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就跟商量好了似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给答应了。
    韩王后本就是周天子胞妹,不当王后那自然还是周王室的公主,韩王大手一挥直接准了她过几日跟着周天子使臣回朝歌。
    而为了表示友睦,周天子将十一公主送来上京,准备继续结两姓之好。
    韩王虽同意了将王后放回朝歌,但是也没直接答应要娶十一公主,只先将十一公主跟燕公主都安排进了摘星楼。
    这让谁都猜不透这位诸侯王的想法。
    春日宴就这样结束了。
    阿梨本想找机会接近卫央,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眼见着他就要坐上去驿馆的专用马车,她正想直接贸然跟上去,却被韩却一把拉了开来。
    你不是答应了让我自己想办法去接近他?你这又是干嘛?阿梨不明白。
    韩却掩下眸中情绪,尽量让声音显得冷静平淡,那去驿馆的马车有禁卫专送,比驿馆守卫更严,你这样还没上去就会被左泽给盯上,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会如此?阿梨有些难以置信。
    韩却不禁冷笑出声,呵,卫央想在上京搞小动作,父王何许人也,他若聪明的乖乖听话,或许还能留着条命,若是有什么异动,杀一个手下败将你觉得周天子又敢说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韩王若还讲几分礼仪信义,朝歌还能以王室之名威风下去,若是惹急了韩王,朝歌这个天下共主哪里还震得住。
    反正这韩王宫是他的地盘儿,阿梨也不打算挣扎了,只跟在他身后,乖乖往前。
    见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韩却心头也松了口气,你认识这个十一公主吧?
    他将十一公主这几个字咬得很重,阿梨想装作听不出来都很难,但为了不说漏嘴,她还是没有接话。
    韩却见她这样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公主是假的。
    见阿梨神色诧异地望着自己,韩却似笑非笑,他很期待见到阿梨接下来的表情,周王室子嗣单薄,莫说王子,公主活下来的也才两个,用一个真公主换另一个真公主,没什么必要吧?况且我认识现在这个假公主。
    你......你认识?阿梨声音都有些变了,连她都不十分确定的事情,他竟然说得如此笃定。
    韩却幽蓝的眼眸似有暗光流过,你忘了我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了?
    见阿梨不自然地撇开头,他继续追击,我不仅知道姜黎有个叫姜拂的亲妹妹,当初还是我将她送到卫央逃跑的路上的。
    你说什么?阿梨实在是不敢相信。
    韩却本是个做了事情不愿再拿出来表功的人,可是阿梨是如此恩怨分明,就算不能用感情,他也想自私的用恩情留下她。
    我从来没想过要逼死姜黎,我是真心要求娶她的,所以才会用那些手段,我以为逼得她无处可去无忠可尽她就会跟我走,可是我失算了。
    当我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只见到了她的尸体,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太不了解她,将她入殓之后我就将姜拂放了,可我没想到她现在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十一公主。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还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阿梨再也无法骗自己。
    她知道韩却这些话不仅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姜黎听,他可能早就知道她就是姜黎了,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他也就跟着不拆穿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这是要带我去见姜拂?
    韩却转头,见她鸦青的眼睫微湿,点头加快了步伐,阿梨提了裙角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
    摘星楼虽名中带个楼字,却不仅仅是个楼,而是一座临湖宫殿群。
    这宫殿里面最有名的就是有一座三层的木质飞檐角楼,而它也因为在湖中可勘星月而因此得名。
    姜拂坐在角楼高处的窗子边上,单手支颐百无聊赖打量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她知道,有人一定会来找她。
    来了就出来呗,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韩却示意阿梨留下,他顺脚迈了上去,不过刚到。
    见是韩却,姜拂一点不意外,只要韩却没当场拆穿她,就意味着这事儿可以商量,她轻咳了一声,别劝我回朝歌,我不会走的。
    阿梨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听他们对话这语气,韩却没有骗她,他们确实是熟识的。
    我没有想劝你,韩却径直坐了她对面,当初放了你是为你找了一条生路,你倒好,摇身一变成了周公主过来韩国,你既自己想死我自然不会拦你。
    想套我话?姜拂捧着脸眉毛一挑,没门儿。
    韩却笑了笑不说话,只示意她看向楼梯口,姜拂满不在乎转了头只当没看见。
    可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阿拂。
    姜拂仿若浑身触电,她转身站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阿......阿姐......
