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清透,笃笃地敲击着花梨木所制太师椅的圈栏,可指尖隐隐泛着一丝紫气,分明是中了暗毒。
    主子,药。
    小瓶瓷身碎裂,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瓶子,却一丝一毫未落,一摸就知必非凡品,一粒暗红色的药丸从瓶中滚落至掌间鱼际之处,拈怪风流物的食中二指夹着它,对着日光亮处细细地看着,本殿这一生,活着倒也像个笑话。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有唇边轻扬的水雾,证明了这人曾有开口,将药丸丢入口中,咽了下去。
    众人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高台上的隋淮帝发话。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自然是分成两列分坐在高台两侧的席上,也方便让对面的男女看的更为清楚些。
    今日狩猎,乃我国之庆事,凡猎得野味之人,皆有赏赐,物胜者,赐暖玉。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暖玉本就是稀有之物,宫中统共就两块,一块当年因为四皇子蔺易凡体弱,赏给了他,剩下一块,若是能得到,那是多大的荣耀,往年拔得头筹之人也有赏赐,但都不比今年来的大手笔。
    钟令怀快速扫视了一眼隋淮帝所在的方向,帝王身上依旧是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身旁的公公手里也不曾握有长弓,心下便有了计较,想来隋淮帝也不会自降身份,跟他们一起去打猎。
    搭在腿上的文竹广袖,被人扯了扯,这么个场合还敢拉王妃袖子的,世上大概也只有一人。
    钟令怀抬头怀着疑惑,侧目以眼神示意何事,坐在身侧的蔺池双,却看见蔺池双的眼里满盈的亮晶晶,你是想要那暖玉?
    蔺池双眉目微敛,贵气天成,只不过用力颔首的神态,却是憨傻了一些,接下去的言语,似一股淡淡的暖意,自心尖向各处流去。你体寒,那暖玉用来暖脚最为合适不过。
    苦忍不笑,钟令怀抬手正想摸摸那人脑袋,却想到这人已不再痴傻,拐手将鬓边青丝挽在耳后,人人都想着将这暖玉佩戴在腰间,好让他人再高看一些,也唯有你了,才想着拿来让我暖脚。
    像泼在了地上低处的水,鸠集在高台前的人,起首缓缓四散而去,各家跟随的奴仆牵着从马场千挑万选的马,在林场外围恭候自家的主子的到来。
    那玉再贵重,也是个死物,拿来给你暖脚,倒是物尽其用。蔺池双磨刀霍霍,极想得了那玉,好在夜里将玉搁在脚底之下。
    重禾与张道清牵来了两匹骏马,张先生,你带池双前去狩猎吧,昨日我在石头磕碰了一下,便不骑马了,重禾,箭筒给我。
    旁人大多将箭筒背于身后,方便行走携带,也就自家王妃独特,喜欢挂在腰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章程。
    我不去了,我和你一起走。蔺池双总是喜欢抓人衣袖,长卷的睫翼扑棱,眼里似有晶莹快要流出,一把抓过背在背后的弯弓,扔给了一旁满脸懵逼的张道清,自己则是扑到了钟令怀的身上,双唇似有似无地擦着那人的脖颈,吃着这人的豆腐。
    揉了揉蔺池双的脑袋,无奈地笑了笑,他以为蔺池双另有计划,这才提出来的分开走,他好另外寻个高处,若是有意外情况,弩机一击致命,不是要我得那暖玉的吗,怎的又耍起小性子了?
