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却撇嘴:说起来,民间一直有传宇文琤在位时会毫无缘由突然不上朝,我以为是后世以讹传讹,结果你那本厚册上也有记载,看来是真的。为君主者肆意妄为至此,到底过分了些。
    顾星朗盯着墙上文字一行行看,不以为然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才该被视作天才?世间诸事,过程都是自己看的,旁人不过看一个结果。他再是贪玩荒唐狂浪不羁,有本事保大炎四十一年盛世,便是合格国君。仰无愧家族,俯无愧万民,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甚至可能都无愧于自己。他目光变得渺远,颇有几分神往:
    如此既全了里子又全了面子的帝王生涯。厉害。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寂照阁语(五)
    皇家故事,尤其国君的人生,在所有已知事实和既定认知里,向来是身不由己、顾面子难顾里子的锦绣悲剧。如果宇文琤所行之事当真发自内心,一切荒唐肆意皆为所爱,那么此人在无愧为君的同时逍遥快活过了一生,确是天大的本事。够得上天才二字。
    尤其,他还将这举世罕见更鲜有人辨的上古文字写在了寂照阁的内墙上,也不算不学无术
    等等,并不是写,分明是,篆刻。
    阮雪音有些怔,只国君能入,这项规矩自大炎立国就有,那,建造的时候呢?刻字刻画的时候呢?这满墙的字,先前满墙的鸟还有马,难道是每朝焱君自己刻的?一个人?
    宇文家高寿,历任君王中崩逝时年纪最小的也过了五旬,是亡国的宇文琰。所以才能六朝称霸两百年。如此计算,漫漫几十年时间刻四壁墙,也不是不可能
    但一来花时间,二来费精力,且堂堂青川霸主、天下第一君,真会躬身做这些泥工瓦匠之事?
    这个问题,我也疑惑了很久。但你也相关的线索一条都没有,从修建到每朝造门的细节,更遑论内墙上刻字作画的真相。我们所知,与民间所传天下皆知的那些,并无多少差别。
    太祖陛下也没有话传下来?他毕竟从宇文琰入手打开了青石阁门。
    顾星朗看她一眼,意思很明确:无论有没有话传下来,都不可能告诉你。
    阮雪音会意,并不再追,只听对方顺着先前话头继续道:我的判断,第一,修建和造门自然是有工匠参与,以宇文家的行事风格,想要保密,工程结束悄悄将所有人杀了便可。总归只是造阁,就算有漏网之鱼泄露出一星半点,也于刻字作画设关卡无碍。
    听他那句将所有人杀了便可讲得云淡风轻,阮雪音不太适应,下意识道:很少听你说起杀人的事。
    顾星朗正在论述,骤然被打断也不太适应:有问题吗?
    也不是,就,我总以为你是不太杀人的。
    的确。顾星朗泰然看着她,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
    阮雪音略微踟蹰,但你刚才说起将那些人都杀了便可,仿佛也很自在,就像说吃饭睡觉般平常。
    我不喜欢用杀人解决问题,就像我不喜欢战争。但不喜欢不愿意,不代表做不到、做不好。如果事事以个人好恶为先,我走不到今天。他看着她,极坦然,庙堂中的杀伐,有时比江湖更血腥。只是后者在明,前者在暗,普通人很难意识到。适应杀人这件事,是为君的第一课。
    阮雪音莫名欣慰。在整个大陆的认知里,顾星朗其人,仁心有余而杀伐之力不足。当初在蓬溪山,竞庭歌也讲这句话,便是老师都没反对。如今看来,是大陆错了,他至少在心态上做好了准备。
    刚没说完,第二呢?
    顾星朗很满意这种话题与脑力快速切换的谈话状态,不紧不慢答:第二,以宇文家对河洛图的重视程度,历代焱君亲自刻字凿画,不是不可能,漫漫几十年,一个人也做得到。只是此事确实耗费心力,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借助了某种工具。
    工具?
    他看一眼她手上细长坚硬的烛台柱笔,眸光莫测:比如某种笔,落墙便呈青金色,还能直接在黑曜石上凸起,形成刻痕。
    阮雪音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传奇怪谈读多了不成?她下意识看向手中的柱笔,那羊毫或者狼毫分明是浅棕白色,哪里有青金色?且这么软软一撮毛,怎么可能在黑曜石上留下刻痕?
    当然不是这支。否则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对于她极偶尔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短路,他如今已有些习惯,但还是非常无语。心下摇头,又转身向东侧石壁,你看这些字,还有先前那些虫鸟和马,线条如此流畅仿佛纸上着墨,甚至笔画间的牵连都清晰可辨,凿刻哪里出得了这种效果?
    的确。如果是较为规整的字体,这个问题便很难被发现,因为没有连笔痕迹;但宇文琤偏偏擅狂草,就是写汉字也连笔满篇,更何况这种似字似画的上古文字
    说是鬼画符也不为过。
    平心而论,还是好看的。我不精书法,他这狂草造诣如何?想一想又补充道:还是写水书看不出来?
    算是极好。顾星朗闲闲答,水书本身是不好看的。我觉得非常难看。被他这么写出来,倒多了几分潇洒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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