂说是来找佟子萤。
佟子萤在江教授给的一堆病例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穿得花枝招展，活脱脱一只山鸡似的罗萍仪后，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显示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虽然早就猜到罗萍仪不会罢休，但下午茶时间，罗家大小姐不跟小姐妹们约个舒心茶点，来这里找他做什么？
是终于发现自己脑子有所欠缺，打算来动个手术开个刀吗？
我有话跟你说。
佟子萤的办公室不算大，只有他与丁颂明的办公桌子和一个杂物柜，罗萍仪的视线快速地扫了一圈，嫌弃地皱了皱眉，直接走到佟子萤的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半蹲在地上整理病例的佟子萤。
季慕城不在，这位大小姐也不屑装乖乖女了，明明那天晚上还嘴巴带糖地喊他子萤哥呢。
想到这里，佟子萤翻了一个进击的白眼。
那就赶紧说，说完赶紧走，我还有事要忙。佟子萤头也不抬，他得在今日之内把这些病例都整理好。
那天晚上你跟阿城走了以后，都说了什么？
单刀直入的一句话骤然而至，刺得佟子萤微微定神，埋首在文件堆里，佟子萤用忙碌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又是阿城，叫得真是亲昵。
第七章
佟子萤握紧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强装镇定，什么也没说。
你骗谁呢。罗萍仪的声音带着急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回国实习就是阿城安排的，还有我跟阿城的婚约，都是因为你，现在要被取消了！
佟子萤的脸色墨沉一片。的确，他线上签的实习合同，与他对接的甲方就是承威集团，但当时他着急找实习医院，又想着是罗竟文开口让他回国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便糊里糊涂签下了合同，直到昨晚季慕城提醒，他才发现到这件事。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实习机会是季慕城大发慈悲好心施舍的，哪怕自己再不甘心，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斜睨了罗萍仪一眼，佟子萤索性嘴硬到底，别的我不管，我只知道是罗叔叔让我回国的，医院也是他推荐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至于你的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出国五年，这五年里，在季慕城身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把握不住自己喜欢的人，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不觉得很可笑吗？
罗萍仪气急败坏直跺脚，声音透露出的语调显然已缺了几分理智，佟子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戏很好玩是不是？！你可别忘了当年你为什么被丢到国外去！你就这么缺男人吗，连别人的未婚夫都抢，你自己同性恋是个变态就算了，别带坏身边正常的行不行！
果然来了，你不正常的优雅发言。
每每听到这句话，就按耐不住的窝火，佟子萤瞪了罗萍仪一眼，眼神满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只想送了一个呸给这个女人，他站起身来，比罗萍仪高的身躯挡住了窗户透进办公室的光，室内顿时暗了不少。
既然你的未婚夫是个正常人，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变态同性恋，能对你正常的未婚夫做什么？而且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桩婚约的主导权在季慕城手里，他说结婚就结婚，说取消就取消，所以你找我没有用，你该找的人是他。
佟子萤，你别给我胡扯！罗萍仪被呛，态度却依旧蛮横，就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巴着阿城不放，所以婚约才会取消。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自己清楚，少在这里给我装无辜！
佟子萤仰天叹气，横竖都是他的错。
我原以为你在人前是扮傻，没想到你居然是真蠢，一直以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佟子萤耐心耗尽，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罗萍仪，那你现在是为什么来找我？是因为羡慕我手段好，会勾搭男人吗。怎的，你也想学我那样当个贱人，做个变态？
