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钧因这幅画面露出迷茫之色。她是这么说的。
    谁?蔚后?
    佟钧未答,因迷茫而走神。顾星朗目光示意沈疾警惕周遭,防止猎物被突然灭口,同时跃下奔宵,踩进暗红的雨水泥土,至佟钧面前蹲下。
    若朕告诉你,他没死呢?不仅没死,你喊打喊杀的阮雪音正在医治他,而他能有命等着医治,是竞庭歌当年射击时,留了手。你还要报复,将我们一网打尽么?
    佟钧散开的瞳孔骤缩,钉在顾星朗脸上,此话可真?
    他伤势重,雨中久跪,声越发哑。
    朕追到这里,护你性命,就是要带你去见他。
    因伤痛而游离的意识开始恢复,佟钧看了会儿顾星朗,条件?
    站在宁安城门楼上告诉所有人,那些女孩子是受谁指使遭到迫害。
    佟钧放声笑起来:可笑!可笑!堂堂祁君,分明能以武力解决的局面,非要用道义,用公理!他们说得没错,你真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顾星朗一向不在意这类嘲讽,连解释都懒得,也不想追究他们是谁。所以你要不要,去见你的主子?
    然后让你将我们一起杀了?崟国旧臣发动各自势力举全境叛乱,你再是仁慈,这次,不会容忍了吧。
    顾星朗笑笑,你知道我的,天下人都知道我,不喜株连。此回合若与阮仲无关,我会继续让他接受医治。他改了称谓,所以你更要完完整整交代这场乱局始末,力证他清白。
    风雨摧深林,血红顺着泥泞间沟壑流向整片祁西大地。
    佟钧想了一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或者伤势与风雨叫他面目狰狞。
    总之答好的一刻,他嘴角露出极浅的、诡谲的笑意。
    千里之外,深泉晴朗,日光斜漫墙边映探出的一支粉杏,倩影婆娑。
    阮雪音盘膝屋内,身边六个女孩子围坐,其中便有已经见过的萍儿。
    提出这种恳请,是我唐突。让你们承受这些,无论初衷为何,我都要负责任。
    女孩子们鸦雀无声,大半攥着裙裾低着头。
    但凡有一点不愿,都请明白告诉我。于情于理,拒绝都是应当。
    我们若站出来,半晌萍儿开口,面色一如昨日惨白,真能救更多人么?
    能。不仅能在将来救很多女孩子,还能在现下,帮助平息暴乱,救许多百姓。当然,也有助于朝廷突破困局,这是一脉相承的事,我不想骗你们。
    现在要我们将屈辱剖白,站出来救人。另一个女孩子喃喃,那时候我们被拽入地狱,可有人来救我们?她抬起一双雾蒙蒙鹿眼,
    皇后殿下,上位者行诡计,造国之争斗,牺牲的,为何是我们?
    阮雪音刺痛起来,接连数日,反复压制,仍因同为女子,克服不了。
    不应该。半晌她道,我保证不了旁人,但君上和我都不会,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而经此一役,尤其你们若肯出面,许多问题会得到契机,在来日一点点被改善、解决。且上位者的过失、世间恶意的过失,不该被报复在无辜乃至善意的更多百姓身上,你说是吗?
    阮雪音鲜少在言语说服上觉得吃力。
    但此刻她很吃力,不因道理或技法,只因情感。
    没人说话。
    日光在屋内一再改变阴影的位置,始终没人说话。
    新区还乱着,傍晚我会出发回去。许久阮雪音轻声,你们若不愿,就当没见过我,没听过这些话,所有事情,会尘封到底。
    她站起来,视线越窗外街对面的屋顶,刚好能瞧见书院檐角,叮咚铃响,传来春意盎然。
    无论如何,要相信会越来越好。因铃音春讯,她总算能笑出寸许,这深泉镇,就是祁国上位者的诚意,祁君顾星朗的诚意。他是男子,而还有很多人,怀抱这样的诚意,和理想。
    春阳在群山环抱的桃花源里流转。
    日影渐长,时近黄昏,车驾变为两辆,另一辆供纪桓和温斐乘坐。
    殿下不带肖老?临上车,纪桓道。
    阮雪音确定他在揶揄,尽管她从没听过纪桓揶揄。
    您二位看到就够了。肖老年事已高,有些事情,等结果就好。她这般答,回头望一眼小镇岁月静好。
    女孩子们没有出现。
    也好。她希望又不希望她们答应,此时怅然之外,亦觉释然。
    却在抬脚上车之瞬听见一声轻唤:
    请等一下!
    她顿在当场,不知心绪几何,片刻后方转头,但见六个姑娘成排立在夕阳下。
    金红的光在背后勾勒她们发髻轮廓,每人脸上都怯怯似不安,眼瞳深处又仿佛蕴火。
    阮雪音有些动不得,就那么看着她们走过来。
    像看见了另一个世代,无数次出现在展望里、梦境中。
    不知道坐不坐得下。近前了,萍儿小声。
    阮雪音鼻子发酸,酸意蔓延上眼眶,止不住,只佯装被夕照刺了眼,转去看车辕,我这辆大,挤一挤,足够。
    --

章节目录

青川旧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梁语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梁语澄并收藏青川旧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