    阿梨看了眼后面的韩却,并未否认姜拂这个称呼,三年未见,姜拂高了,也白了,阿梨恍惚间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们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
    呜哇~真的是你!阿姐!姜拂一下子蹦了起来奔至阿梨面前,搂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阿梨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曾经做了无数次那般熟稔,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跟个小花猫似的。
    一听这话,姜拂噗嗤一声鼻涕眼泪齐齐飞了出来,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撸了袖子胡乱擦两下。
    阿姐,三年了,你没事怎么不来找我?
    韩却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阿梨温柔的替她理着散乱的头发。
    我......我之前失了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是最近才想起来一些事情,况且我以为你在玉都之战就......总之,我也是今日在宴上看见你才知道你也还活着,对了,你这几年是一直都跟卫央在朝歌?
    想到卫央,姜拂的脸突然红了红,嗯,当初韩却放了我,是卫央哥哥收留的我,后来我们就去了朝歌。
    阿梨向来了解姜拂,她不擅长掩饰,提到卫央时那神色是骗不了人的,想来也是,她一介孤女,卫央皮囊秉性都是上佳,两人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生出感情来也不奇怪。
    那你怎么成了十一公主?阿梨想不明白,看这情形韩却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
    阿梨没有一开始就避着他,说明已经相信他了,这会儿又当着他问了这些事,韩却心里已经很是满足,看得出来有些话他在她们不方便说,他很是自觉。
    我出去给你们望望风,你们聊吧。
    说罢,他毫不犹豫下了楼,不是他不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回事,而是他更希望有一天阿梨能主动的跟他说起来,在她不想或者没准备好的时候,他愿意去等。
    姜拂趴窗户上,见避无可避,只好说了出来。
    周天子舍不得她女儿受苦,卫央哥哥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来了。
    阿梨心中冰凉一片,想起两人打的赌,没想到都给韩却猜对了,她有些生气,什么叫找不到合适的人?若是真想找,一个十七八岁的贵族女孩有什么难的?
    姜拂有些不耐烦了,索性靠在窗前两手一摊,对,是我主动要来的,我要卫央哥哥知道不是只有阿姐你会为他付出生命,我姜拂一样可以!
    你说什么?阿梨抿唇。
    姜拂倔强的将头偏向窗外,难道不是吗?当初卫央哥哥以为你死了,若不是卫叔骗他你可能还活着他差点也随你去了。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一听说你在上京,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向周天子讨了任务过来,却没想过这有多危险,我自知在他心中是比不过姐姐你的,但是能成全你们又让他记住我,我觉得这样甚好!
    阿梨感觉有一股气直冲脑门,声音不自觉含了些失望,姜拂,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为卫央付出生命,我是为我姜家三百年清誉,是为一心守护卫国的将士,是为被卫央辜负的万万百姓。
    傍晚的风吹得摘星楼的涯铃叮叮咚咚。
    见阿梨说得义正辞严,姜拂有些不服气,那有什么区别?我的好阿姐,你成就了你的大义,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而卫央哥哥饱受折磨,这三年,你知道他是如何过来的?
    这些问题让阿梨心中生气之余又有些底气不足,因为确实她对军士对百姓有交代了,却真实的亏欠了姜拂,虽然她并不知道她那时候还活着。
    阿拂,我确实对不起你。
    姜拂没有生在卫国最鼎盛之时,反而一直处在动荡不安的环境下,姜父跟姜黎很忙,对她疏于教导,其实她对卫国的感情很是一般。
    我最危险的时候你不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也不在,都是卫央哥哥一路扶持我才走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有机会为他做点事情,所以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指责于我?
    阿梨看着眼前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声音有几分艰涩,你说得对,作为你的姐姐,我确实不算称职。
    只是阿拂,我现在想为你做点事情,你还小,还有漫长的一生,韩王后宫复杂,他本人的年纪甚至比我们父亲还大些,难道你要将后半生都葬在这里?
    姜拂嘴唇嗫嚅了一下,那句是的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没有想那么多,做事只凭着一时喜恶,此时听阿梨细细说了,心头又有些犹豫起来。
    见她并不是那等执迷不悟之人,阿梨心想还有救,你是不是喜欢卫央?
    姜拂看了阿梨一眼,她不想撒谎,况且撒谎也没意义,是的,没错,我确实喜欢卫央哥哥。
    既然你喜欢他,那就该大胆的去讨他欢喜,阿梨像小时候那般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循循善诱,嫁进韩王宫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只成全别人?
    姜拂蓦地抬起头,双目泠泠,那不是别人,是你,若真的是别人,我定然是要去争一争!
