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遐轻声笑着,放开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她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情意和欲.念,刚刚的犀利言辞,仿佛一缕清风,拂过无痕。
    大概于她而言,婚姻也只是必要经历的一项,和吃饭饮水一样平常。
    裴鹤年懊恼自己不该多嘴,沮丧地低下头,抚平衣袖上的乱褶。当他再次抬头,金遐已经合衣躺在那件貂毛斗篷上。
    清辉和篝火照在她的眉眼,明暗鼓荡,少女眉峰似烟,羽睫如雾,也只有此时才显得静谧安详。
    裴鹤年沉默地看了许久,直到许虔从远处回来。他察觉自己的失态,抿了抿略干的唇,往火里丢了几根枯枝,仰头靠向身后的树木。
    黄叶簌簌飘落,不知不觉,秋天早就结束。
    晨光朦胧,河上烟水沉沉,大军整顿完毕,再次开拔。
    苏星回手握一枝凋零的桂花,零星的花瓣坠落,她的袖口和衣襟都染上了余香。
    送花的某人昨夜将这枝花放在她手心,她握了整晚,早上醒来还调侃道:我们三郎也是知情识趣的人,此情此意,不赋诗一首是不是说不过去?
    裴彦麟沉吟半晌,果然给她做了一首七言截句。
    路过的许虔恰好听了去,插嘴道:裴世叔,您偏题了呀,叔母要您以桂花为题,您通篇也没提到一个字。
    金遐也策马走了过来,许虔,你还懂作诗呢?来来,正好闲的,我也给你出上一题。
    说罢不顾许虔大呼小叫,径直把人拽到一旁去。
    裴鹤年就在不远,他目睹二人笑闹,关系融洽,虽不至于夹杂男女的情意,他的神情却越发低落。
    苏星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策动坐骑,缓缓向前,心口却像坠着一块巨大的铅石。
    但她无暇思索儿女间的私情,因为还有更紧要的事去办。
    公主回到神都的当夜,服斩衰,着麻履,在宗亲的主持下操持女帝的丧典。女帝顺利入葬皇陵,内卫也将公主府和裴家众人陆续送回。
    时已初冬,风狂雨骤之夜,内卫现身宫廷,向苏星回报上长安的急信。
    计划败露,敏良调遣神策军围困长安,准备请三王回京时,褚显真已经策动间者,挟持三王逃出了长安。她们横穿陕西,进入甘肃,潜逃的路上向蠢蠢欲动的河西节度使求助,褚显真竟凭三寸不烂之舌竟说动了河西节度使,让他奉陈王为主,打着恢复李氏江山的旗号,公然和朝廷为敌。
    不仅如此,褚显真还派人四处传谣,诋毁公主作风淫.乱,不知检点,如今还妄图染指李家江山。
    她深知李家的心病,只要带上李氏二字,几乎是一呼百应。因此在短短几日,她争取到了两位节度使的支持,集结了七万余藩兵。
    内卫追击千万里,对褚显真的行踪动静了如指掌,苏星回和裴彦麟私下商议对策,就情势情况做出判断,写了一封信给她的舅娘河内郡夫人。
    她连夜赶来裕安的寝宫,禀知所面临的难题,并道:褚显真的反应比我们意料的更快,能力也远超我们的认知。公主,这次请务必派臣前去平叛。
    裕安考虑到她的身体,摇头道:星回,你身上伤病累累,不宜出征。我们兵源充足,只需派一员大将即可。
    苏星回笑了,不急不忙道:公主忘了吗?敦煌令狐氏现归义军节度使是臣的亲舅舅。由臣前往,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敦煌是她舅舅令狐燮的牙城,令狐燮驻守多年,忠心可鉴,深受先皇的信任。由她督率大军,省去不少环节,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综合考虑之下,裕安无言以对,但还是担心她会有所闪失,我再派两名将军与你同行。
    苏星回胸有成竹道:两都动荡,还需诸位尽力安定,特别是裴彦麟,他们都该留下为公主的帝王路清理障碍。公主放心,臣的舅舅深得外翁真传,这场战事不会太激烈,轮不到臣受累,公主只需在神都敬候臣的佳音。
    老将虽逝,留存的英明却依旧令人振聋发聩,裕安放下了一颗心,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那好,三日后发兵,我为你践行。
    苏星回忙道:公主,事不宜迟,臣已让人传令备足粮草,今夜便升帐点兵。
    星回裕安一默,忽然执起她的手。
    裕安眼底泛起泪光,在烛下点点闪烁,年少一晤,我没有看错你。你是我的良友,也是我的贤臣。
    苏星回就要跪下,裕安及时挽住了她,发出肺腑之言,你不要受伤,请尽早回来,与我同登乾元殿,共赴神龙门。
    出了这扇门,再见便是君臣,此后君臣,再不能真话真说。
    苏星回不由地眼眶微潮,她的容色焕发,比年轻时从容,也多了几分艳美。
    她喃喃道:公主,帝王须得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苦痛,就像那些肆意散播的流言,它们终究会出现在后世的书册上。
    裕安早已感同身受,星回,其实我很敬佩温泉宫谋反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我的皇姑,她一生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却负有不惧死亡的勇气。但她死了,污水也随之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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