论嘴贱，佟子萤觉得自己真的相当有天份，简直是优秀的好苗子，优秀到罗萍仪听了这番话后，直接在办公室耍泼摔门，大吵大闹，还顺带砸碎了丁颂明买早餐麦片时赠送的玻璃杯。
脑壳痛，那公鸡明最宝贝这只免费得来的杯子了。
估计公鸡医生以后喝麦片都不香了。
尽管办公室位置稍偏，但罗萍仪边走边骂，声音极大，吵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佟子萤第一天上班不熟悉其他科室的同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埋头整理地上的玻璃碎片来避免尴尬。
第一天上班就惹出了事，江教授得知后还特意找他谈话，告诫他影响不好，今后必须要注意。
吃了哑巴亏的佟子萤只能说是。尽管心知肚明罗萍仪此番举动是故意的，无非就是想羞辱自己，让他在医院难以立足，但他却毫无办法，出声为自己辩论一句都不敢，他只是个小小的实习助理，就连护理诊症的资格都没有，除了忍气吞声，什么都做不到。
闹了一场，佟子萤的工作进度落下了不少，必须要加班。而丁颂明捧着他的杯子碎片叨叨嚷嚷哀悼了半分钟，然后头也不回下班狂欢去了，留下佟子萤在办公室里独自美丽。
忙到晚上八点多，肚子开始有了饿意，佟子萤才从忙碌中抬头，打开已经放凉了的外卖。
米饭变硬了，里头的咖喱也糊成了一坨，佟子萤干巴巴地啃着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便倒了一些热水进饭里，硬着头皮全扒进肚子。
飞快地吃完，又继续埋头工作，十一点多时，任务终于完成。
窗外有风吹进，吹起了窗边微微发黄的窗帘，佟子萤抬手把窗帘绑起来，松垮垮的衬衫袖子便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来，晚风略过，吹得他的皮肤一阵凉意。
佟子萤收回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不经意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细了许多，手指圈住手腕处比划，就连腕间的青筋也看得一清二楚。
在国外呆了好几年，始终不习惯那边的饮食，那时功课也忙，他常常上顿不接下顿，瘦了也是在所难免。
风吹过窗，吹乱了佟子萤的发，昏暗的天，映不出一颗星，佟子萤撑着头望向远方天边的浑浊，眼前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脑子也是灰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很累，从心底而起的疲惫挡也挡不住，尤其是想到今日罗萍仪吵闹的话，他开始怀疑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八章
就这么呆坐了一阵，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门是虚掩的，同科室的小护士敲了敲门，探进头来，佟医生，还不走吗？
神志回笼，佟子萤抬头，微笑恰到好处，快了，整理好就走。
小护士听了模样有些兴奋，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夜宵？我和小晓每回值晚班都去吃卤肉面，今日是佟医生第一天上班呢，就当是庆祝。
佟子萤脸上疲态难掩，拒绝，谢谢你，但今日有些累了，下次吧，到时叫上丁医生一起。
好哇。小护士依旧笑得开心，佟医生，那我们一起走吧。
这次就不好拒绝了，佟子萤最是招架不住这种无头脑的自来熟，只好答应。
两名小护士还是实习阶段，刚从学校毕业，小小年纪，身上还留着一股天真与稚气，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加上话痨的属性，一左一右吱吱喳喳地围着佟子萤，不停地问佟子萤在国外的事。
佟子萤意外的不反感，一一耐着性子回答。他知道两位小护士是热心，自己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还被教授骂，恐怕是怕自己无助尴尬，故意陪在自己身边。
心中感激这细小的温暖，笑说间三人很快到了医院楼下，小护士们坚持要吃卤肉面，便与佟子萤挥手说再见了。
可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容易激动啊，不就是挥个手说个再见吗，那摆臂的动作大得，跟擦窗似的，虽说是夜深人静医院门前，但多少有些羞人啊。
于是佟子萤麻利地溜了。
溜的时候，没有发现医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而车内驾驶位上的那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喂喂喂，那真的是佟子萤本尊耶。
南铁朗坐在副驾驶位上，伸长脖子往医院大门处张望，一边大喊，一边拍身边人的手臂，示意他快看。
一直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季慕城，喉结动了动，任身旁好友再激动，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从罗家离开的那天晚上，已经有两天没见到佟子萤了，一时冲动撂下了那么一句狠话，结果全剩后悔与懊恼，直面内心，终于明白到，由始至终放不开的，从来都是自己。
