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下面是一片芭蕉林,裘宴从上面滚下来,途中不乏粗粝石头,他硬生生撞上去,落尽灌木丛不省人事。
    殷于野站在不远处,嘴边挂着一丝讥笑,然后食指指尖微动。
    一颗大石头在山坡上摇摇欲坠,很快便失去平衡掉了下来,朝那片灌木丛狠狠砸去。
    事情本该如此,石头却在半山腰被一股力量拦截,倏然弹回到坡上。
    多管闲事。殷于野五指收拢,阴鸷地看着身后。
    你杀了相泽寺佛子,佛宗岂能放过你?
    顾清仑身形在山野中显现出来,白衣长袍飘逸似仙。
    他兴许是真的动了杀心。
    我又不会真的杀了他,不过是废了他全身筋骨,直接躺完下半生,不一样是历劫了?
    殷于野冷笑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残酷地陈述某个事实。
    总之,这是佛子的劫数,你我皆不可干预其中。顾清仑镇静地说道。
    不可干预?殷于野眼神暗含讽刺,扶渊仙君真是两面派典范,既如此又何苦为一个凡人洗髓?
    顾清仑掌心悄然握了握剑柄。
    是他先将尹澈从我手中夺走,历劫成功与否与我无关,我偏要去亲身干涉!
    殷于野身形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茂密山林间,一圈圈回荡着余音。
    这件事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顾清仑皱起眉头,冷淡的眼眸里,涌现一丝愧疚之色。
    尹澈,你能够坚守本心吗?
    第34章 一夜过后
    裘宴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他湿漉漉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泥和鲜血,发出刺鼻血腥的气味。
    他站在木屋门口,电光划破夜空,照亮了那张冰冷狰狞的脸。
    从昏迷再到清醒,他凭着一点微弱信念,忍受痛苦和寒冷,自陡坡下爬了起来。
    啪嗒。一个布包掉在沈韶棠面前,许多红色的果子散落出来。
    让你久等了。裘宴的声音有些喑哑,坐在他身旁。
    你身上的伤让我看看。沈韶棠小心翼翼地说道。
    裘宴却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
    说罢,便转过身,躺在枯草地上似乎是睡着了。
    天亮之后,沈韶棠却发现裘宴发了高烧。
    他想用泉水简单地退烧,但是并不管用,期间还发现裘宴身上遍布了道道细细的伤痕,像是皮肤被石头割裂。
    在山上等待救援,无异于坐以待毙。沈韶棠决定带着他下山,寻找求救的机会。
    他将裘宴靠在身后,几乎是扛着个比自己高的男人,往前挪动了一步,差点连带着裘宴两人摔下去。
    片刻后,沈韶棠带着裘宴,步步艰辛地走下山道,当抵达山脚时,发现那里聚集了一群人,每一个面孔都有几分熟悉。
    裘家的仆从婢女,本想抄起工具进山搜寻,发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大少奶奶,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便在素雪的搀扶下,穿过人群来到沈韶棠跟前。
    乖儿媳!当看到他身旁的裘宴,她不禁老泪纵横,宴儿宴儿你舍得撇下娘亲吗?你开口说句话啊
    他只是昏了过去。沈韶棠道。
    闻言,老夫人才抹了抹眼泪,快将他带上马车,让紫儿瞧瞧。
    沈韶棠本想将裘宴交给别人,但是对方的手一直攥着他的胳膊,怎么都扯不下来,无奈只能由他将人送过去。
    马车上,裘紫见到自家二哥这副惨样,也露出惊异的表情,心里也万般难受。
    二哥是个读书人,向来斯斯文文,她未见他伤得这般重。
    在马车上只能简单包扎,想要治好裘宴的伤,还需要回裘家,开几服药吃才行。
    到了傍晚,裘宴便悠悠转醒了。
    他睁开眼望着满屋子的人,只觉得吵闹,开口便问沈戈言在哪里。
    老夫人满脸心疼,便让人将他叫过来。
    沈戈言人已经恢复大半,只是精神有些疲倦,他站在底边,刚俯下身把药碗放在床头,手腕便被裘宴抓住。
    裘宴眼底闪光欣喜的光,你有没有受伤?
    沈戈言微微皱眉,我并无大碍,倒是你要好好休养。
    一旁的老夫人目光顿了顿,然后逼自己从那两只亲密的手移开,然后低声提醒道:宴儿,快些把药喝了。
    喝药时,裘宴也直勾勾地盯着沈韶棠看,见他要走,连忙开口阻拦:除了喝药便是睡觉,整日烦闷无聊,嫂嫂能否多留一会儿,与我说说话?