    你都不在乎,本王那般用心,还不是不讨好。泪水湿透了钟令怀的衣领,风一吹,倒是有点寒凉,抓过蔺池双的手,捂在自己的双掌里。
    钟令怀见着周围有人看着他们两人,手背又让蔺池双包裹着纱布的手,蹭得有些痒,耳尖绯红散漫,心下一急,想要将手抽出来,那怎样才算讨好了呢。
    你亲本王一下,本王便不追究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隐藏极佳,只不过下一秒,眼里又堆满了泪水,你果然不喜欢本王,为何又要在通天殿上,向本王表明心意,如今我俩是夫夫,又心意合一,你为何就不敢亲本王一下。
    钟令怀:
    重禾:
    张道清:
    三人简直想自戳双耳,钟令怀尤甚,若是从前不知道蔺池双装傻,心里怕是可以当哄孩子一般,亲上一口也无妨,只不过现如今两人坦白了,钟令怀面上也渐渐沾染了红意
    眼前的少年郎,面若桃花,颊色生红,像是青竹弯枝,端是好看极了,只不过神色惊讶又羞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要见人才好。
    五弟,五弟夫,本殿观你俩如今还未离开,可否捎上本殿一个,咳咳咳。一旁的仆人,忙双手奉上一块干净的帕子,让蔺易凡用着,扯了扯他的狐裘,披地更紧实些。
    第27章 刺杀
    殿下,皇上都恩准您不必过来,您为何就是不听呢,若是病情更为严重了,那可如何是好。仆人嗓音尖细,语气稍有僭越,一听便是个贴身照顾多年,又得蔺易凡信任的老太监。
    无妨,本殿这身子骨,过了今朝,又得担忧是否见的了明日,再不出来看看,怕没有机会了。五弟,五弟夫,本王可有此种荣幸?咳咳咳,苍白如纸的脸,只有眼珠子漆黑,显得格外亮些,身患重疾,却依旧向往着外面的美好,帕子捂着唇,扭头咳着,狐裘随着咳嗽声轻轻起伏着。
    钟令怀刚想问蔺池双如何处置,那人就丢下一句,让他决定,昨日问过蔺池双,知晓了这四皇子染地是肺痨,无人可医,这地方没有异烟肼,利福平,根本无法联合用药,得了肺痨的人,往往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活着等死,皇兄若是不嫌弃,我们便一趟吧,只不过我不会打猎,池双的技术我也未曾见过,怕是会让皇兄看的不尽兴。
    无妨,你俩在前走着便是,本殿在后跟着就行。蔺易凡颔首,眸子弯了一弯,抬手搭上太监的手腕。
    好。钟令怀让重禾与张道清陪着蔺池双往前走着,自己则是站在蔺易凡身旁一米处,肺痨这种病,是会传染的,若是蔺易凡不是排菌体,那还好,若是排菌体,染上了,那就等死,观那太监的面相,应是伺候了好一阵的宫中老人,说话间与四皇子熟稔,想来照顾良久,推断了一下传染性并不大。
    回想起那仆人拿走的帕子之中并无血液痰丝,想来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
    你怎么也不上前,不必顾着我,小陈子可以照顾我。蔺易凡弯了弯眉眼,俗话说,久病之人,大多脾气怨怼,这四皇子对这仆人关系甚佳,好像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更何况一眼便瞅出来自己是为了他而留下。
    皇兄也不必多想,我这一身,怕是去打猎,也有些困难,我观皇兄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想来常年将自己关在房内,又吃些清淡的东西。钟令怀转了话锋,这人细心体贴,托生在宫中,成也这病,败也这病,若是没有这病,他便活不到现在,可有了这病,性命能保到何时,还是个问题。
    没想到你还懂些岐黄之术,也对,你祖上曾有娶过太医令之女,虽后来皆是文官,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蔺易凡并未否认钟令怀的话,太医说本殿这病见不得风,饮食素淡才好。
