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在做电击的时候哼小曲,或是讲鬼故事吓治疗师;她会当着治疗师的面把催吐的药物冲进马桶,然后和来强制喂药的人打成一团;她会在平时藏些小零食,在被禁食期间拿出来和江奕一起享用。
    她也会在江奕要崩溃的时候给他讲笑话,给他讲她漂亮的恋人,给他讲一切美好的事。她甚至在江奕被饿得犯胃病的时候,特意逃出去给他买胃药。
    在这里,有受不了之后妥协的人,他们一般都会被视为痊愈,被送出医院,然后找个性向和自己不同的人,在家人的安排下正常的度过下半生。也有像他一样,不肯妥协又不能反抗,在医院里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
    但洛盈月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江奕清楚她是自愿留在这个地方的,她有时候十分配合的治疗,有时候又对治疗极为抗拒。
    江奕很清楚,她在用自身向所有人证明:同性恋不是一种病,它不需要治,也治不好。
    江奕说:她很勇敢,我曾几次觉得,她不应该叫盈月,而应该叫耀阳
    她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江奕一直以为她是个极为坚强的人,如果不是半年后发生了那件事的话。
    他在这里住了半年的时候,洛盈月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那天,洛盈月的父母来看她,江奕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听病友们说,那天洛盈月和她的父母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她的父母一怒之下给戒断中心加了钱,说无论如何都要把洛盈月治好。
    当天晚上,江奕的治疗时间就被提前了,他的电击本来是排到后天的,却不知道为何提前到了今天晚上。
    他配合的做完治疗,刚出治疗室,就听到治疗室外的人都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许医生带了一个男的去了708室,听说要给洛盈月做最终治疗。
    什么最终治疗?
    你们不知道吗?这里的正常人都认为同性恋是因为没有和异性做过爱,所以最终治疗听说还是她父母默许了的,可怜了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唉
    坐在走廊里的中年女性发出一声叹息,不知道是为洛盈月发出的,还是为她自己。
    江奕听着,脑子嗡的一声,也顾不得自己做完电击治疗身体还极不舒服了,立刻拔腿往708跑去。
    可他晚了一步。
    他到的时候,洛盈月已经用匕首捅死了那个由许医生带过去的男人。她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衣服和裤子有些地方都被扯破了,露出身体上青紫的指印她见江奕跑过来,朝他灿烂一笑,抄起凳子砸烂玻璃就往那里爬了上去。
    江奕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了,应该无非就是些安慰和劝导的话,恐惧遏住了他的喉咙,压得他几近窒息。
    洛盈月明显是没听他的劝导,她笑着摇摇头,对江奕道: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和我性别相同,我没做错什么。我不后悔爱上她,也不后悔我来过这个世界,但我撑不住了。
    她说完,又对匆匆赶过来的许医生道:我愿以后你的女儿,和我她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一个转身,朝外面纵身一跃。
    江奕想,她大概是想说我愿以后你的女儿,和我遭遇一样的事之类的话,至于最后为什么没有说完,大概是她对这个令她绝望的世界,所留下的最后的善意。
    去他妈的同性恋是因为没有和异性做过爱!
    愤怒盖过了恐惧,江奕想都没想,就拉着许医生的衣领,朝他打了过去。最后的结果是他被打了镇静剂,一针镇静剂打下去,瓦解了他一半的理智。
    瓦解他另一半理智的,还是洛盈月,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完全被家人朋友放弃了,甚至连他们自己也都放弃了自己,死一个洛盈月没掀起什么波澜,那个被洛盈月捅死的男人是治疗成功的男同性恋,也没掀起什么波澜。
    所以在戒断中心的掩盖下,洛盈月成了一个杀人后畏罪自杀的杀人凶手。
    江奕不想因为任何人妥协了,即使对象是他妈,就算是为了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也好,他不想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妥协了。
    于是他开始反抗治疗,开始换来了殴打、比以前更残忍的禁食和幽禁,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和简以钦说,他粗略的跳过,然后道:因为进来之前手机等一切通讯工具都是被没收了,我爸妈来看我好几次也都被拒绝,所以我没办法联系到外界
    他不相信父母会对自己这么绝情,所以他利用一次治疗时间,支开医生后偷用他的手机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没等他说完话,他妈就说:儿子,你别怪妈狠心,妈只希望你变回正常人。然后挂断了电话。
    江奕震惊之余快速删掉了通话记录,没被发现。第二次治疗时支开医生后,江奕学聪明了,他给他出国留学的哥哥发了邮件,简单的说明了事情经过。
    江诚比江国华理智强硬,也比李淑芬更加开明,他直接回国,把江奕从那里接出来,然后配合江奕打了报警电话。
    后来那个同性恋戒断中被查封了,警方介入调查,听说他们害死了不少人,其中的洛盈月只是其中一个
    故事说到这里就算完了,江奕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笑着问他:怎么样?我的人生够精彩的吧?