你别只光顾着看啊。南铁朗推了季慕城一把，要下车就赶紧下车，在车上等了这么久，我屁股都快坐扁了。
季慕城没好气地回瞪了南铁朗一眼，发动了车子。
哎？这就走了？
南铁朗可可爱爱的小脑瓜子不明白季大总裁抽的是什么风，在车上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就为了看佟子萤一眼？靠！这傻子立什么深情苦楚人设，铁朗小王子绝对不允许这种吐血剧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你给我下车去！南铁朗吼得脖子冒青筋，城大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怂？不就是一个佟子萤嘛，直接把人办了，他还能不从你？
你闭嘴吧你。眼看佟子萤准备拐弯进小路，车子要跟不上了，季慕城恨不得把身边那吵闹玩意踢下车去，别吵吵嚷嚷了，等下你来开车。
啥？南铁朗懵傻，还没问明白咋回事，季慕城已经把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入P档拉手刹，动作行云流水迅速飞快，紧接着车门一开一合，随即不见了人影。
这狗孙子！要不是看你车子是限量版，爷爷我鸟你？南铁朗叉着腰，一脸神气地冲着无人的大街嚷嚷了一句，然后怂怂地钻进驾驶座。
季慕城尾随在佟子萤身后，来到一间精巧的家居店门前。
透过玻璃门望进去，佟子萤正站在摆满杯子的橱窗前，双手各拿着一只马克杯，眼睛却盯着橱窗里的某只杯子。
看来是选择困难症犯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慕城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有些事，真的是改不了。
一名店员走到佟子萤身边，正好挡住了季慕城的视线。季慕城无奈，因看不到佟子萤的脸，也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往前了几步，几乎整个人趴在店门前，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这位客人，要进来看看吗？
兴许是季慕城的动作过分怪异，店里头的女员工盯了他一阵，带着戒备走到店外，正要质问他为何鬼鬼祟祟，没想到眼前人竟是个高大的帅哥，脸一下子就变了，微笑扯得大大的，温柔地示意，欢迎先生进店里看哦。
季慕城自然是拒绝，端着脸摆手说不，然后转身作势离开了。
店员的模样有些可惜，可是她不知道，季慕城刚一转身，就嗖的一下躲进了街边的角落，换了个位置盯梢。
由始至终跟在季慕城不远处的南铁朗，目睹着这一幕，眼角有热泪，点点闪烁。
兄弟，你这是何苦呢。
第九章
而店里的佟子萤终于挑好杯子了，今日丁颂明的杯子被无辜牵连，他得赔一只，纯白色的马克杯，上头印了一只蠢蠢的，带着眼镜的黑猫。
跟丁颂明那小子的傻样一模一样。
提着礼品袋走出店外，快子夜十二点了，这个点数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佟子萤扫视了大街一圈，打开共享电动车的软件。
国内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像共享单车这些国外没有的玩意，在国内已经变得非常普遍了。昨天丁颂明教过他怎么用共享软件，于是他在路边一辆小电车前捣鼓捣鼓，很快喀嚓一声，车锁开了。
佟子萤虽然会骑小电瓶，但已经很久没有骑过了，幸亏大晚上街道上没什么人，也安静，佟子萤骑上车摇摇晃晃地试走了一段后，终于摸熟了操作方法，开始正常行驶。
这可苦了季慕城，他不能追着电动车跑啊。
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季慕城叹了叹气。
跟在季慕城身后的南铁朗也叹了叹气。
怎知二氧化碳刚呼出，前方突然啪轰的一声大响，顿时把叹气二人组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佟子萤，车子没骑几步忽然连人带车摔倒了。
天黑没路灯，佟子萤看不清暗角处，一不小心撞到了马路牙子上，车子猛的一下翻了个大跟斗，人倒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磕到哪里，撞得他脑子傻冒金星，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有种天地万物都翻转了一圈的错觉。
佟子萤忍着痛闭上眼，睁开，重复了几次，确认自己脑子是清醒的状态，刚要试着坐起身时，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佟子萤！你怎么样？
眼前出现的是季慕城那张好看的脸，佟子萤觉得自己肯定是产生了幻觉，用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季慕城的脸离自己更近了。
什么是出糗，就是天上掉帅哥，他却只能像个王八一样趴着看。
佟子萤你别死啊！
