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学着大阿哥的语气说,我是真的没想到舅公会有害人之心。我是真的想要帮助储秀宫娘娘的。他这么跟我说的,还真心实意的道歉,看不出他说假话,但也确实是没那么傻。
    惠妃跟明珠因家里的关系总有些往来,听说因为这事,大阿哥都逼着惠妃不许跟明珠再有往来了。他本来还想来储秀宫给姨母道歉赔罪的,可皇阿玛的意思,是不愿此事太过显眼闹大,所以他不敢来,也不好意思再见我了。
    胤礽倒是乐得不见胤禔。他还是觉得大阿哥傻乎乎的被人利用太离谱了,竟还哄着自己信了,不来往也好,省得被傻气给传染了。
    因为明珠如今还得皇阿玛重用,皇阿玛记他的台湾之功,他和叔祖父又不对付,两边制衡,谁也压不住谁。这事明珠一口认下了,得了皇阿玛一顿训斥,只是降职罚俸,没有太大的惩罚。宫里的侍卫全换了一批。皇阿玛倒是难得开口,说我其实可以同叔祖父亲近亲近。
    姜鄢不想听,也没打算回应他,胤礽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他说的自己都口渴了,才端着手边热乎乎刚好可以入口的奶茶喝了一半。
    还未到冬天,但已入了秋,康熙记着去年入秋后胤礽贪凉吃冰糕发热的事,今年就下了严令,入秋后便不许他吃冰了。
    所以这会儿到储秀宫来,姜鄢连凉水都不给他喝了,直接就上了热奶茶。
    姜鄢跟他都坐在院子里还未撤下的凉棚下,享受秋日气温舒爽的凉风习习。
    天朗气清,姜鄢等胤礽说完了,才问他:今年中秋,还是要吃甜甜的月饼吗?
    胤礽喜欢豆沙馅的月饼。去年她入宫不久,叫小厨房做了各种口味样式的月饼出来,胤礽就专爱豆沙馅的月饼。
    胤礽愣了一会儿,见姜鄢真的没有对他之前的话发表任何评价的意思,只得笑着说:想吃呀。
    胤礽从前只是读书习字,朝政庶务,都是康熙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接触朝臣接触朝政上的事情,也是这一两年才有的。
    他经历的最难过的事情,大约就是送两位皇后的梓宫入陵了。
    可那是纯粹的难过,跑马转移注意力纾解一下情绪就可以了。
    让他真正成长的,其实是康熙将他作为皇太子推到了群臣的面前,让他当众宣读捷文。
    他是康熙亲封的皇太子,将来继承帝位的人,可谓满朝众臣的眼睛都盯着他。也是经历过这一次的事情,胤礽才深切意识到,皇太子的人生里,并不仅仅只有读书习字。
    会有人要害他,他也需要有人帮他。
    他很庆幸可以把事情讲给姨母听。如若没有姨母,还是依旧会有人要害他。但他还小,可能会茫然失措,至少,不能一针见血的立刻就跑去找他的皇阿玛做主。
    现在,他有一个地方可以倾诉这些事,而姨母漫不经心的态度,又让他不会过分沉湎于这些事。
    这样挺好的,胤礽想。
    等姜鄢将中秋要吃要喝的饭食单子开完了,将东西交给小厨房的人令他们去准备后,胤礽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姜鄢面前。
    对上姜鄢疑惑的眼神,胤礽示意李嬷嬷将笔墨取来:外祖父应当就是这一两天了。姨母不能出去见他,就给他写一封书信吧。等姨母写好了,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姜鄢挑了挑眉,她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前几天已经闹过一出了,胤礽这是又想闹一出?
    人私自出宫是逾矩,难道送书信就不是吗?
    姜鄢不接他递过来的成色极好的纸张,甚至让李嬷嬷把拿过来的笔墨再送回去。
    胤礽连忙让李嬷嬷留下,然后对着姜鄢说:姨母,这不是我自作主张。这是皇阿玛的意思。只是到底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因此未曾明说。就这纸,还是乾清宫里出来的。姨母一看便知。
    胤礽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呢?
    前年他诓骗侍卫结果被罚禁足抄书,已经很知道收敛了。
    这回又正好在风头上,自己都差点被害,宫里头的侍卫都换了,他哪敢擅自干这种事呢?