    病人的请求,总是不好拒绝的。
    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因为担心其他仆从照料不周,便将素雪留下来照看裘宴。
    瑶山的事,切不可传扬出去。裘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提着药箱,踏出房门时,对素雪说道。
    奴婢保证会把秘密带入坟墓里。
    希望其他人也是如此。
    素雪将裘紫送走了,回来却发现几名侍女正蹲在花丛里,正盯着屋门看。
    大少奶奶和二少爷,在房里做什么?
    旁人探病不过一会儿便走,大少奶奶自上午便来了罢
    正在她们想要深入探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好大的胆子,大少奶奶来干什么,是你们该说的?
    素雪面色严厉,冷着声道。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然后纷纷起身,讪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们现在就走
    她们走出了园子,在拱门门口有人发出啊的一声,原来是撞到了人。
    侍女捂着发红的额头,连忙道歉:袁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袁烁见到女孩貌美,心下一阵荡漾,连想骂人的心情也一干二净。
    他宽容地笑道:快别这么说,我也走得急。
    不知袁公子是否来找二少爷,奴婢多嘴说一句,现在二少爷和大少奶奶有约,正不得空。侍女紧抿着唇,欲言又止。
    如何不得空?袁烁没听明白,他们有约又如何,自己不能临时加入吗?
    三个人一起?侍女听出他的意思,脸色蓦然一变,煞白煞白的。
    她看袁烁的目光,都变得鄙夷起来,袁公子,切莫说笑。
    然后,其他侍女便拉着她,行了一礼后火速逃离现场了。
    袁烁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后,握成拳头的手敲了下另一只掌心。
    难道他俩是在幽会?他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思及此,他脚下默默转了个方向,现在不去找裘宴,他来裘家就只能去老夫人那儿。
    烁儿。老夫人隔着老远,便高兴地叫他的名儿。
    屋里的另一个侍女谨秋,招呼着他坐下,为他斟茶倒水。
    老夫人面色红润,竟是愈发显得年轻了。袁烁露出标准的讨好式笑脸。
    被他的乖觉逗笑,老夫人慈祥地点了点头,看着他问起了家中父母健康,以及生意如何。
    袁烁一一应答,没有半点含糊。
    当谈到裘宴此次从山上回来的情况,老夫人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早知会有祸事,我便不该让他二人上山,如今宴儿还在养伤,不便出门。
    你如何知道此事?她抬眼疑惑地问道。
    袁烁挠了挠头,我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外面如今在谈论什么?
    外边都在传阿宴和嫂子在山上共处一夜,造谣诽谤他们之间的感情。
    袁烁咽了咽口水,抬起眼睛去看老夫人的反应。
    老夫人脸上没有了笑意,声音有些严肃地说道:烁儿,我问你件事,一定要老实回答。
    您说。袁烁坦荡道。
    几日前,我听街上卖炒栗子的老李说,你从沈戈言那买了许多画,可有此事?
    袁烁感到一阵不安,确有此事。
    老夫人眼神犀利如刀,你买那些画,是为什么人做的事?金钱可无法笼络你。
    在强大的压力下,袁烁还是供出了裘宴,可是,这证明不了什么,阿宴只是想帮嫂子,绝无二心呐!
    至于那些贱人说,他俩从早到晚共处一室,我看都是风言风语,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对着男人动心思
    说道末尾,袁烁忽然住了嘴,因为他想起来裘家大哥,不就是那万分之一嘛。
    然后,他这番话语,让老夫人察觉到不妙,顿时神情陡然变冷,还有一丝愤怒。
    袁烁简直想扇自己巴掌,那件事竟然叫自己说漏了嘴,本不该让老夫人知道的。
    在裘宴房门外,素雪正从厨房端了碗药,打算敲响木门之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叩门。
    二少爷,到喝药的时辰了。
    她想了想,应该再提高声音,可是下一瞬便有侍女从门口小跑进来。
    侍女指着门外,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夫人来来了!
    什么?!
