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之题,臣听得愈多,发现许多道理其实矛盾。
    的确。
    寅时过半,长夜最黑时,顾星朗算着行进里程,又与沈疾确认路线,笃定潜龙道就在五六十里开外。
    那是一条狭长道,两侧崖壁奇陡而光洁,不宜栖身射击,更宜近身搏斗。
    却在尚未至潜龙道时遭遇了第三波伏。
    已入山道,射程比先前短,一匹马目标更显,哪怕在浓夜,准头也大了许多。黑暗中密箭更胜暴雨倾砸,顾星朗全速驭马,只觉沈疾持兵器听声移位不断变幻坐姿,好几次险些坠落。
    手脚并用兼以身为盾吧。他以此为由与淳风斩情丝,一直有做到。
    再次冲出箭林暴声休止,沈疾消停,整个人显著矮下来。
    顾星朗不减速,劲风中问:受伤了?
    还好。
    其声分明有异。
    几支箭?
    沈疾半晌方答:三支。都在不要紧位置。该是歇了口气,再道:臣以为继续往前走,太冒险,对方自北往南段段设伏,借地形不断加码攻击君上只有臣一人护,万一臣有不测
    藏不是办法。此时也无传信途径,难于调动地方军,躲起来等人猎,真正死路。且他根本不想动兵队打草惊蛇、引国内乱象,一为仍隐在幕后的信王顾星止,二为很可能在蔚南边境的慕容峋,这伏是临时设的。所以只是些缺排布的箭袭,再往前,左不过稍具身手的刺客,该没有真高手。
    引凰台事故兼祁君再次失踪的消息传回霁都最早也已傍晚。便算那头弈棋的是信王,猜到自己要潜回霁都,立时排布,调集能调集的所有虾兵蟹将沿途设伏几个时辰,太仓促,不会是精妙设计故称最后一试,故称赌。
    谁在帮他传令是更有意思的一件事。
    还是该走官道。沈疾气息沉,或因伤势。
    经城镇被街巷灯火明晃晃照着,若有伏,你我性命此刻已经没了。一路上这些人发箭不够稳准狠,因视线不明技艺不够精,也因并不确定是不是我。长夜赶路的并不止我们不是么。谈话一直很轻,疏忽入风,顾星朗声量愈低,前面就是潜龙道了。
    那条线埋在一棵老木棉下,线头与根须交错。
    埋了近三年,不知还有没有用。早先顾星朗提及潜龙道沈疾便知是此意,这样隐埋着炸药的险地整个祁国至今有七处。
    时近破晓,光亮始现,山壁逼仄适合狭路杀人,因看得见,一刺一个准。
    果然再无箭雨,那些黑衣人斜刺里飞出直接劈刀剑砍过来。
    这刻之前顾星朗已经看见了那棵老木棉,手里残余的小截火折被北风点燃。他不动声色减速,靠近树干时蓦然左倾整个人倒下去只右腿勾着马背,同时左手抓住一堆露出的根须抵上便开始引火。
    那些斜刺里涌来的刀剑在看到这幕时是顿了几息的。
    也便给了沈疾机会放箭。弓挂肩背,一发五支,顷刻暂撂停三人。自然不足,避开的余部围杀而上,最快那个直抵顾星朗面门,被沈疾横刀于前拦阻利刃相接,电光火石,真正有如电光之声便在这时候响起来。
    嗞嗞嗞嗞,如火烹油。
    引火那幕与之匹配,叫冲奔而来的众人再迟疑两息,顾星朗便于此瞬间大喝策马强行突围,第一声轰炸响起在身后不到半里。
    然后接连轰鸣,喊追声、脚步声、风声携箭声同时炸开。
    破晓时分的祁宫正安门也迎来了第一声叩。
    是拥王,言君上再度失踪他彻夜难安,几番思虑还须入宫与二位嫂嫂相商。
    这种事涤砚一向是报阮雪音,实在太早,也没必要叨扰纪晚苓。
    这个时辰孩子会醒,往往将阮雪音踢醒,涤砚来时她已然睁眼。
    拥王正候鸣銮殿。她由云玺速收拾了,草草吃两口,很快过去。
    禁卫在岗,沈疾离开后一直是他的副将唐田领大内,竞庭歌被拘入宫还是此人奉阮雪音之命亲去相府办的。
    他这会儿也在,伫立廊下,单手长矛镇守之势,见阮雪音过来,迅速一礼。
    都是在此役中经过了信任考验之人。阮雪音见他当值也觉宽心,稍颔首,嘱涤砚和云玺门边候,跨步要进鸣銮殿。
    拥王已是闻声回头,忙见礼,喊一声珮嫂嫂。
    阮雪音半只脚过门槛,在这声里停了停。
    少主意的人眼角眉梢也都无害。拥王此刻就是。除了去年秋猎无意射中小漠,此回合作为宗室之首数次领头谏言,以及娶了个苏姓侧妃他没有污点,便连顾星朗都说,十一半由他带大,值得八分信。
    没有污点么?除了的那三项其实算。
    值得八分信,那么终归有两分可疑。
    局面已经定了。信王策不动禁军。而顾星朗再次消失当然是在回霁都的路上。
    鸣銮殿觐见而已,唐田还领禁卫在值。她想不出有何可迟疑。
    偏就迟疑了。她微笑应:拥王殿下。又将过门槛那只脚收回,仍站在外面,本宫月份大了,睡眠不佳,刚用过早膳人有些发闷,便在外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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