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已至,布水稻。
    将稻秧一担担挑往田间地头,然后抛秧。旱路的活轻松些,挑来复往,平地亦或是用推车,扎成小梱的秧苗随手便能撂。涝地的活因着要长期保持弯腰的姿势,即便二八少年也吃不消。两个腰好些的便要布完一块地跑去岸上歇坐一会,互相不顾泥污,给对方捶腰捏腿。
    天热不干重活,太阳爬上山顶就回家。洗干净了一块做饭,吃完饭喂完孩子再一道冲个凉,最热的时间段都是用睡眠来熬过。待下午太阳落到山顶时再干活,直到摸黑,在田梗上生火堆,再借着火光继续劳作。
    正是蚊虫多的时候,黑天在地里干活完全就是移动肉鼎。齐案眉尤挨蚊子咬,她又怕痒,每每都要抗着满身红包和抓痕回家,有时没分轻重,抓得血肉模糊。白络用木姜子给她做了瓶精油,混着艾水涂抹,既止痒又防蚊,就是这东西稀罕,齐案眉总舍不得用。
    晴天盼雨,雨盼天晴。这雨来雨往,温度又高,小孩身子娇嫩,不知怎的害上了荨麻疹。头两天伴着低烧,皮肤一块块地起红疹水泡。彭媛诊断为急性荨麻疹,先给七崽配了清热解毒的车前草蒲公英,待烧退了,疹子也好了小半。怕伤口破了感染,白络满山找蛇蜕草,给孩子用来泡水洗澡。
    药浴有一定的刺激性,水温也比较高,小孩不爱洗澡,两个人边按着边哄。
    “七崽崽乖,妈妈给你洗香香,洗香香病好了,就让妈妈咪给你做香香包好不好?”
    七崽管面包叫香香包,家里鸡还没到生蛋的时候,到现在也就烤过一回。孩子惦记好吃的,哭声渐小,打着嗝累得睡着了。小心翼翼擦干水,天热只给孩子穿上滑稽的小肚兜,露在外面的皮肤依旧还有红疹,有些地方被挠破了留着疤。胖乎乎的大腿到小屁股蛋那胖得打褶,全身的肉褶都被无情又好笑地扒开,抹上自制的爽身粉,防止散热系统还没发育好的小孩因为长时间出汗而长出热痱子。
    为了哄骗时的承诺,白络把孩子放到凉床,罩上蚊帐。厨房门开着,齐案眉在里面做葡萄干液菌。
    “咱俩还真想到一块了,唉~”她这一声叹气满满都透露着甜蜜负担。
    齐案眉蛮无奈地轻笑,挡住白络跃跃欲试的手。“就我和你。”真的没必要炫耀。
    “不可以直接碰,手上细菌多。”
    白络哼声,“之前问你怎么做你都没告诉我…”
    那手反正闲不住,也不嫌热,尽往痒痒肉上摸,摸一手汗还要在人衣服上蹭。即便已为人母,孩子都打酱油了,这个人还是像初识那会一般,时常认真且努力,偶尔在她面前调皮。可能是成长期的遭遇让她对周围环境始终怀抱不安,喜欢马不停蹄地用尽所学,给自己造一个庇护所,仿佛这样就能装下所有不确定性。
    齐案眉拨开她汗湿的刘海,把头发夹到耳后,滑到她耳垂时屈起两指在上面轻轻地揉搓。
    “现在教,我又不会跑掉。”只能反复地向她保证。
    小猫咪亮出她的爪牙,假模假样地狠道:“敢跑,给你腿打断咯!”
    “还笑!”
    齐案眉逗完她手上忙不停揭开锅盖,把容器和工具用筷子捞出来,不忘提醒她离远点。
    所有要用到的器具都要放进沸水里消杀,放至常温后才可以后续操作。她们去外面的亭子等,坐在凉床一边,手里拿着摇扇给孩子送风,小声交谈。
    “我记好了,就那几处,前些天刚生的,我们去偷点。”
    “还有几处鸟窝,树也不怎高。”
    白络就像个小猴,能下河能上树,反正就是很能耐。她跟齐商量要去掏鸟窝,搞些鸟蛋回来。齐案眉自知拦不住她,决定陪她一起去。
    “等会吧,等太阳下去把崽也带着。”
    容器凉了,开水也冷却至室温。先将自制葡萄干挖几勺进去,倒入凉白开,水和葡萄干大概2:1,再加入适量蜂蜜搅拌。瓶口不要拧紧,放到阴凉干燥的地方,这个天气温度一般6天左右就成了。每天都要打开瓶盖放放气,适当摇晃让菌落分散均匀。一两天先是会产生葡萄酒味,然后慢慢气泡聚齐,那是酵母菌在进行有氧呼吸。菌群庞大后气泡也就越来越多,适当的时候便可收种。继续使用杀菌过的器具和容器对液菌进行过滤,将该液菌进行密封冷藏进缸水里。至多可以保存一个礼拜。
    “如果发现生霉的情况一定立即丢掉,下一次发酵也最好别再使用那套器具。”
    白络不解,为什么不可以继续使用,理论上只要做好杀菌还是可以反复使用的。齐案眉抿唇思索了一会,对上她求解的眼睛,缓缓道:
    “这是玄学。”
    白络翻了白眼,帮她罐子拿走摆好。
    “还以为有什么机密在里面呢,就这?”
