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隐于市的豪宅就在水对岸。
    她上拱桥,没再往前,拢一拢斗篷又戴风帽,洁白风毛迎飞雪曳。河流未封冻,雪絮落在静止水面似玲珑小舟,只一瞬,融化消逝。子时分明过了,气氛却如照岁,每经过一人她都回头望,直至丑时过半,段惜润的脸出现在雪色灯光间。
    以为你不来。
    先生察人心于微,算准了我睡不着,终会出门走动。
    她没称朕,不想惹人注意,与竞庭歌一般严拢风帽,不细看辨不清脸。
    祁宫点灯,霁都不眠,我都睡不着,何况你。
    段惜润望飞雪逝于水面,自己立在桥上如始终立在繁华与盛宠边缘。边缘以外,不曾获得。前年点灯我在采露殿看的。本就没睡着,外面一亮,满宜一掀床帐,我就起来了。居祁宫那两年我常常睁眼到天明。
    等他?
    段惜润不答算应。
    何必。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阿妧和瑜夫人也都没睡,和我一样,站在寝殿外廊下看了一夜的灯和雪。她顿了顿,先生你从不希冀这些么?喜欢与被喜欢,情与欲,相思与不甘。
    许是子夜飞雪连昼光的情境过分梦幻,竞庭歌难得认真想了想,挺好的。但在我这里排得不靠前,也就没那么要死要活。
    她随之去抓慕容峋的脸,画面是许多年来的君臣问答;然后上官宴的助眠歌声蹿腾,天长节人潮里那段奔赴比较深刻。
    她将它们挡回去。
    去岁登基时我一直想着珮姐姐的话,给自己机会,尝试另种人生,毕竟以女儿身行男儿事,还是千百年来只有男儿在行的事为君治国,太难得。
    多好。我拼一辈子不可得。
    段惜润摇头,太可惜了。这世上一定有些姑娘擅此道,但不是我。有他帮忙,我亦不算蠢,勉强应付吧。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如珮姐姐,得他钟情,为他生子,春夏秋冬,安乐度日。
    竞庭歌慢慢开始接受阮雪音的许多做法,冷然地,中立地,不以一己认知审判任何人。是太可惜了。所以今夜你是来同我说,打算接受明日及之后的所有事,无论他如何运筹。因为你没那么想坐稳这位子。
    一个人的力量若不来自本身,千军万马策不动。她不打算劝,只开始计算顾星朗运筹的所有可能,试图找出下一个可以联盟的段氏族人。
    段惜润再摇头,我是来告诉先生,我已经做不成珮姐姐了,不能再叫他看轻。
    竞庭歌转身直面她,意外写在脸上。
    不瞒先生说,昨日我当面问了他对白国之策,他绕开了。段惜润亦转身,神情肃穆,算默认吧。但至少此回合,他不会骗我。他既要以我为桥蚕食白国,自会扶我坐稳。
    竞庭歌看半晌对方柔美的脸,娇憨被女君端方压在深处,他绕开了,你如何反应的?是现下跟我说话的模样,还是,珍夫人的模样?
    段惜润呆了呆,下意识咬唇。
    竞庭歌即晓得答案,忍住没嗤,他是个重情之人,同时又拎得清、最喜防患于未然。你那般反应,也许掉眼泪了?他必不忍,想到来日要吞你的国家要纠缠要煎熬,必思快刀斩乱麻。
    段惜润一时没懂这句快刀斩乱麻。
    这下你的君位真要保不住了。至此刻竞庭歌彻底想通顾星朗邀女君来霁都落处几何。
    还请先生支招。
    竞庭歌盯她几瞬辨真伪。想好了?
    白国欲久存,本就该与各国结好。段氏依然会与顾祁交好,
    同时与北边蔚国固谊。竞庭歌笑接上,够了。
    初雪一夜,明灯相共。拂晓雪停,因始终不大、未有堆积,从皇城到宫内都洁净一片,只落叶湿得透。
    天初明,宫人们庭间扫湿叶,大都彻宵没睡,笑脸间残余亢奋。
    涤砚哈欠连天,敦促人将燃了一夜的雪灯打理毕,又召集另一队人马核今日排布都是顾星朗的排布,讨心上人的喜欢。他一壁嫌麻烦,一壁默记下,想着来日成亲也在家中为棠梨备一回。
    阮雪音睁眼时顾星朗还在旁呼呼睡。
    龙纹锦帐隔绝外间声响,她撑肘托腮看他睡颜,只觉岁月静好,挽澜殿亦是碧云天。孩子像他比较好。这般想,伸手摸他的脸,沿鼻梁往下刚点到唇,那两瓣忽打开又合上,竟是将她食指含进了嘴。
    眼未睁便开始胡作非为!
    她愤然要抽,反被轻咬住。疼!
    顾星朗根本没用力,知她撒娇,还是松了口,旋即睁眼,笑吟吟:昨夜没摸够?
    昨夜池中他养眼之至,她确趁机揩足了油,水中触感尤佳。昨夜又没摸脸。
    顾星朗喜欢她如今厚颜,俗言俗语、活色生香。两人起身收拾,用罢早膳出殿门,雪气被初升的暖阳烘散,仍具寒意。他帮她穿好斗篷,牵着她往御花园去。
    藏了生辰礼在宫内各角落,拢共十样,这圈和第二圈都有,第二圈比较多。
    都找到不得累死,借生辰整人吧?阮雪音身子重穿得亦多,拒绝费脑出力;顾星朗不容拒绝拉她开始寻宝,温言细语只道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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