    简以钦不觉得精彩在哪里,他整个人都闷闷的,他觉得难受,但又说不清楚哪里难受,只觉得自己整个数据都不太好。
    他盯着江奕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后来呢?
    他声音很小,与其说是问问题,不如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江奕敢肯定,只要他表现得强硬了冷漠一点,简以钦就能把这个问题打包之后咽下去。
    江奕怔了怔,放空眼神,在里面那么难熬的日子我都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不过
    其实从那里出来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第一是心理上,其次是生理上。
    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其次是不太明显的厌食症,以及比较浅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幽闭空间恐惧症以及抑郁症。
    他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帅哥变成了一个阴郁的邋遢小伙,刚被江诚从那个地方带出来那会儿,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滴水不进,谁都不理,整天除了发呆就是睡觉。
    幽闭的房间让他难受,可他不想出门,甚至连窗户都不敢靠近,因为那会让他想到洛盈月他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他会梦见洛盈月问他为什么来迟,为什么不救她
    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让他压抑得不行,他硬撑了四天,最后晕了,他严重的胃病就是那时候折腾出来的。
    江诚把他送进了医院,可是他已经不太能好好的接受治疗,医院白色的房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冰冷的仪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里的任何一东西、一个人,都能让他的思绪飘回那个同性恋戒断中心。
    然后医生就给他打镇定剂,或是把他绑起来,强制治疗。
    等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他哥又给他找了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治疗。
    这样的日子大概又持续了一年,江奕渐渐的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李淑芬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想通了,渐渐的不在他面前提起性向的问题,他家一家人一开始对他的前男友简以钦只字不提。
    江奕快速的结束这个话题,后来的事你就全部知道了,我哥回国之后接手了萤火,他在国外也是学计算机专业的,所以干脆自主创业将萤火逐渐发展成了一家公司然后我哥怕我一个人整天宅在家里会出点什么事,就把我丢公司来了。
    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听得简以钦格外的心疼。
    他想了想,对江奕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快速的消失在屏幕中。
    第46章 十六江春水向东流
    江奕看着空荡荡的手机页面发呆,或许是因为触动了回忆的原因,他觉得有些难受。
    风明明是暖的,他却无端的觉得很凉,吹得他整颗心晃晃荡荡的痛得难受。偶尔裹挟着几片花瓣,卷走了一地残花。
    江奕坐在那里,身形寥寥,他低着头,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情绪尽数遮住。
    他盯着面前打着旋的新落下的樱花,有音符在脑海中轻舞跳跃。他动了动唇,轻轻的哼唱起来: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我很孤单,却赶不走。捧着她的名字,她的喜怒哀乐,往前走,多久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染着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捧着话筒尽情的唱着。而她身后,一个穿着同样样碎花裙子的短发女孩,抱着吉他给她伴奏。她们时不时的看一眼对方,相视着对唱。
    他就这么看着她们,跟唱,他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
    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
    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
    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不重。
    这首歌是洛盈月以前最喜欢的歌,她时常唱,然后兴致勃勃的拿出她女朋友的照片,给江奕看。她说,她女朋友叫董溪,特别喜欢留一头齐肩的短发,喜欢穿碎花裙,喜欢弹吉他,还喜欢唱歌。
    她说她们经常去敬老院、孤儿院义演,她唱歌,她女朋友给她伴奏
    对所有听到、看到这个故事的人来说,这不过是是一段文字,不过是一个不幸的故事。而对于江奕来说,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刚刚的回忆让他切切实实的又想起了这件事,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女,让他想起了关于她的一切。
    洛盈月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来客,虽然她待得不久,却也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在那里遇到洛盈月,他可能会一直在那里妥协的得过且过下去,或许他会一直待到那里被发现后查封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待到等他也受不了那里的生活后自杀。
    那女孩对我说,保护她的梦,
    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
    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
    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
    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
    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不重。
    一曲终了,那两个女孩牵着手往台下鞠躬,她们看着彼此,笑得灿烂又幸福。
    江奕看见那酒红色长发的女孩转过身,朝他挥着手。
    他突然想起来在同性恋戒断中心,他还不怎么了解他对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你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吗?
