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月左耳听着他有力心跳,右耳被灌入渐歇的鸟儿呢喃和渐起的春末东南风。
    似有檐铃声,自从映岛来,他送她的琉璃彩。【1】
    你会一直在霁都么?
    她埋在他怀里不抬头。
    自然。为何这么问?
    你要一直在,我和宸儿才能心安。
    是哪种心安,岁月深长,她已快要分不出,又深恐自己分不出,于要紧时误大事。
    纪平低头吻她光洁的额,又托起她下巴琢磨鼻尖樱唇,你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外头不太平,你们到宫中避一避也好。待战事平,我去接你们。
    这仗,会打很久么?顾淳月鲜少以这种小女儿口气问话,但对纪平,尤其今夜,她一再示弱。
    全凭国君们决断。身为臣子,和驸马,我只能尽力保本国朝堂安宁。
    他是吏部司长官,众部司长官之首,尽管无法与从前的相国权柄相较,到底,有这个能耐稳定朝纲。
    却也是叫人喜忧参半的局面。
    父母亲近来书信,都言过得很好。顾氏对纪氏,始终存着厚谊。淳月道。
    自相国致仕然后被送走,每月都有书信来都是纪桓亲笔,纪平一眼能辨,却瞧不出是从何处来,盖因信件每先入皇宫,再由涤砚送至相府。
    当然是因,顾星朗要先看。
    我知道。纪平轻拍抚她后背。
    父亲因白国之役有失,君上不得不赏罚分明,对你,却是深恩信任。
    我知道。纪平笑起来,复抬她脸庞,深深看,怎的今晚一直说这种话?
    淳月忽觉心中修筑多年的厚堤要经不住腹背受敌,有坍塌之势,伸手抚他脸颊,顾氏若乱于此朝,我愧对父君母后,愧对列祖列宗,只有以死谢罪。
    纪平风轻云淡的脸终于出现凝滞。
    他下意识收紧臂弯,将顾淳月周身箍得发痛,月儿与我有白首之诺,怎可轻言生死?
    淳月抚在他面颊上的手缓缓落下,欢愉后一直有些迷蒙的目色渐渐明晰,变幻出锋芒,可我也是顾家嫡女,君上一母同胞的亲姐,景弘一朝的长公主。
    一椅双人,旖旎的姿态与画面,任谁看都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
    纪平深凝了她许久,轻笑出声,我与月儿一样,只盼这江山,万代平宁,海晏河清。
    江山是顾祁的江山,这句是忠良之言。
    顾淳月在他端方的、清正的、胸怀广阔天地而不见私欲的眼瞳中,有些失神,有些糊涂,然后疑虑消散少许,柔情漫上来。
    她嗯了声。
    纪平重握住她方才垂落的手,放至胸口,去吧,多带些用度,万一要闭宫门,不至短缺。
    【1】369映岛新生;374风拂意,马蹄疾
    第八百三十五章 储君
    五月初十,长公主携幼子纪宸入宫,居出阁前所居的重华殿,将映岛那串檐铃挂上游廊时,新的军报刚入宫门。
    君上皇后都不在,近来由柴瞻与纪平主持朝会,长公主和宁王共听政。
    蔚国狼子野心,两度趁他国作乱、加入混战,此番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助新区叛军与南部白国,更压重兵侵我祁北,眼下梅周被围已逾两日,城破在即,还需拿出对策!
    梅周是北部最大城,处要冲,是深入大祁腹地的最后一道关卡。城中守备一万,围城的蔚军据军报上称,目前也不过三万。
    大城易守。上首柴瞻抚须,以几千人之力抵御十万大军攻打的先例,不是没有。梅周暂时无碍。
    国战四起,干将们陆续出霁都往各处支援,朝堂上所剩武将已经不多,明白柴瞻为何成竹在胸的,更是寥寥。文臣们当即便有些不豫:
    照大将军之意,朝廷这头无须任何对策,我等食君之禄,于此主君不在时,高坐堂上等胜负结果便罢?
    柴瞻半生领兵,本不善言辞,点头道:目前是。
    你
    大将军所言不虚。却听鸣銮殿后传来少年声,微稚,却沉笃,叫人想起十四岁初登基的今上。
    先入眼帘的是涤砚。
    其后之人个头小些,矮些,负着手气势却强,正是十三皇子顾星漠。
    小殿下身娇体弱多年养在夕岭,这般站上朝堂站在群臣面前,还是头一回。
    看着不怎么体弱。是有些瘦薄,乃这个年纪男孩子长高不长重的常见症候,然其肩平直、其臂舒展,步伐铿锵有力,却像习武经年的练家子。
    那神情态度也似十四岁的顾星朗,而群臣们蓦然想到,十三殿下今年十三岁,确与主君登基时年纪相仿。
    一时都有些怔,错觉时光倒转。淳月与宁王亦未料及,对视一眼。
    长姐、七哥恕罪。顾星漠回身一拜,臣弟得允准在殿后呆着,听到方才,实没忍住。
    主君与中宫皆不在,亦无储君,长公主和最得信任的亲王听政,原是常例。让年纪尚小且并未封王的十三皇子藏在殿后,却怎么都有种偷摸之感。
    君上有谕,此期间,准许十三殿下旁听朝议。便闻淳月开口,本殿认为十三年纪尚小,不堪议事,杵在堂上恐影响臣工们谏言,这才命他,殿后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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