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叔叹口气:还是进工厂做好。
    袁母道:你以为进工厂就没危险了?每天三班倒,早晚不分,累死人,精神不专注就要出事,有个女工的辫梢绞进机器里,整个头皮都揭掉。
    陆有德笑道:那我们要自由些,把牛赶到野草茂盛地后,它们自己会去吃,渴了旁边就是额尔齐斯河,有的是水饮。只要不碰到狼群就好。
    你一言我一语叙旧许久后,都有些疲意,袁母才漫不经心地问:你认得张淑芬么?我记得她调到学校当老师之前,也是在牧区放牛。
    陆有德有些吃惊:你见过她?和她还有联系?
    没见过,也没联系!袁母感觉茶水喝太多,给袁绮使个眼色,寻厕所去了。
    袁绮趁姆妈走开,给陆有德倒茶,一面问:陆叔叔,你真认得张淑芬呀?
    他怔了怔,才笑道: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会不认识,是我们农场的一枝花,又漂亮又有气质,不输电影明星。
    能详细讲讲她的事情么?我在跟一桩强制执行案子,和她的女儿秦姗有关。
    女儿?我记得她养了一对双胞胎。陆有德仔细回想道:我其实和她并不熟悉,她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知青......关于她的新闻,也是道听途说的多,不过你想听什么呢?
    袁绮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陆有德便道:张淑芬个子虽然不高,扎着两条乌亮亮的大辫子,皮肤特别白,新疆太阳多烈,我们晒得跟黑煤球似的,她越晒皮肤愈白里透红,长得真漂亮,酷似影星王丹凤,又会打扮,她顶时髦的人,1968年到农场不久,讲劳作不方便,就把辫子绞了,自己用烤红的铁钳鬈头发,后来那里的女人都争相效仿,没一个有她鬈的好看,虽然手很巧,但放牧不行,受了一段时间洋罪。
    袁绮想不起张淑芬长什么模样,儿时记忆早模糊了,从张根发及其它几个姊妹的相貌来看,也想像不出她有多漂亮。
    陆有德接着说:欢喜她的男知青就多了,明里暗里的追求,像蜜蜂围着香花嗡嗡打转。她也接受男知青帮助,但就是不松口,讲还要回上海去,不能成家。时间一长,这些男知青有些知难而退,有些有了女朋友。
    后来也不要她放牧了,女同志嘛,草原上总归危险,天气变化快,风雨冰雹说来就来,还有野狼,她娇滴滴的,所以开始种地,种大豆,要晓得,我们当时有指标,达不成就扣工资,她每天五六点钟就走了,晚上七八点钟回宿舍,还是不够数,整个人都瘦脱一圈,领工资时薄薄几张,听说还要往上海家里寄生活费,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即便背后吃糠咽菜,人面前还是清清爽爽的。
    袁绮笑道:陆叔叔还说和她不熟悉呢!这么细节的地方至今都记忆犹新。
    陆有德也摇头笑了:我那会一直单身,也没女朋友,日子过的枯燥乏味,不想被逼疯,就得寻个目标转移注意力。
    第二十一章 说起当年秘事
    陆有德继续讲:人这一生的命运啊捉摸不定,以为到了绝路,却又绝路逢生,后来团里进行年底汇报演出,来了许多干部,舞台下坐了两三排,压轴唱的是《沙家浜》,张淑芬扮演阿庆嫂,头发盘成髻,蓝底白花的衣裳一穿,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场戏下来,没过一星期,就调到团里的小学校当老师去了。
    蛮好的。袁绮道:不用再受风吹日晒割像胶的苦,不过她坚守要回城不结婚,后来怎么反倒结婚生了一对双胞胎?
    好?!陆有德突然笑了笑,带着鼻腔与喉管共鸣发出的哼嗤声,说不出是恼愤还是薄鄙的意味,那是他青年时期一腔热血的孤勇,但也如昙花一现,或说的惨烈些,不过是回光返照。人生的经历随着岁数每年叠加后,孤勇终将褪去,余生回归平静,也就是所谓的见怪不怪了。
    他的手在衣服口袋拍了拍,取出香烟和打火机,虽缺了一根手指,却丝毫不影响熟练点烟的姿势。橙红的烟花刚在嘴边闪烁,李叔叔就冲他笑道:此地禁止吸烟,你再吸两口,天花板的烟感器就要报警。把一碟子话梅糖递过来:吃颗糖润润喉。
    陆有德歉意地笑,很配合的将香烟折断丢到地板上,踩灭了,还用脚底板搓了搓,捧起杯子吃口茶,看袁绮还耐心候着要听下文,叹息了一声:张淑芬是个可怜的女人。
    袁绮没想到他莫明其妙冒出这么一句,笑道:哪里可怜了?她那时年轻美丽,还会唱样板戏,放牧种地不行,就调动去小学教书,我听姆妈讲过,在团里能当老师是人人艳羡的香饽饽,工资高又不用做体力活,比起大多数知青来说,活的算是最幸运的!
    陆有德沉默会儿,才低低地说:从前这些话我一定不会讲的,宁愿烂在肚皮里,我们那一批新疆知青也聚会过几趟,也聊起张淑芬过,讲她1993年才全家回沪,离开时,相熟的都来送行,没有谁瞧不起她。
    袁绮听得很疑惑:陆叔叔,能讲得再明白些么!
    袁母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旁边听着,见他犹豫不言,笑道:过去这么多年数,你还支支吾吾,讲出来又哪能?反正这辈子再碰不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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