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礼抱起手臂,轻倚着墙壁,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秦见月在跟她的同门们说笑。她的声音比方才在台上嘹亮舒畅了一些:“哎呀终于录完了,可以回家躺着了。”
    陆遥笛说:“我现在腰酸背痛,我要回去疯狂补剧!!”
    花榕说:“哎秦见月,那个什么……”
    秦见月:“什么啊?支支吾吾干什么,直说好了。”
    花榕欲言又止:“就是那个……”
    南钰忍不住笑起来:“他想问他女神今天怎么没来?”
    花榕脸一绿:“喂,你别吼那么大声!”
    秦见月也笑起来:“我知道了,不就是齐羽恬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她有两千万粉丝呢,又不缺你一个!”
    花榕脸又变红:“又不是两千万粉丝都跟她说过话,我、我就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
    秦见月愣了愣,喝着柠檬水的嘴巴一松,吸管塌了下去:“说真的,你要追她呀?但是追她的人可多了,你去摇个号吧小榕子!”
    旁边几个女孩眉飞眼笑。
    花榕在那挨个嚷嚷:“不许笑!”
    乱哄哄的笑闹声里,他清晰地捕捉到秦见月的清脆笑意。
    在他跟前,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快意过,不是调笑时的暧昧状态,而是真正发自内在的舒心。
    程榆礼轻吁一口气,叠在一起的手臂放下,塞进裤兜,难耐地轻揉着指。
    蓦地想起她说:不喜欢了,已经很不快乐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场,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他不明白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呆呆站了会儿,身后跑过来找人找了一圈的阿宾:“程先生,您在这儿啊,晚上还回公司吗?刘总打电话问会还开不开了。”
    程榆礼瞧他一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走吧。”
    回到车上,他没精打采地看了会儿工作文件。长腿散漫叠起,平板在膝头,动辄去看一看微信,但并没有消息。最终,还是止不住心间那点焦虑,小心翼翼地给她发去问候。
    打了一遍,删掉。又打了一遍,删掉。
    最后打了第三遍,五个字,反复看了看,按下发送。
    程榆礼问:生什么病了?
    秦见月回得挺快:啊?我没有生病啊。
    程榆礼:哥哥说的。
    秦见月:……好吧,只是有点月经不调,喝几天药就好了,他太小题大做了。无语。
    最终,他回了一个字:嗯。
    她没再有动静。
    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像石子投河,涟漪不止。
    程榆礼眼里看不进任何的内容,便放下手头一切,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夜里办公结束,他回到程家府邸。程乾说是有事商议,不猜也知道,是给程榆礼组了一局鸿门宴。
    程榆礼避他爷爷也避了一阵子了,他现今才算打起来精神,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自始至终不亏欠他爷爷。那权威又能压得住他什么?
    餐是家里阿姨做的,程榆礼去时,桌上有三个人,爷爷奶奶,还有他侄女程序宁。她在捧着一本语文书看,像在做背诵。闻声,程序宁赶紧把书扔一边,抬头说:“小叔你总算来了!我快饿死了!”
    程序宁说着要举筷子夹菜。
    程乾拍一下她的手腕,凶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程序宁无语至极,挡住侧脸,在程乾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又无奈把筷子搁下了。
    程榆礼迈步过来,扯开一张椅子落座。
    他的眉眼里有遮不住的一片颓唐,也没看程乾一眼。用手指把空酒杯往程序宁面前一推,沉声吩咐说:“上满。”
    小姑娘懂事照做。
    程乾看他,说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直说。”
    程榆礼皮笑肉不笑:“哪儿能。”
    “那你在这儿撂脸子给谁看呢?”
    “您要是不心虚,能觉得我这是给您撂脸子?”
    啪!
    酒杯被倏地掼碎在地上。
    一杯满满的酒从程乾手里给洒了个空。
    程乾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行行行了,饭还不让人好好吃了。”沈净繁腾出吃皮蛋的嘴来拉了句架。
    一杯酒落地,一杯酒下肚。程榆礼灌了满满一整杯烈酒,喝得前所未有的凶。
    腥辣的酒精在胃里燃烧,他扯了下衬衣的领口,早没了往日那副豁达从容的气性,杯子被一下丢在桌面,哐当滚了好几圈,程榆礼撩起眼皮,“您有什么想法,也请直说。”
    少顷,程乾冷静下来,以为程榆礼要讲和,便直言不讳说:“你去把小九的微信加回来。”
    程榆礼却冷笑一声:“闹半天还是为这事儿。”
    他又捞过酒瓶,自斟一杯。悠悠说道: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怎么上了年纪,成就感全来自于掌控孙子的婚事?除了这点鸡毛蒜皮,您是闲的没事儿折腾了是吧?”
