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男子闻言微凛,再不迟疑,快步至桌边坐下,沉沉开口道:此来未携文书,伪造通关文牒悄入霁都,是阮仲之过。但凭君上问罪。
    顾星朗微笑:你带了囚牛金印,甚至为自证身份将它送入祁宫,也算有心。
    青川诸国的皇室,有一项很有趣的通用规则,从大焱、崟国和已经覆灭的照国、许国,到如今的大祁、白国、蔚国,一直延用,几乎成为皇家传统:
    国君有玉玺,所有封王的兄弟有金印不是官印,不涉及官职,仅仅用以表明皇子身份,且必须是封了王的皇子。那些不幸夭折的,便不在此列。
    金印的图样也讲究。龙生九子,分别为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这些金印便依照这九种神兽的相貌刻就,所以无论哪一国,金印的总数都是九。
    如何发放呢?
    通常来说,如果皇子们未犯重大错误,封王的顺序都按年纪来。第一位封王的皇子拿囚牛,第二位拿睚眦,第三位拿嘲风,以此类推。
    以祁国这一朝为例。原本顾星磊为储君,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夭,封亭关之战发生前,四皇子顾星止已经封信王,他就拿的囚牛金印。顾星磊薨逝,易储为顾星朗,定宗陛下驾崩前封皇七子顾星延为宁王,出宫开府,他手里的便是睚眦金印。
    老五是顾淳月,老八夭折,顾星朗排行第九,淳风第十。十一子顾星移去年刚封王出宫,领嘲风金印。十三子顾星漠才九岁,一直养在夕岭行宫。
    而崟国的情况就惨烈许多。便如当初竞庭歌与慕容峋谈论时所说,也如整个大陆所见,崟君阮佋子嗣缘薄,真正长大成人的儿子只有两位:太子阮佶和四年前封了锐王的阮仲。
    所以阮仲虽是皇五子,却拿的囚牛,因为他的确是崟国这一代第一位王爷,恐怕也会是唯一一位
    除非崟君陛下还能老来得子。
    君上见笑。我的囚牛金印同信王殿下的相比,想来从纹样到造工都逊色许多。
    朕倒没觉得。青川各国的金印各具特色,呈现的是各国皇室的品位审美。崟国的金印,从前只在书上见过绘图,此次得见,很是惊艳,不愧是青川现存最古老的皇室金印。顾星朗饮一口茶,颇有兴味,是否如书中所载,你们的金印,仍是用的三百年前崟国第一朝所铸造的那九个,至今未更换?
    阮仲不意他竟同自己讨论起这个,只点头道:的确如此。此番君上也看到了,三百年来虽有专人悉心打理,那囚牛金印仍显得颇陈旧。
    顾星朗不以为然:与其说陈旧,不如说古朴,很好看。
    阮仲不着痕迹看他一眼。是啊,你是嫡出,自幼便尊贵受重视;虽也经受了风雨,到底没怎么吃苦头;如今又坐在君位上,看待事情,自然能风雅有姿态些。这个囚牛金印,我却不稀罕,甚至越看越碍眼。
    他敛了思绪,决定直入主题:既然君上不怪,时间有限,阮仲便开门见山。
    第八十五章 天外来客(中)
    顾星朗不言,默许,看着对方漆黑的瞳仁变得更黑。
    此次掩了身份入霁都,确实是父君的意思,但却是阮仲的提议。他看向顾星朗,坦然道:当初雪音下山,是承父君所求。想必君上也猜到了,她应该定期传信回去的。
    顾星朗心下不悦,面上还平静:这类事情,已经到了直接说破的地步?你要她在祁宫如何自处?作为兄长,倒毫不担心。
    阮仲极难得地一笑:确实不担心。因为她自入宫至今,半个字都未传回锁宁城。君上对目前这个结果,应该很满意吧。
    虽然已有准备,顾星朗还是心下一动,她果然没骗他,至少到今日为止。
    父君等得不耐,又无法传信入祁宫,至六月下旬终于忍无可忍,阮仲便请旨亲入霁都,一为打探她入宫后的情况,二为找寻机会,向她问话。
    崟君要知道祁宫里的消息,也并非全无办法。
    君上说笑了。父君安插在祁宫的人,近些年已经一个个被君上处置,最后一位,不也在去年被送出了宫?
    顾星朗嘴角微扬,抬眸看向他:听起来,锐王该是六月末,最晚七月初便入了霁都。这么长时间,到九月中才设法送金印入宫邀约。这期间,想来还有其他事情?
    阮仲神色不变:君上此刻也看到了,阮仲今日没带任何一个人上来,甚至,我的随从都还住在泉街上的客栈,并不知我来了同溶馆。因为此次跟我来的,全是父君的人。对他而言,我入霁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设法见雪音一面,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那么这两个月时间,阮仲哪怕装模作样,也得为此事奔走。他们,全都看着我。
    顾星朗意外。阮仲不得阮佋喜欢,宁愿留着不中用的阮佶继续做太子而至今不易储,已是奇怪;今日听来,不仅是不喜欢,甚至颇防范。而瞧阮仲此次举动以及到目前为止的言谈,似乎他对自己的父亲,也不甚尊敬,甚至都算不上忠诚。
    所以,你只是用找阮雪音问话为幌子,其实另有目的,而且,需要找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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