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肖子怀其实记不清了。那晚天子忽归,与鸣銮殿前信王正面交锋,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行将搏生死的两兄弟身上。
    那般景况,群臣中谁带头应承君命,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但当然有那么一位,无论局势多复杂、兴许腹背受敌,仍能保持眼耳通达、将每个细节收入心脑。
    他从来便知这位天子的能耐。
    如果朕最终没回来,或者回来的是一具尸身,也会是你,带头拥立信王。
    臣,当然不会!
    彼时嘉熠公主还在皇后腹中,距离生产尚有时日,能不能有子嗣是未知。而信王为长,名正言顺,为何不会?若不拥立他,肖卿心中的人选,又是谁?
    肖子怀被这段疾如飓风的反问震醒,方意识到为以最快速度表忠诚,他在脱口回答时丢弃了事情原本的逻辑。
    回君上,臣区区御史丞,不敢于君位归属上造次,真有方才所言如果,臣自当追随宗室、相国、大将军的定夺。
    顾星朗笑起来,往后稍退坐在第一级玉阶上。
    你可知鸣銮殿那些火药都埋在何处?
    臣不知。
    自然能通过事后痕迹辨别,只是知情者皆受君令,没往外说。
    顾星朗一指头顶,藻井的隔层里。又指旁边,墙内。最后回身往上看,还有那张椅子下面,方圆五尺。
    那夜信王的残骸便出现在龙椅上。
    他终于还是坐了一坐。
    这种大手脚,只能修建时候动,不可能之后捣鬼。祁宫是太祖召集当时国内最有名的巨匠,一同商议设计的。然后太祖在夕岭理政三年,期间座座殿宇拔地而起,应该那时候吧,有人将这些火药藏于殿中,并留了极精巧的引爆机括。
    爆炸后殿毁,那机括究竟是什么、在哪里,一朝成谜。
    那巨匠之中,有名肖采者,不就是肖卿祖上?
    肖氏以泥瓦工事起家,原是寒门,几代辗转青川给人修房子,到第三代出了巨匠肖采,声名远播,故受君王召,共筑顾氏祁宫。肖家兴盛,始于那时候。
    所以与温、檀这样的大焱旧臣不同,肖家是真正祁臣,受太祖扶持、经百年繁衍终跻身世家之列。
    同样被太祖一手扶起来的还有纪与柴,但这两家的门楣本就不低,因此世家之中,论出身论根基,肖氏偏弱。
    肖子怀事御史之职多年,自问冷静善言机敏。
    却终被主君一再兜转的诘问问得发懵,只能据实答:是。太祖隆恩,肖氏永不敢忘。
    太祖与巨匠们共商布局,亲绘图纸,然后一匠负责一区,领数千人日夜赶工,终成复杂精巧的祁宫。按理,每位匠师皆具功勋,偏繁盛的只有肖家。为何?
    让肖氏繁盛的是祁太祖。
    此刻正在问话的是太祖重孙,当今的祁君。
    所以怎么听,这话都像是明知故问。
    但顾星朗真的不知。
    是鸣銮殿炸、世家深谋的思路起、肖氏因围白之役被纳入考量,他方开始一家家追溯,试图获取已织成网的蛛丝。
    然后他发现,当初参与设计修筑祁宫的巨匠们,除了肖氏渐盛成为世家,其余都销声匿迹至少半年查访,没觅得后人。
    显然肖子怀也觉主君明知故问。殿内气氛愈发压抑,他敛声不敢有一字差错:因祖上比其他匠师更懂堪舆之术,毕竟太祖当年大动干戈重建宫室,一为新朝新气象,二为,压制寂照阁。
    顾星朗挑了挑眉。继续。
    寂照阁乃焱宫重地,深藏宇文一族龙气,偏因存放了河洛图不能擅动。太祖是新朝君王,虽真龙之气加身,到底介怀,遂以堪舆之术定整座皇宫格局,以镇余浊。
    在顾星朗看来,太祖此举与其说为镇寂照阁浊气,不如说为平息心中不安毕竟是起兵造反,毕竟曾为焱臣,他弑了君,屠了宇文全族。
    如此隐秘心情当然不能说与后人,所以自己不知,想来父君也不晓得,反而被肖氏这样的外族,代代相传。
    那火药呢?别告诉朕是太祖让肖采放置的,他轻笑一声,为压制前朝浊气。
    沉重压迫不断向大殿中央君臣二人挤来,直至外间天地变,云层堆叠,似乎大雨将至。
    回禀君上,臣委实不
    肖子怀。
    顾星朗声沉如水,语气仍淡,被呼尊名的四旬男子十分认得这样的话音,是为警告,最后通牒。
    肖贲在韵水违抗军令引白国大乱,此罪一;肖家在鹤州染指盐政、与蔚国东陵兰氏经年买卖,此罪二,
    君上
    别忙着辩驳。上官宴回来呈报之后,朕遣宁王回鹤州复查过,你们家,不冤。
    天长节二位亲王获赦、返回各自城池,九月又为封后大典再赴霁都,这般折腾,果然是有任务。
    其实啊,一方大族揩些油水,只要不似温氏过火、不与宗室勾结,朕都可以通融,毕竟这天下大治,也有你们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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