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向国转而向黑国老头郑重解释:“让这位大姐放心,我们这位女卫生兵,师承御医,御医懂不?”
    白胡子老头表情茫然,日常对话还好,听不懂太复杂的a国话,他犹豫了下按照自己的理解严肃翻译给女人:“说让你放心,这个女军人,家里卖鱼的,有钱。”
    能听懂的梁汝莲:“......”
    真敢翻译啊,都什么和什么。
    大概有钱给了女人安慰,她点点头,闭上眼双十合十不知道对什么神祷告什么。
    梁汝莲迅速稳定情绪,微微凝神,把孩子翻个身,第一针,准确扎在他后脑两侧。
    又长又细尖利的木针,不懂的人下意识以为会感觉很痛,痛在娘身的黑国女人吓的紧紧捂住嘴巴,手攥紧,一副随手扑上去阻止的架势。
    没有血,孩子也没有叫。
    第二针,后脑另一边同样的位置。
    先风池,再大抒曲池,接着三间后溪,最后在女人惊恐目光中,最后一根细长的木针,扎在孩子小腿。
    脑炎,脑部遭受病原体侵袭所致,普通的退烧药最多小小的去下本,没有相关药品,这一连串穴位,快速退烧的同时唤醒刺激孩子自身的抵抗力,至于能不能抗的过去,还得看他的造化。
    空气静的可怕。
    女人面色苍白死死盯着床上的孩子,众士兵担忧接下来的结局。
    拿那么长的针扎了,万一赖自己这边身上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奶声奶气的呻/吟声打破沉默,醒了,等看清眼前熟悉的脸庞,有气无力抬起小手,呢喃了声米玛。
    女人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儿子软绵绵的小手,那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热的滚烫,变成了正常温度,烧退了。
    老头长长呼口气,代替女人给众士兵鞠躬。
    贺向国矜持摆摆手,说话特官方:“a国黑国两国一家亲,不用客气。”
    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和贺向国很熟,知道怎么称呼,态度非常诚恳亲热:“贺排长,吃过饭再走吧,正好村里这段时间摘了不少草药,这次您啥也不用给,孩子的一条命呢。”
    亚热带气候,最烦人还不是交通不便,是无处不在的毒虫等等,一旦被咬,没有太多的合适药物,好在当地居民时间长了有经验,知道什么草药能治。
    部队一百多号人,只靠卫生班几个人采药远远不够,这也是村庄能和部队交换的主要物质。
    贺向国没拒绝,客气同意。
    两人相互闲扯几句,白胡子老头临走时,忽然用本地方言向女人说了句什么,听语气,像是叮嘱的话,如果只看他微笑表情,下意识理解成让女人照顾好孩子。
    众士兵没人多想,只有正收拾背包的梁汝莲动作停了下。
    等目送老头背影消失,贺向国走到床边看了下孩子,向女人比划:“砰砰,爆炸,你听到了吧。”
    自己这边刚救了孩子的命,算天大的情分,刚才同意让梁汝莲出手救孩子,一方面为了小小的一条生命,也有小部分为今天的调查任务。
    直线距离不到一千米,山间平静,那么大的声音女人不可能没听到。
    女人低着头不断抚摸安慰孩子,听到说话过了好几秒才有反应,她直起身,刚才的绝望神色没了,点点头。
    “听到就好。”贺向国自言自语,苦于整个连队没有能完整说几句黑语的,他不放心别人,认为自己表达能力最强,抬起快赶上女人腰粗的大腿,“砰,我的兵,半条腿没了——村里最近有没有谁从外面回来?”
    女人脸色变了下,也不知道没听懂还是没有,仓惶摇摇头。
    梁汝莲嘴角动了动。
    女人说谎了。
    不论她表达的是没听到还是没有人回来。
    贺向国的做法很对,看来不用她多说,村民不会埋地雷,绝对有去外地讨生活的村民,或者是黑国部队派了偷偷在此,至于人还在不在,在哪里,不确定。
    还有种可能,有去当兵的村民回来了。
    ·第 9 章
    梁汝莲经历过太多,黑国女人任何选择都在情理之中。
    一方是刚救了自己儿子的恩人,一方,是她这辈子大概从生到死都离不开的乡邻,背叛,意味着以后无法在这里生存。
    梁汝莲好奇女人知道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黑国老头临走叮嘱的是:别乱说。
    “有突发情况,你去外面看下有没有人偷听。”梁汝莲收拾好背包,像什么都不知道,走到一名战友身边低声道,“小心点,看到什么先不要惊动。”
    这名战友一路和贺向国走在最前面,原身记忆里不认识这人,但应该属于精英骨干。
    没让梁汝莲失望,战友表现的非常正常,甚至对她这个大小姐突然这般没任何惊讶。他隔了好几秒才动身,走到门口像是有点乏了,懒洋洋伸个懒腰,然后一捂肚子,东看看西看看,向跟着出来的另一名战友道:“哎呀,肚子有点痛,我去方便下。”
    山里的小村庄,房子外面乱石灌木草丛,想藏人太简单了。
    借着内急借口,战士正大光明哪里隐蔽去哪里,等到马上要蹲下时,他快而隐蔽比了个手势。
    连队每个人都必须牢记的暗语:没人,安全!