    明明能逃出去还心甘情愿的待在那里,不是和他一样为了父母妥协,也不是和某些人一样真的为了改变性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笑了笑,告诉他:我知道我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我想看见、也想让小溪看见,我们被世人真正接受、真正祝福的那天。而且,我相信,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那么一天吗?
    江奕也笑了笑,不置可否,以前的他是不信的,现在或许会的吧?
    这些回忆,平常里都埋在他的记忆深处,稍微只要动一下,就能磨得他生疼。江奕无限循环的哼着,声音骤然哽咽,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面前走过一个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花园,立刻低头,用手捂住了脸,兀自沉浸在悲伤里。
    简以钦再次出现在手机里的时候,手机已经黑了屏。
    他看不到江奕,也不知道江奕身边是个什么情况,他认真听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一阵不太明显的啜泣声。他立刻慌了,压低声音唤道:江奕?江奕你在吗?
    江奕听到声音,立刻回了神,抹了一把脸开了手机,对简以钦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简以钦看着他红了的眼圈,也没拆穿,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缓缓的从身后拉出一个白白软软的小毛球来。
    江奕见它的一眼就知道了它是球球,毕竟球球太有辨识度了,没有四肢,就是白白软软毛绒绒的一小团,上面盯着一双buli
    gbuli
    g的大眼睛。只是这个球球和游戏里的动画Q版不同,它被实体化了,像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动物。
    只看毛,有点像猫,又有点像狗。
    虽然有点奇怪,但不得不说,挺可爱的。
    江奕震惊脸,你把它带出来了?
    简以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我写了个程序把它给导了出来然后我想着竟然出来了,又拿程序给他写了一具这样的身体。
    就这么会儿时间?
    牛逼啊,崽崽!江奕再次震惊。
    那个,你没事他本来想问江奕没事吧,但是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把话咽了下去,神神秘秘的对江奕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奕看着旁边转着眼睛四处打量的球球,确实有些好奇简以钦还能弄出什么新花样,于是问道:什么东西?
    简以钦卖了个关子,你先把眼睛闭上。
    江奕好奇的看了看他和球球,然后轻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手机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就过去了一分钟,简以钦的声音再次从手机传来,你可以睁开了。
    他睁开眼,映入眼前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舞台,以粉红色为主调的,看上去软得不行,满满的少女心。
    然后看到的是站在舞台一旁的简以钦和球球,简以钦依旧是那副穿着古装的模样,而球球,则换上了一身很可爱的粉红色公主泡泡裙。
    江奕为这粉红色的氛围默了默,然后盯着球球问道:球球竟然是女孩子吗?
    简以钦沉默了几秒:是男孩子。
    江奕这才又想起来,游戏里设定球球是楚辞的转世,所以是个男的。
    那为什么要给它穿裙子?
    江奕仔细看了看,觉得他家崽的眼光确实挺不错,裙子俏皮可爱,穿在球球身上很适合,衬得它更可爱了算了,他家崽高兴就好。
    于是他道:挺可爱的。
    要是球球能听得到并且听得懂他的心声,大概会特别鄙视的骂一句:呸,臭爸爸,重老婆轻儿子!
    简以钦就怕他不喜欢,现在见他还算满意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低头对球球道:去吧,球球。
    球球收到指令,一蹦一跳的蹦上舞台,笨拙的朝江奕鞠躬,道:亲爱的爸爸你好,我是你的儿子球球,我今年五岁了,特别喜欢爸爸和爹地。所以,我今天准备了一首《吉祥三宝》,希望爸爸能够开心起来。
    《吉祥三宝》?江奕笑着看了一眼球球的爹地简以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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