不止季慕城，连打酱油的南铁朗也飞奔过来了。佟子萤听见声音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南铁朗，尽管这小子几年不见，头发又染又烫还搞了几根像发霉菜干似的脏酷辫，但单凭南铁朗脖子上那条能晃晕眼的另类大金链，他就绝对不会认错。
可铁朗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那条金灿灿的玩意有多另类，他跑得飞快，还险些被自己的大金链子砸到脸，人未到位，远远瞧见佟子萤那四脚朝天的瘫尸状，已吓得夸张地嚷嚷呼呼，声盖山河，妈啊！你的脑额门流血了！
神游中的佟子萤吓懵了，被季慕城搀扶了起来。眼前人动作轻柔，一边询问佟子萤是否有头晕眼花等症状，一边动作飞快地拿出纸巾摁住他脑门上的伤口，又仔细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问题，最终确认只有额头处的轻微外伤后，说道：我们先回医院去，你能站起来吗？
这一套处理伤员的标准操作下来，佟子萤觉得自己在季慕城眼中就是个智障。
佟子萤静坐片刻，确认没有晕眩感，也没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便拒绝去医院，慢慢平复下来后挣开季慕城的搀扶，在包里翻出一小瓶消毒药液和创可贴，正要自己处理伤口时，季慕城却把他手中的东西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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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问想问，太多话想说，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留下一个莫须有的威胁，二人最终不欢而散。五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长得让季慕城都快要忘掉他脑海中的那个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
眼前的男子变得陌生，身形瘦削了许多，脸无一丝神采，那青白的肤色，仿佛连手腕的毛细血管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昨晚一霎的遇见，让他根本不敢相信那就是佟子萤本人，虽然知道他的性子偏静，脾性随意，但看到他被罗家人欺负后，那了无生机的眼眸与狼狈忍让的背影，都让他格外窝火。
更窝火的是，佟子萤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挂了。
说了这么一句，季慕城不顾好友在话筒那头穿透耳膜的抗议，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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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的第一天。
佟子萤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大大的哈欠，蹭丁颂明的顺风车来到医院。
没有夸张的欢迎仪式，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规矩制度新人说明，顶着一个尴尬的身份，空降成了江大教授的助理，傻子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更何况，罗萍仪忽然杀到医院里来，趾高气昂说是来找佟子萤。
佟子萤在江教授给的一堆病例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穿得花枝招展，活脱脱一只山鸡似的罗萍仪后，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显示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虽然早就猜到罗萍仪不会罢休，但下午茶时间，罗家大小姐不跟小姐妹们约个舒心茶点，来这里找他做什么？
是终于发现自己脑子有所欠缺，打算来动个手术开个刀吗？
我有话跟你说。
佟子萤的办公室不算大，只有他与丁颂明的办公桌子和一个杂物柜，罗萍仪的视线快速地扫了一圈，嫌弃地皱了皱眉，直接走到佟子萤的办公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半蹲在地上整理病例的佟子萤。
季慕城不在，这位大小姐也不屑装乖乖女了，明明那天晚上还嘴巴带糖地喊他子萤哥呢。
想到这里，佟子萤翻了一个进击的白眼。
那就赶紧说，说完赶紧走，我还有事要忙。佟子萤头也不抬，他得在今日之内把这些病例都整理好。
那天晚上你跟阿城走了以后，都说了什么？
单刀直入的一句话骤然而至，刺得佟子萤微微定神，埋首在文件堆里，佟子萤用忙碌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又是阿城，叫得真是亲昵。