    接到战友传递来的消息,梁汝莲稍微放下心来,隐藏的危险最可怕,己方来到对方地盘,就怕万一中埋伏。
    现在看来,敌人不敢硬碰硬,大概率要玩阴的。
    梁汝莲把剩余的半片退烧药递给女人,盯着她,表情关切,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排长,有个事向你汇报下,我懂一点点黑语,刚才老头临走叮嘱女人:别乱说话——战友们刚才巡查过外面,屋外没人。”
    贺向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从出发到现在,大小姐一改常态,路上没叫苦没掉队,还会医术治疗好了一个孩子,现在更好,听懂敌人的话不仅不动声色,在他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难道以前误会她了?
    情况特殊没时间惊讶,贺向国死死摁住一肚子的话,保持刚才表情,但说的话也变了。
    “知道了,还有别的发现吗?”
    两人就这样在黑国女人拿着药片诚惶诚恐的感激道谢声中交流起来。
    “她不懂咱们的话,不然孩子生病能说早就说了。”梁汝莲微笑拍拍黑国女人的肩膀,“排长,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轻易让她开口。”
    贺向国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问,发现她眼光不太对,低头顺着看去,顿时怒了:“胡闹,你是a国军人懂吗?”
    梁汝莲:“......”
    贺向国感觉自己刚才想多了,坏女人就是坏女人,竟然敢打孩子的主意,那和侵略者有什么区别?
    黑国人再可恶,眼前的黑国女人即使再忘恩负义,但孩子也是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黑国女人听不懂a语,她感觉出气氛不对,男军官好像在训斥刚救了儿子性命的漂亮女军人,而且越来越生气,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架势,她不敢拦,可怜兮兮哀求:“大人,你别生气,她是个好姑娘,您要打,就打我吧。”
    黑国游击队曾被利国认为世界最英勇军队之一,在国内地位非常高,不论军衔高低,普通老百姓都得尊称大人。
    打骂也是常有的事。
    梁汝莲向黑国女人笑笑,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没白救人。
    对于贺向国的反应,梁汝莲不意外,一个怀揣赤子之心的战士,定然也是善良的。
    就是少了点变通。
    梁汝莲低声解释:“贺排长,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们可以只做做样子。”
    假装要伤害孩子,逼迫黑国女人说出知道的消息,是现在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贺向国沉默了,他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瘦弱的男孩。五岁多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大概刚才听母亲说眼前的军人叔叔救了他性命,他咧开嘴,露出口洁白的小乳牙,笑了,奶声奶气道:“感恩,chu。”
    谢谢叔叔。
    最基本的日常用语贺向国听得懂,他也咧开嘴,回给对方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然后果断摇摇头,沉声道:“不行。”
    类似的决定他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就像团长恨铁不成钢对他的评价:情感永远大于理智。
    这样天真的微笑,应该去守护,不论他是哪国的军人。
    贺向国没再追问黑国女人,面色坚定,带领众人向外走。
    身后的屋内,黑国女人愣了片刻小跑着追上来,等到了门口,双腿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扯住,她看着绿色背影拐了个弯消失在小道尽头,大颗眼泪滚滚落下,似乎怕人听到,一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狠狠抽自己的脸。
    直到身后传来奶气奶气的呼喊声。
    “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打脸。”
    小男孩退了烧,这会恢复了点力气,他被妈妈的动作吓坏了,挣扎着跳下床想要安慰。
    “妈妈,妈妈做了坏事。”女人转身把儿子抱在怀里,贴着那让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小小脸蛋呜咽,“妈妈是坏人,妈妈是坏人。”
    村庄中心有片难得的平地,时间久了,零零散散的石头被磨出了包浆。
    众士兵还未赶到,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先传来,每次交换物质,对孩子来说等于过节。
    白胡子老头也在,旁边还有十多名村民席地而坐,见一群绿色身影走过来,连忙站起身笑着打招呼。
    也算邻居了,彼此不知道名字,但大都面熟,他们认识这位面黑心热的排长大人,格外好说话。
    贺向国不动声色打量几眼跳过来还想要饼干的熊孩子,警惕稍微放松,他这会没心情扯太多,吩咐战士们去换取村民带来的草药,自己单独迎上村里声望最高的白胡子老头,开门见山道:“老人家,这次来除了换东西还要打听个事,昨天,我的一名士兵踩了地雷,您知道吧。”
    白胡子老头没否认,点点头,用生硬的a语关心道:“人,没事吧。”
    “没死,半条腿炸没了,这辈子别想再当兵了。”贺向国心情烦躁,他仔细打量老头的表情,但对方脸上褶子宛如沟壑,还是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有很多黑泥的沟壑,实在看不出什么,“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白胡子老头痛心疾首跺脚:“该死的西国佬。”
    刚过去没多久的战争,小村庄作为两国的交界没能躲过,至今仍残留着不知道多少地雷。
    贺向国笑了笑:“是啊,的确该死。”
    如果不是固定的巡逻路线换做任何一个地方,连长,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大概都是这个想法。
    然而反过来说,真要村民做的手脚或者参与,老头自然会否认。
    在来之前,贺向国有种侥幸心理。
    先不说国家对黑国的大恩,就说连队,因为距离太近,对村庄能帮的就帮,大家无亲无故不是一个国家,比如老头有次崴了脚,还是他背回来的呢。
    以心换心,他认为,村民或许受了某种威胁,即使不敢说也会给予点暗示提醒。
    然而没有。
    包括那位黑国女人。
    实心眼的人,有时候内心伤害大于身体,后者疼几天就没事,会愈合,前者,痛在心里无声无息没有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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