    其实都是经验之谈。齐案眉以往的失败经历里,都存在像白络一样的侥幸心理,结果就是上一次失败的复刻。
    七崽睡醒了闹起床气,委屈巴巴地被妈妈抱在怀里,小手扒在妈妈脖子两边,小脑袋往肩上一靠,露出脸上睡出的凉床印。齐案眉坐在旁边逗她,小家伙不领情躲着她,一会躲到右边把脸埋起来,一会躲到左边把脸埋起来,最后干脆埋到妈妈的奈奈里,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用小手把住另一边。
    “来,妈妈咪抱。”
    小家伙没辙,白络去拿篓子了,只能被迫面对齐案眉。可能是这个妈的身上没有奶味,小家伙呆一会就嚷着要下地,坐在狗身上玩“驾驾”。这个年纪真的狗都嫌弃。怕狗身上细菌多,让她玩一会就抱回凉床上,翻绘本给她看。
    白络收拾好,一家人就起身,先去小潭边拾水鸟蛋,路过彭媛家进去打声招呼,看两个小崽睡香香,塞两个蛋给小石榴,然后笑笑闹闹进山林了。
    七崽坐背篓里,顶上盖着妈妈的大草帽,扒着缝隙露着一只小眼巴巴地望,偶尔呜哇两声试图引起两个妈的注意。她一出声,两人总会齐声问道“七崽崽怎么啦”,小孩很好满足,且屡试不爽。这个年纪的孩子需求高,你只要在她表达需求的第一时间满足她并且投入关注,就大概率不会有后续孩子哭闹的麻烦事。
    掏鸟窝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就地取材伐一只长竹竿,树杈少不好爬的就用竹竿捅。捅窝前先用竹竿尖试探,里面有大鸟的多半是没破壳的蛋,大鸟受惊就会飞走,要是捅到小鸟唧唧的叫那就另寻别处。另一个人则把大褂系在身上,站在鸟窝下面张开大褂去接。运气好时一个不破,运气不好就是案发现场。
    树杈多的容易爬,白络身子轻巧,叁两下就上到大杈趴着,沿着树干匍匐。即便如此也免不了磕碰,破皮流血都算正常。七崽是一个对情绪感知力强的孩子,知道妈妈受伤了表情很痛,就会在白络下来时迈着小腿贴上去抱抱。她也不管伤在哪,只管往妈妈脸上呼呼,模仿平时自己受伤时大人的表现,摸一摸亲一亲,再嘟囔一句“痛痛飞走~”。
    崽子太可爱了当妈的心都化了,抱在手里捏捏小屁股揉揉小脸再啵唧几口,要不是她崽是咸的味道不咋好,白络都想一口给吞了。
    “你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啊七崽崽~”
    显得齐案眉在一旁略微像个怨妇,即便这个怨妇脸上挂着对母慈女孝的宽慰。
    个把星期后崽崽的病也好了,白络答应的香香包也由齐案眉着手了。一家叁口带着食材去彭媛家,面剂塑好形放在烤盘上,二次醒发的过程中把窑子烧热,热好了将柴火掏出一部分,剩下的拨开到窑子两边。醒好的面团放进去后关上窑板,半个小时就可以出炉了。
    七崽等待香香包的过程中又赶上了一场喂奶。小石榴就爱逗她,给妹宝两个喂奶时候招惹一旁勾眼看的七崽:
    “妹妹喝奶咯,七崽要不要喝?”
    她这时候还分不清大人的套路,只知道小阿姨手上有奶,还问她喝不喝,这一般小孩谁能忍住诱惑。笑嘻嘻迎上去,结果小阿姨只是随口一说,任她在边上小手都伸到跟前了也不为所动,只问她妹妹可爱不。七崽眼见这奶瓶里的奶一点点到底,实在有点痛心加憋屈,最后只能怏怏地跑去找妈妈,她也说不出来一二叁,委屈巴巴要妈妈抱,抱进怀里就要掀白络衣服,小手快准狠。
    “咋了这是?又犯奶瘾了?”
    被阻止了,七崽哼哼唧唧不快活。越着急越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嘴一瘪哭起来,搬出来香香包也没用,毕竟没有实物,奶可是亲眼看到进了妹妹嘴里。
    哭了一阵,喂完奶的小石榴找过来,朝母女俩晃晃手里的奶瓶:“安安早上刚吃过,这瓶冲多了还剩几口,嘻嘻…”
    白络总算明白了,又是这小冤家逗的,拍拍怀里的小人,接过来奶瓶,给她把眼泪鼻涕擦干,奶嘴一塞就不哭了,这奶嘴好不容易到嘴里,七崽也舍不得喝,边吸边玩。
    “这回表现的还不错,起码没有直接上手抢。”小石榴掐着七崽小脸,看她捧着奶瓶跟宝贝似的,“别给妹妹奶嘴眼咬大了,喝着会呛的。”
    这孩子生怕到嘴的奶瓶飞走了,乖乖松了牙口,再裹几下奶就没了,被妈妈拿开时候还意犹未尽的伸着小舌头裹几口上嘴唇。
    “你老是逗她哭,哄起来费劲欸…”
    “这不教她做人嘛,免得以后被哪个大奶子女人随便勾勾就走咯!是不是啊七崽?”
    七崽这回可不信她,虽然她也没听懂,但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奶”字,立马字正腔圆地回道:
    “不要!”
    小石榴被她的表现惊到,笑着探过来跟白络说:
    “看看,看看,这孩子多上道啊。”
    白络乐死了,给鬼机灵的女儿放到地上,拉着她去找齐案眉要香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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