第七章
佟子萤握紧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强装镇定，什么也没说。
你骗谁呢。罗萍仪的声音带着急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回国实习就是阿城安排的，还有我跟阿城的婚约，都是因为你，现在要被取消了！
佟子萤的脸色墨沉一片。的确，他线上签的实习合同，与他对接的甲方就是承威集团，但当时他着急找实习医院，又想着是罗竟文开口让他回国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便糊里糊涂签下了合同，直到昨晚季慕城提醒，他才发现到这件事。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实习机会是季慕城大发慈悲好心施舍的，哪怕自己再不甘心，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斜睨了罗萍仪一眼，佟子萤索性嘴硬到底，别的我不管，我只知道是罗叔叔让我回国的，医院也是他推荐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至于你的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出国五年，这五年里，在季慕城身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把握不住自己喜欢的人，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不觉得很可笑吗？
罗萍仪气急败坏直跺脚，声音透露出的语调显然已缺了几分理智，佟子萤，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把戏很好玩是不是？！你可别忘了当年你为什么被丢到国外去！你就这么缺男人吗，连别人的未婚夫都抢，你自己同性恋是个变态就算了，别带坏身边正常的行不行！
果然来了，你不正常的优雅发言。
每每听到这句话，就按耐不住的窝火，佟子萤瞪了罗萍仪一眼，眼神满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只想送了一个呸给这个女人，他站起身来，比罗萍仪高的身躯挡住了窗户透进办公室的光，室内顿时暗了不少。
既然你的未婚夫是个正常人，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变态同性恋，能对你正常的未婚夫做什么？而且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桩婚约的主导权在季慕城手里，他说结婚就结婚，说取消就取消，所以你找我没有用，你该找的人是他。
佟子萤，你别给我胡扯！罗萍仪被呛，态度却依旧蛮横，就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巴着阿城不放，所以婚约才会取消。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自己清楚，少在这里给我装无辜！
佟子萤仰天叹气，横竖都是他的错。
我原以为你在人前是扮傻，没想到你居然是真蠢，一直以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佟子萤耐心耗尽，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罗萍仪，那你现在是为什么来找我？是因为羡慕我手段好，会勾搭男人吗。怎的，你也想学我那样当个贱人，做个变态？
论嘴贱，佟子萤觉得自己真的相当有天份，简直是优秀的好苗子，优秀到罗萍仪听了这番话后，直接在办公室耍泼摔门，大吵大闹，还顺带砸碎了丁颂明买早餐麦片时赠送的玻璃杯。
脑壳痛，那公鸡明最宝贝这只免费得来的杯子了。
估计公鸡医生以后喝麦片都不香了。
尽管办公室位置稍偏，但罗萍仪边走边骂，声音极大，吵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佟子萤第一天上班不熟悉其他科室的同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埋头整理地上的玻璃碎片来避免尴尬。
第一天上班就惹出了事，江教授得知后还特意找他谈话，告诫他影响不好，今后必须要注意。
吃了哑巴亏的佟子萤只能说是。尽管心知肚明罗萍仪此番举动是故意的，无非就是想羞辱自己，让他在医院难以立足，但他却毫无办法，出声为自己辩论一句都不敢，他只是个小小的实习助理，就连护理诊症的资格都没有，除了忍气吞声，什么都做不到。
闹了一场，佟子萤的工作进度落下了不少，必须要加班。而丁颂明捧着他的杯子碎片叨叨嚷嚷哀悼了半分钟，然后头也不回下班狂欢去了，留下佟子萤在办公室里独自美丽。
忙到晚上八点多，肚子开始有了饿意，佟子萤才从忙碌中抬头，打开已经放凉了的外卖。
米饭变硬了，里头的咖喱也糊成了一坨，佟子萤干巴巴地啃着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便倒了一些热水进饭里，硬着头皮全扒进肚子。
