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明白了他早先对顾星朗说的什么。未必。我是说一切未必发生了,须应对了,才知取舍如何。至于如何取舍,每个人的本心自会给答案。这五年我学了很多,其中一项是,往前走,走到再说。
    早先庄严愁绪再次聚向上官宴的眉目,你退步了。坚持了这么久站在岸边,却在最不该伸脚的时候往河里蹚。
    我其实早就蹚了。那条河,不就是红尘。
    你该拉他上岸。
    你怎么不上岸?
    我没有理由。苍梧那晚原本有了理由,但造化弄人,霍未未扭转局面,上岸的机会,就变成了慕容峋的。
    顾星朗分明在听他们对话,神魂却开始漂浮,陷入近来每夜的梦魇里:无数画面,从幼时随纪桓念书开始,纵跨整整二十年。
    以至于后面阮雪音的话他没有听见。
    她说: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理由。无论怎样景况,如果那理由让他退出,我就会先退出。
    情为何物啊,竟至于此。上官宴叹息。
    阮雪音摇头:也因忠因义因大道。我与竞庭歌一样是谋士出身,为主君献策乃至将自己作策献出,都是本分。更何况时至今日我已无比确信,你们都有可能做好,但他最有可能,做到最好。所以我,会支撑他到最后。
    顾星朗漂浮的神魂这才归来。
    劝不住啦。只听见上官宴道。
    阿妧。又听见他高喊,复对阮雪音解释:她说还有两句话要同你讲,我也不知其然,事已至此,该无关紧要吧,你姑且一听。
    上官妧自队伍前部中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内下来,问:要带皇后么?
    夏杳袅在竞庭歌的队伍里,她瞧见了。
    上官宴向顾星朗:你带阮墨兮走,还是我带夏杳袅走?
    你们处理吧。
    上官宴便让上官妧先一个人过来,自己走向了竞庭歌。你这爱骗人的毛病,到几岁才能改。
    我可没有。竞庭歌平静答,偏措辞有些像撒娇。
    那是什么。上官宴望远处的夏杳袅,别告诉我你们要带她回蓬溪山。
    顾星朗声称放弃苍梧,要直接回霁都,我不知真假,只好跟着将戏做足让他觉得咱们还要相争,对本国比较有利。确认他是南归了,我们自会回蓬溪山。
    上官宴观摩这番无比自然的辩解半晌。
    忽笑了。有些宠溺,有些无奈。
    逼得慕容峋不得不过来。
    尚未开口,上官宴打量他先道:又是一条好汉了,雄心、志向,也跟着回来了吧。
    慕容峋亦平静,麾下无卒,雄心志向就是个屁。
    上官宴与此人打交道不多,意外于他讲话竟是这个路数,挑了挑眉,还算清醒。眼下本国兵力尽在霍衍手中,我来边境,他很快会知晓,若为家恨发起追击,誓要拿你人头替父兄和妹妹报仇,我也拦不住。劝你们,能快则快,速速动身。
    慕容峋也有些意外于他丝毫不挽留竞庭歌,一时接不上话。
    上官宴示意手下兵士羁押夏杳袅。竞庭歌道:让她女儿拿山河盘来换。
    片刻后阮墨兮下车,山河盘被人抬着,就在身侧。
    她不过来,遥遥道:先生都要归隐了,还要这器物做什么?无妨留给上官大人,还能继续承天命玄力,福泽国家。
    山河盘是我蓬溪山之物,我的东西,自该拿回。且这不是与你商量,而是条件。竞庭歌不耐烦,瞥一眼夏杳袅。
    山河盘是不周山之物。阮墨兮本就声高,又提了提,此刻在场所有人里最该拿回它的,是我母亲。
    竞庭歌转头望阮雪音。
    阮雪音稍忖,对顾星朗说了句什么,然后向阮墨兮道:不错。同理曜星幛也该归还姝夫人。
    所有人皆是一怔,而曜星幛很快被抬出,乌沉沉立在国境线上。
    请过来取吧。阮雪音再道。
    没人动。上官宴!阮墨兮喊。
    皇后见谅。此物与臣无关,臣不便、也不敢擅动。
    言下之意,所有兵士也不会帮忙,只能她自己去取。而上官宴并不知阮雪音要做什么,此期间他看了一眼竞庭歌,发现她也不知道。
    阮墨兮站在原地竟生怯意。
    夏杳袅微蹙眉,稍移动,没人阻,干脆大步过去。
    母亲!
    怕什么,石头不咬人。
    暮光已黯,那些青金线条便在漆黑的石板上浮现而出。夏杳袅蹲下,眯着眼细细地看。那是一个观星者对传说中神器的痴惘,阮雪音确信,曜星幛比山河盘要吸引她得多。
    这星图,可与夫人素日所学所观一样?阮雪音亦蹲下,就在她近旁,很轻地问,带着很浓的蛊惑。
    一样。夏杳袅很轻地答,旋即摇头,又不一样。
    夫人可能从中瞧出星辰轨迹之变,窥得人世之运转、天机之演化?阮雪音再问,声大了些,语气仍是叵测,更显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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