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馆动身的女眷个个盛装,上马车时她再次见到竞庭歌,已经无法继续拿看村妇的眼光看她。
    但竞庭歌仍如村妇,顶着张平平无奇的脸,装扮比谁都俗艳,将临盆的肚子更显笨重,踩着踏板步步沉。
    车马浩荡上了环城道。因是往鸣銮殿,只能走正安门,半个时辰后女眷们在西侧宫墙角先后下车,按序列成队入宫。
    夜宴竟不是设在鸣銮殿内。
    殿外。
    殿门前,长阶头,小片空地上三张案,正中那张乌木鎏金,龙纹镌刻栩栩如生;左右两案与龙案等距,用色布置完全相同。
    往下是几十级白玉阶,洁净如新,最后一阶外侧出现了第四、第五案,各在左右。然后近百张长案依次相对往下排,在偌大的空地上朝着正安门无尽延伸。
    女眷们中不少是头回入宫,除竞庭歌外更都头回走正安门。
    宫人请停步,众人忙停,大气不敢出;少顷但见家中老爷或父亲陆续入席,又有宫婢成排一个个来引。
    上官宴的席位不前不后,左右皆是不沾边的大族长辈。竞庭歌随婢子过去,艰难坐下,咋唬唬向两侧长者问了安,旋即挽上自家老爷,很粘人似的:
    如常?
    声更低,远观只如亲热耳语,叫人多嫌此妇上不得台面。
    嗯。上官宴难得正经,端坐如换了个人。
    给你紧张的。我又不会死。竞庭歌低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休再胡说了。
    便闻动静又起,是宗室们入席,几位亲王携家眷最后至,坐在最前。
    日光始柔,浅金转浓,过宫墙打在阔大桌案间平地上,一道一道的影。
    场间复寂,别样庄严,终闻台阶上高报圣驾至,玉白的顾星朗携翠色的纪晚苓和湖色的阮雪音出现在高处,如一片远天携了青山与长水。
    乌泱泱人头起,山呼万岁震得宫墙内回响不绝。
    顾星朗道平身,说了珮夫人有喜方行大赦的缘故,又言诸位远来朝贺辛苦,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乐舞随之至,较昔年颇显得少壮丽而多精巧。舞姬们衣色亦不如从前艳丽,黄绿红紫皆蒙着层烟色,平添雅致。
    瑜夫人自六月便巡三城主持女课,前日方归,人人确定今年天长节夜宴乃珮夫人手笔。
    在外为长官,在内掌后庭,论权势,阮雪音已经越过了此世代历任皇后。
    却不见她脸上半分据势之色。
    远隔长阶,这样便结论未免草率。但相比纪晚苓春和景明,湖色的阮雪音确如一汪雾状的深潭。
    唯那双眼格外清,越长阶于人头觥筹中遍寻上官宴的脸。
    好半晌方看见,却是先看见的他旁侧妇人。坐着已见肚腹耸,裙袍花俏至极,正是竞庭歌素日厌烦的配色样式。
    真来了。
    真敢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虹彩
    接连两轮恭祝毕,酒过三巡,乐舞纷纷。
    时辰随日色走,便在晚霞弥天际的一日最妙时,有妙龄美人斜抱柳琴翩然至。
    从纪晚苓、顾淳风到上官宴,认识者全都心内咯噔,面上不显,独竞庭歌呦了一声。
    上官宴余光斜她:究竟是不是干大事的人。
    竞庭歌回斜他又斜殿门前龙案后那位:我不是,人家才是,瞧这一颗颗子排得顺溜,一场天长节,筵席尽其用。
    谁成想苏晚晚竟是个人物?上官宴也感慨。昔年走了眼,只道是那小子所招万千桃花中的一朵。
    而竞庭歌未料及这出,心道上次最欢楼献舞是文绮的把戏,这次祁宫内献琴,总该是顾星朗的布置?
    阮雪音。她旋即反应。文绮的脉络毕竟攥在那丫头手里。
    所以今夜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晚晚一身幻彩,七色丝线串在雨过天青的轻裙间,犹虹傍身。那把柳琴被她细白的两腕上下把着,更显古拙,以至于琴音亦比寻常柳琴要浑厚,高亮细硬中隐闻钟磬般回响。
    什么曲目?竞庭歌为上官宴斟酒,斜着大肚半歪进他怀里。
    阮雪音右眼苏晚晚左眼竞庭歌,见状强忍住没蹙眉:颠来倒去也不怕突然生了!
    没听过。上官宴据实答,也道怪哉,素难有他没听过的曲子,而此曲不合寻常音律走势,也不动听,就像
    原本不是乐曲,被按照某种对应的规律写成了谱,强行奏出来。
    宁王擅琴,也作此感。
    而顾星朗知道苏晚晚在从节气谱曲,只不知是否此刻所奏,想与阮雪音换眼神,看了一眼又一眼,对方始终不应。【1】
    果然竞庭歌一来就谁都不在眼里了。
    涤砚乖觉,自顾星朗看第一眼便留了心,到第三眼时确定刻不容缓,便朝云玺丢眼色。
    云玺忙至阮雪音身侧蹲下,换着碗盏低声:夫人,君上找。
    阮雪音方收视线,转向顾星朗却不见他看过来,稍思忖,干脆过去跪坐他身侧,怎么?
    一君二夫人的局面本就叫天下瞩目,今日女眷多,又大都没入过宫,自筵席始便有大片余光贯注在白玉阶尽头三案间。
    终见动作,果然是珮夫人,果然会邀宠更会恃宠,想去君上身边无论时间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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