飞快地吃完，又继续埋头工作，十一点多时，任务终于完成。
窗外有风吹进，吹起了窗边微微发黄的窗帘，佟子萤抬手把窗帘绑起来，松垮垮的衬衫袖子便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来，晚风略过，吹得他的皮肤一阵凉意。
佟子萤收回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不经意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细了许多，手指圈住手腕处比划，就连腕间的青筋也看得一清二楚。
在国外呆了好几年，始终不习惯那边的饮食，那时功课也忙，他常常上顿不接下顿，瘦了也是在所难免。
风吹过窗，吹乱了佟子萤的发，昏暗的天，映不出一颗星，佟子萤撑着头望向远方天边的浑浊，眼前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脑子也是灰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很累，从心底而起的疲惫挡也挡不住，尤其是想到今日罗萍仪吵闹的话，他开始怀疑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八章
就这么呆坐了一阵，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门是虚掩的，同科室的小护士敲了敲门，探进头来，佟医生，还不走吗？
神志回笼，佟子萤抬头，微笑恰到好处，快了，整理好就走。
小护士听了模样有些兴奋，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夜宵？我和小晓每回值晚班都去吃卤肉面，今日是佟医生第一天上班呢，就当是庆祝。
佟子萤脸上疲态难掩，拒绝，谢谢你，但今日有些累了，下次吧，到时叫上丁医生一起。
好哇。小护士依旧笑得开心，佟医生，那我们一起走吧。
这次就不好拒绝了，佟子萤最是招架不住这种无头脑的自来熟，只好答应。
两名小护士还是实习阶段，刚从学校毕业，小小年纪，身上还留着一股天真与稚气，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加上话痨的属性，一左一右吱吱喳喳地围着佟子萤，不停地问佟子萤在国外的事。
佟子萤意外的不反感，一一耐着性子回答。他知道两位小护士是热心，自己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还被教授骂，恐怕是怕自己无助尴尬，故意陪在自己身边。
心中感激这细小的温暖，笑说间三人很快到了医院楼下，小护士们坚持要吃卤肉面，便与佟子萤挥手说再见了。
可现在的小年轻真是容易激动啊，不就是挥个手说个再见吗，那摆臂的动作大得，跟擦窗似的，虽说是夜深人静医院门前，但多少有些羞人啊。
于是佟子萤麻利地溜了。
溜的时候，没有发现医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而车内驾驶位上的那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喂喂喂，那真的是佟子萤本尊耶。
南铁朗坐在副驾驶位上，伸长脖子往医院大门处张望，一边大喊，一边拍身边人的手臂，示意他快看。
一直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季慕城，喉结动了动，任身旁好友再激动，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自从罗家离开的那天晚上，已经有两天没见到佟子萤了，一时冲动撂下了那么一句狠话，结果全剩后悔与懊恼，直面内心，终于明白到，由始至终放不开的，从来都是自己。
你别只光顾着看啊。南铁朗推了季慕城一把，要下车就赶紧下车，在车上等了这么久，我屁股都快坐扁了。
季慕城没好气地回瞪了南铁朗一眼，发动了车子。
哎？这就走了？
南铁朗可可爱爱的小脑瓜子不明白季大总裁抽的是什么风，在车上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就为了看佟子萤一眼？靠！这傻子立什么深情苦楚人设，铁朗小王子绝对不允许这种吐血剧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你给我下车去！南铁朗吼得脖子冒青筋，城大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怂？不就是一个佟子萤嘛，直接把人办了，他还能不从你？
你闭嘴吧你。眼看佟子萤准备拐弯进小路，车子要跟不上了，季慕城恨不得把身边那吵闹玩意踢下车去，别吵吵嚷嚷了，等下你来开车。
啥？南铁朗懵傻，还没问明白咋回事，季慕城已经把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入P档拉手刹，动作行云流水迅速飞快，紧接着车门一开一合，随即不见了人影。
这狗孙子！要不是看你车子是限量版，爷爷我鸟你？南铁朗叉着腰，一脸神气地冲着无人的大街嚷嚷了一句，然后怂怂地钻进驾驶座。