    素雪还来不及做什么,老夫人便推开侍女,径自走了进来,脸色格外的难看,仿佛动了火气。
    宴儿,为娘来了,你也不想开门吗?老夫人沉声道。
    素雪不敢开口,不用联系前因后果,她便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开始。
    第35章 如故人归
    沈韶棠已经在床前坐了一下午了,裘宴根本不松手,换着法子软言巧语留着他。
    阿宴,时间不早了沈韶棠不觉察地抽出手。
    裘宴脸上的笑容凝固,突然撇过脸,拳头抵着嘴唇:咳咳
    戈言,你是厌烦我了吗?也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到哪都是个拖累。他神情黯淡,嘴唇发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在说着遗言。
    沈韶棠被噎了一下,不禁有点心软。现在裘宴还病在床上,自己语气再重一些,恐怕就能把人气死。
    但是,他们怎么说都有层关系在上面,平时避嫌还是必要的。
    我也有些饿了,不如明日一早来看你?他找了个台阶下。
    但是裘宴却视若无睹,双手撑着床沿,转过头去喊素雪。
    然后,对沈韶棠温和地笑道:正好,你吃了晚饭再走。
    恰在此时,一道愠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宴儿,还不开门!老夫人提高了音量,说道。
    接着,门被推开了,外面的人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情形,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裘宴上半身往前倾,本意是想寻找下人,又转过脸对沈韶棠说话,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就像是两人亲上了。
    他们同时回过头,迎面见到老夫人满脸怒容,沈韶棠身正不怕影子斜,神情还算镇定,倒是裘宴眼神掠过一丝慌乱。
    娘,你误会了,听我解释
    沈韶棠怕他越描越黑,便抢先道:娘,阿宴现在尚未病愈,我不放心假手他人,便过来照料他,说一些近日发生的趣事解解闷。
    他看了一眼裘宴,后者自觉闭嘴。
    老夫人脸色仍不见好转,宴儿将来要娶妻,人言可畏你们总归要避嫌。
    沈韶棠眼底的笑意也减淡了,娘不放心我,我日后便不来了。
    他看上去太坦荡了,让人没办法再心生怀疑。
    老夫人看着他们,没在说话。她总觉得有些奇怪,不止是这二人,更是自己的情绪,方才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催动她的怒火。
    那些流言就像刽子手,能将人心剖的鲜血淋漓。
    老夫人回去了,此事站告一段落。
    可是,沈韶棠将要出门的时候,裘宴还是依依不舍,从窗口目送他远去。
    夜深人静,裘宴正在屋里熟睡,兴许是做了噩梦,他皱起眉头,不舒服地侧过身睡觉。
    忽然,床前清冷的月光之中,有道细长的影子生长出来,影子的轮廓像极了一个人,他凉薄的眼神如刀般扫了裘宴一眼。
    接着,便将一封信放在桌上,便消失了。
    三更半夜,沈韶棠便被裘宴吵醒了,他推开门,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也和我一样裘宴有几分难为情,羞涩地垂下眼睛,像是不敢正眼看他。
    ?沈韶棠更迷糊了。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裘宴认为他是紧张,便壮着胆拉过他的手腕,加快速度往某个方向走去。
    他力气大,沈韶棠挣扎地很困难,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裘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期待,语气充满了喜悦: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既然你与我心意相通,何须管他人眼光?
    裘宴,你疯了!沈韶棠奋力挣脱,神情染上怒色。
    裘宴站在梧桐树下,对方的怒火烧得他不知所措,此时夜风也吹散些许心头的兴奋,他拿出那封信,受伤地问道:
    明明是你约我出来,还说要与他远走高飞。
    沈韶棠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正在此时,家仆拿着棍棒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放肆,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赶来,手里还拿着另一封信。
    次日,裘宴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裘家祠堂。
    昏黄的烛光和白色的幔帐,正中央供奉着许多灵牌,若有若无的冷风,仿佛无孔不入,显得整个祠堂愈发阴森。
    这里是裘家的宗族祠堂,若无重大事件,一般不会向外打开。
    此时,老夫人和几位叔叔均在席间,他们坐在暗红色的厚重木椅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严肃刻板的神情。
    他们被带到这里,裘宴膝盖一疼,被迫跪了下来。
    你这个逆子,抬起头好好看看这里,当着你叔叔伯伯的面还有你大哥,老实回答!老夫人浑浊的眼珠瞪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裘宴感官还有些麻木,他慢慢抬起头,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子,上面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字,仿佛是咒语将他的心压得喘不过气。
    他曾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六岁那年父亲病逝,第二次是大哥意外身亡,今日便是第三次了。
    呵这小小的玩意儿,竟能困住那么多灵魂。
    裘宴,伯伯再问你一次,你如实说来便可安然无恙。一位年长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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