    我那祖上曾也见过,钟令怀大概知晓蔺池双为何看见自己指挥隋唐时,不曾疑惑了,他那祖上,也算是个大拿,只不过碍于是个女子,声名不显,平日里也是个善良的人,常念叨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怕给相府抹黑,就化名芸生出去就诊,用药也是推陈出新,算是一个奇女子。只不过她过世之时,钟令怀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印象并不深刻。
    她自觉痨病者,伤肺,而损各处,伤体故瘦形,肺者气脉也,故应常通风,以促邪气驱排,损者需以肉食进补,填自身之缺。钟令怀随口胡编了几句,把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就是蔺易凡的事了,他研究生选的外科,并非中医向,不过他还真看过他同学的课题,论中药对肺痨治愈的可能性。其中提了很多味中药,巧了,他真的还记得。但是临床中,大多数还是西药多药连用,所以他后面的课题,只知道有效果,但是治愈的可能性,他的确不是很清楚,他与蔺易凡本就不熟,兀自说出方子,倘若药方有效还好,要是两腿一蹬,那要出事的可是钟府满门,就算诛九族,大可先休弃后诛人。
    可有药方遗存?双唇泛起了一抹殷红,眼眸里的希望亮了一下,却又灭了,是我强求了,令祖离开时,本王不过七八岁,你那时又小,定然是不懂这些的。
    却是没有方子留下,我祖上没什么心爱之物,唯有医书,她治人方法奇异,后世效仿者几近于无,所以在灵堂上,便烧了干净,不过药物对症,殿下若是心态宽和,再配合太医药物,亦有痊愈的可能。钟令怀看着蔺池双等人已经走远,只剩下远远的小小的背影,林场很大,入了秋,林中树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分了两类,带绿叶子的和不带绿叶子的,萧瑟与生机并存。
    说得有理,我们过去吧,他们走远了,林场广阔,千万别跟丢了才行。眸中浅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蔺易凡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不愿拖累钟令怀。
    钟令怀低头笑看一眼自己的手,手里还有刚刚蔺池双捂着的温暖。
    听闻身旁的脚步声,心中感激于蔺易凡的体贴入微,大概也只有因为病症,才能养出这般如玉贵气高雅的公子。
    钟令怀白衣广袖,白靴轻点,寮步轻移,公子容蕴风仪,温情可淡,国色难双,腰间的箭筒,随着步伐,轻轻磕着他的腿,一时还真有些后悔,未曾背在背上。
    蔺池双所行的路,高枝大树,还有不少灌木丛,只不过已到秋日,灌木丛大多枯死,而这树枝干茂密,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钟令怀仰头看着茂密的叶子之中,这种地方要是藏了人,怕是不堪设想。只不过如今他们离外围也是很远,用力向前喊着,四周稀疏地有几个贵公子看了过来,随后有双脚一夹马镫,向别处猎物多的地方跑去,池双,别跑太远了。
    异变突起,树叶之中寒光一闪,一只长箭破空而来,身旁的蔺易凡,将钟令怀推了开去,长箭钉入之中身后的树干之中,箭矢尾羽为孔雀翎,这不是淮上王朝的箭矢。
    提手抽了一只镶有白羽的箭,搭上弩机,悬刀一扣,向那树叶之中穿去。青衣人腹部正中一箭,从树上掉了下来。病娇攻含哥儿整理
    青衣人手中的弓高挽,妄想再射一箭,钟令怀弩机轻弹,一箭向青衣人的手腕射去。
    黑色的骏马自蔺池双那边突围而出,向此处奔来,那是蔺池双的坐骑,皇兄,我与池双的性命,便交于你了。
    第28章 坠崖
    这林场中的王子皇孙的马匹,皆是前两日自府中厩里迁入林中的马圈。
    自是灵性非凡,更何况这马还是在小马驹的时候,就跟随着蔺池双了,如今定是因为他的命令,才向这边奔来。
    你不走?生死之前,义字难当,钟令怀会舍自己而救他人,蔺易凡着实想不通其中关窍。
    皇兄,能走一人是一人,我与池双本就一体,他亡我亡,你又救过我性命,理应你先走。若你不走,蔺池双根本不可能当着他人的面出手,张道清和重禾护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况且在外两人也不敢尽力展现自己的功夫。
    好,等我归来。蔺易凡翻身上马,将那太监也拉上了马匹,往反方向疾驰赶去。