    “早跟您说了,我这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既然见月走了,我也没什么念想。甭给我乱点鸳鸯谱了,不会再娶。”
    坐在对面的程乾已经气得面目狰狞,程序宁吓得闷头吃菜,沈净繁不动表情,只拧着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桌上只剩程榆礼方起方落的酒杯杯底在桌面旋着,发出声音。
    程榆礼站了起来,折身往前,看他爷爷发颤的胡须:“怎么,又气了?”
    程乾眼皮一掀,怒目看他。
    程榆礼笑着,两指夹住杯子,拎过去给爷爷:“来,再摔一个。看看能不能把夏家那丫头‘摔’进门。”
    他咬着牙,字字紧逼。程乾抬手就要夺过去,而程榆礼手一歪,酒杯被他霎时间抛掷出去。
    啪!
    杯子狠狠地砸在墙面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危险的晶莹。
    他讥笑着:“我看算了,这杯还是给见月赔个不是吧。”
    程乾狠狠地瞪着他,口中骂了几句“混账”。
    程榆礼的眼里也不乏一片红血丝,片刻后他收了眼,越过那片凌乱的地面,余光轻轻扫去,玻璃的残骸粉碎狼藉,就像他四分五裂的姻缘。
    -
    一顿家里人的饭吃得这般不愉快,程榆礼的愤怒值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巅峰。他无法静下心来坐任何事,便擅自进入已经不属于他的书房,拿了本程序宁的数独书在看。没提笔计算,在心里速速将数字填下,很快完成一页,又翻过去,继续下一题,刷刷几张纸扫过,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一些。
    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里听得出小心翼翼。
    程榆礼没理。
    很快,人也不等他搭理,就推门进来了。
    “小叔,你你,你离婚了?”
    程榆礼掀着书页,声音很沉:“有事?”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之前给我出钱拍的那个片子,我们粗剪出来了。”
    “什么片子?”他总算抬一下眸。
    “抵制校园暴力的一个宣传片,你忘了?”
    她不提,程榆礼还真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孩子拍短片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回的洒洒水是真的洒洒水,权当支持一下她的爱好。书被他合上放回去,程榆礼问:“嗯,怎么了?”
    程序宁抱着平板,满眼期待问他:“你不想看看吗?”
    真会挑时候。
    程榆礼伸一下手:“拿来。”
    给他点开视频,程序宁介绍说:“我们的片子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一个剧情片,剧本导演都是由我承包!”说完,她颇为骄傲拍拍胸口。
    闻言,程榆礼轻轻牵了一下嘴角,“知道了,程导。”
    男人始终冰冷的神情总算有了一点温度,继而问道:“然后?”
    “后面是我们在网络上征集的一些校园暴力亲历者的视频。有的是在校学生,有的是以前经历过的受害者,这都是他们的自述。”
    视频点开,剧情片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程榆礼用手指拖了一下进度,播放到后面的内容。画面突然在此卡顿住,卡住的地方是一个用了特效遮脸的女孩子的视频。
    “这个就是亲历者的部分,因为很多人表示想匿名,所以他们发过来的视频都用了大头特效。”程序宁解释着,上手帮他拖了一下,进度条是动了,画面卡在那一帧纹丝不动,她尴尬地抓抓头发,“哎呀哎哎呀,这儿网不好,大意了。”
    程榆礼也没耐心等了,他交还平板,说道:“你发我邮箱吧,改天看。”
    她忙点头:“好的好的,大老板都是这样进行业务往来。”
    他忍不住又笑了下。
    程序宁好奇问:“哎,你跟婶婶为什么离婚啊。就因为爷爷搅和两句?你这也太不坚定——”
    程榆礼谈“离婚”色变,笑意一下冷却。睨她一眼。
    “好好好,我不八卦,我这就撤!”
    咚一声,门被关上。程榆礼衣襟掀着,就这么落拓地静坐着。好半天,他重新拎起书来计算。
    -
    秦见月是在节目结束几天后接到付铭的电话。
    付铭,一个知名的网剧导演,有过爆款电视剧代表作。秦见月是后来才知道,南钰说的那个和大佬的项目合作指的就是这个付铭看上了他们的演出。
    此人正在筹拍一个戏曲有关的类型剧,作为自己的转型作品。想要进攻一下正剧圈,说白了,这片子要是拍好了,拍得有深度了,能帮他拿点奖,得到主流的认可,导演以后也不愁没饭吃了。
    付铭就想借用一下这个节目的余热帮自己的电视剧造个势,和他们的合作也不算复杂,简单地请这帮演员拍一个戏曲宣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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