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没接话,似乎走了神。
    竞庭歌其实对阮雪音的梦所知不多,根本也是玩笑,见对方不语,只得继续:但她刚入祁宫时很笨对不对,我是说应付男女之事。
    顾星朗笑起来,对。开口有箴言,常将人唬住;真若靠近,她只会躲。很笨,很可爱。
    不是头回见识堂堂祁君满面含春了,竞庭歌仍寒毛直竖。纵使开口有箴言,没经历过的,到底装不出,还是要露怯。道理和作为,也是两回事。
    情窦初开的阮雪音,倒是让人好奇究竟什么样。竞庭歌无声笑了,反应这好奇来得太迟,转头去找她。
    她正与慕容峋并肩而来。五岁到十五岁的阮雪音,十八岁的慕容峋,竞庭歌记得很清楚,此刻见二人走来,忽有些不确定这是哪一年的他们。
    大概黄昏让人眩晕吧。而这两个人,分别陪伴了她的前十年与后十年。
    都说你的丹青也好,得空画一幅五岁时的小雪送我吧。顾星朗道,你们是那年相见的,该印象深刻。
    竞庭歌不想将五岁的阮雪音分享给别人。太久了,年纪又小,哪里还记得清。我给你画十岁左右的吧,那会儿模样与如今更似,且初长成,特别好看。
    顾星朗被这句赞引得转头。
    竞庭歌仍在望越走越近的两人,那年秋天她同老师出门采药,快黄昏了还没回,我便去寻。刚走了没几步,便见她们一前一后背着篓归来,收获颇丰。你知道蓬溪山终年云雾,入秋了虽也红绿黄褐颜彩斑斓,却通通掩在水汽里。傍晚光线暗柔,她那湖色裙衫与山林氤氲相融,又因肤白、眉目如画,整个人自淡青水墨的氤氲里凸显而出我第一次意识到,美色也是武器,而小雪,正在长成大美人。
    顾星朗蓦想起最初与阮雪音对谈那些夏夜,曾论及容色之题,她说老师说的,她们两个都很好看。
    我当时便看呆了,那天晚上一直没怎么说话。老师察觉,睡前跑来屋里问我,小雪也在,我自不好意思说。其实老师知道缘故,更知我因出身自卑,很郑重告诉我们,以她半生阅历,我们两个都会长成大美人。
    老师对容颜的判断当然准确。十年崟宫生涯,见了太多惊世颜色,包括长宠不衰的姝夫人。
    即使如此,到今日我依然觉得小雪更好看。整个青川我见完了所有盛名在外的姑娘,各有千秋,但都不如她。
    从前的竞庭歌不会说这种话吧,是褒奖更是护犊,明白地表达。英雄所见略同。顾星朗道,说定了,就要十岁那年的。
    阮雪音和慕容峋终至跟前,见这两人竟相谈甚欢,很是惊异。四十人蔚国兵队已等在前日来时的位置,祁国亦有百人护卫候在不远。
    短短两日说了太多话,真到临别时,相顾无言。阮雪音上前一步要抱竞庭歌,竞庭歌退半步,阮雪音又近半步,总算抱上,两人都有些僵。
    朝朝呢?跟你有什么好抱的,我要抱朝朝。总得有人打破僵局,竞庭歌道。
    瘦得这样,回去多吃点。阮雪音道。
    你还不是一样。竞庭歌不得不抬着手放在她后背,也便感受到那单薄,一国皇后,受了苛待似的。
    阿岩!朝朝被云玺抱来,小脑袋四下张望找。
    阿岩很快牵着慕容峋的手过来,云玺便将朝朝放下,两个孩子还如在祁宫时一般,相互拉着手,咯咯笑。
    孩子是不谙离别的。也好,就当是睡醒了又能见,又可以在一处玩儿。
    抱抱吧。顾星朗道。
    小家伙们便抱在一处,还一起跳两下,仿佛这也是某种只她们晓得的游戏。
    四个大人同时湿了眼眶。
    然后竞庭歌抱起朝朝,阮雪音抱起阿岩,不约而同说着来日之诺好吃的好玩儿的,挖空了脑袋描绘重逢图景。
    而终于是要说再见了。
    队伍被横贯东西的国境线分隔南北。
    离别的人们不得不转身,北上南下,继续未竟的人生。
    这种时候若起变数,倒是阻挡离别的好法子。阮雪音一边走,望着边境浩瀚的空旷与渐沉的暮光,漫无边际地想。
    马踏声便应这念头而起,轰隆隆似雷,一泻千里。
    她和顾星朗同时回头,先看见竞庭歌与慕容峋的背影,兵马数量可观的军队旋即出现在更前的幕景上,正中央,是与那急促不相协的上官宴的脸。
    不该来的。实在怕霍衍公报私仇,还是亲自跑一趟吧。他没摇扇子,眉眼风流间自有某种庄严与愁绪糅杂。
    竞庭歌和慕容峋已回了蔚界,立在近处。
    阮雪音和顾星朗在祁界,距国境线不到五十步。
    上官宴的视线逡巡过近处二人和稍远处二人,以至于四个人同时疑惑,他这般声势究竟为谁而来。
    以目前明面上走势,自然是为慕容峋。偏他重将目光收拢、与竞庭歌交换一瞬后,再次望向了顾星朗。
    那一瞬眼神交换也很诡异,竞庭歌完全没明白是说好了要迎顾星朗的奇袭,如果有的话,她相信他为此做了准备,此刻跟在后面这些兵马很可能都不是这趟从苍梧带来的而是昨日,甚至前日晚间,紧随他们南下,伏在途中,以待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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