    钟令怀强压下自己乱跳的心,往那死去的杀手走了过去。
    一个杀手,自知活不了的时候,藏在牙尺中的毒囊,就是他求死最快的途径,生不背主,这是杀手与刺客的立足之本。
    穷途末路之人,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能死有时候不是个坏事。
    从刺客的背囊之中,抽了几羽箭放入自己箭筒之中,转身向蔺池双所在的方向跑去,还有几丈距离时,纵身爬上了树,弩机一出,钟令怀将自己置于高处,是聪明,亦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高处,固然见得更广,方便出箭,可钟令怀却无法再去闪避会有轻功的杀手。
    一口气拿出了十多只箭,搭在弩机之上,挽弦速度极快,转眼已是三支羽箭出手。
    撇开刚刚那个藏在树上的青衣人,下面这些杀手大多用剑,还有些许用弯刀。身材大多魁梧,的确不像是上淮王朝的人。
    不少杀手中了暗箭,眉眼盖疤的杀手,纵身而起,轻功了得,三尺青锋眼看就要刺来,心下发狠,从树上跳了下去。
    蔺池双上了剩下的白马,接住了从树上落下的钟令怀,用内力卸了大部分冲击的力道。
    张道清与重禾交换了一个眼神,使剑给两人开出一条血路来。
    你为何不走。骑马的方向,却是往林场内围的反方向跑去。蔺池双驾马,余光注意着身后用轻功赶来的杀手心中喜忧难辨。
    嗖一箭破空,杀手已经有了防备,轻动灵动,闪现之间,箭矢刺入了枯萎的灌木丛中。
    你若是愿休了我,那我现在就走。预算杀手的下一个方向,一箭又已经射出,肩膀上的血浸透了白衣,似梅花生于白雪之中,越开越艳丽。
    休书今早便给过你,你没要,那这辈子就别想走了。蔺池双左手环住怀中人的腰肢,纤细可断。
    你何时钟令怀想着今早何时收到过蔺池双的休书,想来是今早烧的那几张宣纸中,你看过那图纸了,还来问我那弩机何样。
    本王自个看的,又怎能和你愿意与我分享相同呢,前面是盗,后者是奉,两者所差甚多。蔺池双勒紧了缰绳,抱着钟令怀从马上落地。看来,今日你我真要葬身此处了。
    身后悬崖百丈,山岚盘旋而起,在烈烈阳光之下,不得消散,崖口对流风流过,身上衣袍猎猎。
    弩机高抬,对准了停在对面的黑衣人,这伪装的确不如何,这么多黑衣人,你怎么就没瞧见呢。
    那蝴蝶铺在他们身上,要不是射中了只猎物,惊走了那些蝴蝶,怕是你现在都见不上我了。蔺池双为狩猎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后背被划了一道,伤他的刀上涂有剧毒,只可惜天家之人,从小便开始将自己当药人养,这剧毒的确不会立刻要了人命,等会张道清和重禾来了,你就跟他们走。
    你呢。话语刚落,蔺池双身子一软,靠在他身上。
    不用管我,我中了毒,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治好。强撑着让自己一个人立着,神色涣散。
    嗖飞镖闪着暗蓝色的光,一看又是涂有剧毒,看着两人还有说有笑,杀手决定用飞镖,镖上的毒,足以致人于死地。
    飞镖夹杂着内力,一阵掌风过来,蔺池双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半个身子跌下了悬崖。来不及多想,伸手一拉,钟令怀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腰间的箭矢,纷纷坠下。钟令怀反手抱住了蔺池双,拔除钉入肩胛骨中的飞镖,蔺池双唇边带笑,喉中腥甜,腥热的血雾落在了钟令怀那张颠倒容颜的脸上,有你如此,此生何求,何求啊。
    山风烈烈,化作利刃刮开了蔺池双后背的伤口,将钟令怀的脑袋塞入了怀中,不让他被狂风凌迟。无双,若是能活下来,就离开渊王府,找个你短赋中写的姑娘,好好生活。
    悬崖陡峭,一路上撞断了不少树枝,到了如今,还未曾见底,他一直不敢运用内力,怕毒入心髓,药石罔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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