季慕城尾随在佟子萤身后，来到一间精巧的家居店门前。
透过玻璃门望进去，佟子萤正站在摆满杯子的橱窗前，双手各拿着一只马克杯，眼睛却盯着橱窗里的某只杯子。
看来是选择困难症犯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慕城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有些事，真的是改不了。
一名店员走到佟子萤身边，正好挡住了季慕城的视线。季慕城无奈，因看不到佟子萤的脸，也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往前了几步，几乎整个人趴在店门前，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
这位客人，要进来看看吗？
兴许是季慕城的动作过分怪异，店里头的女员工盯了他一阵，带着戒备走到店外，正要质问他为何鬼鬼祟祟，没想到眼前人竟是个高大的帅哥，脸一下子就变了，微笑扯得大大的，温柔地示意，欢迎先生进店里看哦。
季慕城自然是拒绝，端着脸摆手说不，然后转身作势离开了。
店员的模样有些可惜，可是她不知道，季慕城刚一转身，就嗖的一下躲进了街边的角落，换了个位置盯梢。
由始至终跟在季慕城不远处的南铁朗，目睹着这一幕，眼角有热泪，点点闪烁。
兄弟，你这是何苦呢。
第九章
而店里的佟子萤终于挑好杯子了，今日丁颂明的杯子被无辜牵连，他得赔一只，纯白色的马克杯，上头印了一只蠢蠢的，带着眼镜的黑猫。
跟丁颂明那小子的傻样一模一样。
提着礼品袋走出店外，快子夜十二点了，这个点数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佟子萤扫视了大街一圈，打开共享电动车的软件。
国内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像共享单车这些国外没有的玩意，在国内已经变得非常普遍了。昨天丁颂明教过他怎么用共享软件，于是他在路边一辆小电车前捣鼓捣鼓，很快喀嚓一声，车锁开了。
佟子萤虽然会骑小电瓶，但已经很久没有骑过了，幸亏大晚上街道上没什么人，也安静，佟子萤骑上车摇摇晃晃地试走了一段后，终于摸熟了操作方法，开始正常行驶。
这可苦了季慕城，他不能追着电动车跑啊。
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季慕城叹了叹气。
跟在季慕城身后的南铁朗也叹了叹气。
怎知二氧化碳刚呼出，前方突然啪轰的一声大响，顿时把叹气二人组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佟子萤，车子没骑几步忽然连人带车摔倒了。
天黑没路灯，佟子萤看不清暗角处，一不小心撞到了马路牙子上，车子猛的一下翻了个大跟斗，人倒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磕到哪里，撞得他脑子傻冒金星，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有种天地万物都翻转了一圈的错觉。
佟子萤忍着痛闭上眼，睁开，重复了几次，确认自己脑子是清醒的状态，刚要试着坐起身时，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佟子萤！你怎么样？
眼前出现的是季慕城那张好看的脸，佟子萤觉得自己肯定是产生了幻觉，用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季慕城的脸离自己更近了。
什么是出糗，就是天上掉帅哥，他却只能像个王八一样趴着看。
佟子萤你别死啊！
不止季慕城，连打酱油的南铁朗也飞奔过来了。佟子萤听见声音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南铁朗，尽管这小子几年不见，头发又染又烫还搞了几根像发霉菜干似的脏酷辫，但单凭南铁朗脖子上那条能晃晕眼的另类大金链，他就绝对不会认错。
可铁朗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那条金灿灿的玩意有多另类，他跑得飞快，还险些被自己的大金链子砸到脸，人未到位，远远瞧见佟子萤那四脚朝天的瘫尸状，已吓得夸张地嚷嚷呼呼，声盖山河，妈啊！你的脑额门流血了！
神游中的佟子萤吓懵了，被季慕城搀扶了起来。眼前人动作轻柔，一边询问佟子萤是否有头晕眼花等症状，一边动作飞快地拿出纸巾摁住他脑门上的伤口，又仔细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问题，最终确认只有额头处的轻微外伤后，说道：我们先回医院去，你能站起来吗？
这一套处理伤员的标准操作下来，佟子萤觉得自己在季慕城眼中就是个智障。
佟子萤静坐片刻，确认没有晕眩感，也没有恶心呕吐的感觉，便拒绝去医院，慢慢平复下来后挣开季慕城的搀扶，在包里翻出一小瓶消毒药液和创可贴，正要自己处理伤口时，季慕城却把他手中的东西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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