    不仅因为她是她的亲姐姐,还是因为她见过卫央听说她死了时的失控模样,也见过他听说她死而复生时的喜悦,他是个伪装得平静完美之人,却只因她姜黎才又有喜怒哀乐。
    他们是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最般配的一对,她拿什么去争。
    阿梨放开了姜拂的手,虽然她并不觉得卫央对姜拂来说就是良配,但若是跟韩王比起来,那还是好很多的,最重要的姜拂是真心喜欢他。
    卫氏本也跟周王室同出一源,卫央虽是前任卫国国君,但在朝歌颇受重视,这天下虽大,不受韩国影响的怕也只有朝歌了,她们在朝歌是最合适的。
    阿拂,我跟卫央只是君臣,从来没有你们想的那些关系,如今他连我的君也不是,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了,她鸦青的眼睫恹恹垂了下来,所以你根本无需顾及我,跟他回朝歌吧。
    姜拂明显不信,那是你觉得,可是卫央哥哥未必如此觉得,他这次冒着危险过来上京,就是听说了你在这里,他要亲自将你带回朝歌。
    我不会跟他一起去朝歌。阿梨猛地打断了她,见姜拂满脸疑惑,她撇开了头,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离开上京的。
    为何?难道你只是想骗我跟他回朝歌?你不给我说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我是不相信的。
    姜拂挑眉望着阿梨,见她欲言又止,想起之前是韩却带她过来的,要是没记错刚刚两人一来一回间似有默契似的,她突然福至心灵!
    是因为韩却?
    阿梨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否认,可是她又转念一想,不管如何,且先骗过姜拂再说。
    是,没错,我对卫央......当初他奉城投降,我自刎烽火台前,这条命已经还给他还给卫国了,大难不死,如今的我不再是卫国的姜黎,不用背负姜氏的枷锁,只是一个名叫阿梨的小女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阿......阿姐,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难道当年的那些传言......那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当年两国交战,有谣言说韩国九公子却与卫国女将军姜黎有私情,有人还曾见他们交战之际把酒言欢。
    有卫臣弹劾姜黎私下向韩军提供卫国军情以致卫军大败,甚至卫国投降之后,韩却还曾亲自求了两人的婚约。
    直到姜黎身死,传言才不攻自破。
    可是现在听她如此一说,姜拂不禁又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加之当初韩却放了她,要说韩却是为什么,只能是他确实跟姜黎有私情了,这么一来所有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梨一双柳叶眉几乎倒竖了起来,她想驳斥那些所谓的传言,可是见姜拂一脸好奇,她忽然心头生了几分犹疑。
    即使以死自证清白,又有何用,那些她在乎的东西,那些她不惜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不过是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连至亲血肉都不愿意相信。
    难怪当初卫央会奉城投降,也许在他心中,自己早就背叛了卫国,根本不可能带兵回援,不可能陪他死战到底,所以他才会直接就投了吧。
    阿梨的肩不自觉垮了下来。
    就这样也好,她累了,只再做最后一次姜黎,从今往后,她就真的只是一个名叫阿梨的女子,只为自己而活。
    当年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你也看出来了吧,韩却对我十分上心,我就这样隐姓埋名留在韩国正好。
    阿梨撒起谎来面不红气不喘的,至于卫央那里,当年他就不信我,如今你就据实已告说我想留在......韩却身边吧,君臣一场,请他成全。
    姜拂年纪轻,又向来直接,她想若是卫央理清楚了这些事情,想来肯定会对姜黎死心的,若是没了这层阻碍,谁还能在他心中越过她去?
    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同时又有些无措,只得拉了阿梨的手,撒娇般问道:可是阿姐,我......卫央哥哥已经跟韩王表示了要替代韩王后嫁进韩王宫了,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终于成功说动了她,阿梨心中长舒一口气,从前是她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职责,如今此事一了,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她自认对姜氏再无亏欠。
    韩王当时可曾亲口答应要迎你进宫?
    姜拂摇头,也没有,不过他倒是确实将韩王后放出来了,这难道不是同意了?
    阿梨想起了韩却的话,韩王是在拖延时间,等到秋收之后,只怕就要开始征伐朝歌了,而韩王后母子归周,就是最好的由头。
    韩王让你跟燕公主都住进摘星楼,只怕就没打算要真的封你们做王后,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
    既如此,阿姐你之前不是说进得后宫如何如何,现在你又说他不会娶我,阿姐,我糊涂了。
    阿梨叹息一声,阿拂,你怎么还不明白,无论韩王娶不娶你,你粘着周公主的身份住在韩王宫,那你就是一面旗帜,现在要稳关系你自然在王宫里住得好好的,可是一旦开战,你只会第一个被拿来祭旗。
    那......那我该如何?姜拂直到此时才真的怕了,有些无措地抓住了阿梨的手。
    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来了,就自有办法救你,只是你千万要按照计划行事,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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