    是他皇阿玛说的,写好了就交由李德全,李德全会让侍卫送出去的。
    姜鄢没想到康熙能这样通融。但转念一想,噶布喇也是仁孝皇后的亲生父亲呢。
    胤礽见她相信了,就直接将纸张送到姜鄢面前,然后从李嬷嬷那儿接手了给姜鄢研墨的活计。
    姜鄢凝神想了片刻,然后动了笔。
    她抄书这么久,又在胤礽的监督下练字习字,那一笔字着实是进步了许多,先前写字总带着几分懒散,主要是写字真心有点累,最想躺平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尽全力的。
    可此封书信,不单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德鄢,姜鄢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凝神写的。
    一气呵成的写完了,她将笔一丢,才长出一口气,揉了揉发酸发疼的手腕。
    好了,送去吧。
    待纸张墨迹干透了,李嬷嬷才将书信封存起来,递与胤礽。
    胤礽一直在旁安静候着,他也不曾偷看姜鄢写的什么,瞧着姜鄢一气写下来,约莫得有千余字了才停下来。
    除了这封书信,姜鄢再没有旁的东西让胤礽一并夹带出去了。说书信便只得书信,她再没有送其他的东西。
    那府里什么都有。她倒也不需要如此得寸进尺见缝插针。
    姜鄢也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家常话。噶布喇弥留之际,心中无非是有些担心的。
    姜鄢虽然只是庶女,但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他与他那几个弟弟不大一样,人老实,心里惦记的东西也质朴些。
    姜鄢说她在宫中过得极好,将来也会很好。家中一切噶布喇其实都放心不下,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太久了,弟弟怎样他也再顾及不能,妻子和剩下的嫡女庶女安好,反而给了噶布喇极大的安慰。
    噶布喇一口气松下来,没多久人就去了。
    消息传到宫中,康熙立刻又派了御前侍卫过去,赐恤银五千两、骆驼四只、骡二头、鞍马三匹、散马七匹。
    姜鄢承继了德鄢的记忆,但实际上她对噶布喇并无太多的感情。可听到噶布喇去世的消息,心中总有些波动。
    噶布喇去的这日是十四,月亮其实已经挺圆的了,姜鄢临窗望月的时候,顺手吃了四块咸蛋黄月饼,五块奶黄月饼,满口咸甜鼓鼓囊囊铺满了滋味,才觉得心里舒坦了。
    胤礽惦记他,他今日过来的迟些,他是在乾清宫和康熙一起用了晚膳才来的。
    宫中没有宫妃为自己逝去亲人守制的规矩,姜鄢就只一杯薄酒,聊表敬意。酒倒在泥土里,水迹慢慢浸润,片刻后就看不到了,她动作快的连李嬷嬷都没瞧见。
    胤礽推己及人,他是最知道这种失去至亲的心情的,想安慰姜鄢,也不愿让她过分沉溺这样的心情里。
    可他大晚上的也不能拉着姜鄢去猎场跑马去,就郑重对姜鄢说:姨母,你还有我。我会在宫中一直陪着你的。我会一辈子都陪着你。哦,对了,还有皇阿玛。
    他强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我。我是能确保一辈子陪着你的。
    胤礽每日背那么多书,临到头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完全不会安慰人,书里也没教他怎么安慰人,他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姜鄢听着感动,又多少有点想笑,拿了一块豆沙馅的月饼直接塞到他嘴巴里了。
    胤礽啃完了月饼,想起在乾清宫用膳时康熙同他说的话,康熙也没说要保密,此刻想起来,就被他拿来当做转移姜鄢注意力的工具。
    他又拿了一块豆沙馅月饼,啃了一口,说:皇阿玛说三藩平定,这是大事。是一定要亲自去告祭祖宗的。明年年后,皇阿玛要出宫,要往关外去,带着我去永陵、福陵、昭陵告祭。
    这一出门,少说也有两三个月才会回来。
    姜鄢本来懒懒的,一听这话来了兴致。
    康熙要出门,胤礽也要跟着去,少说要在外两三个月,这意思岂不是说,她可以完完全全的在宫中躺平两三个月,连大老板都不用伺候了?
    第24章 024
    胤礽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康熙是特意要带着他出去的,他刚知道的时候就特别兴奋,到储秀宫来后,为着噶布喇的事压抑克制了许多。
    现下瞧着他说了这么几句就引得姜鄢看向他,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胤礽很高兴,那几分压抑的兴奋全表露出来,几口啃完了月饼,就对着姜鄢一顿输出。
    姜鄢见胤礽说了半日也没有说到关键的地方。
    她就想开口问问,康熙明年年节后开春出去,是否会带宫中后妃去,还是纯粹就带着胤礽和大臣侍从前去。
    可胤礽正说在兴头上,姜鄢不好打断他的话,正想等着他什么时候说完了她再问,结果胤礽刚说完,她还没开口,外头就来人报说,康熙过来了。
    康熙是特意过来的。
    噶布喇今日没了,他过来看看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还年轻,年少辞别父母亲人入宫,这么久也没再见过面,她在家里时,噶布喇应当也是疼她的,康熙怕赫舍里氏接受不了心里难受,就过来看看。
    结果来了一瞧,他们这里茶水点心充足,几碟新鲜月饼摆在小饭桌上,她和胤礽对坐在窗前赏月,屋里窗户大开,但依旧弥漫着浓郁的奶茶香和各种馅料月饼的香气。
    瞧瞧赫舍里氏清明透亮的眼眸,康熙想,是他多事了。还以为进来会瞧见她哭过的眼。
    信是让御前侍卫送出去的。侍卫回来说,噶布喇看后,很明显放松下来,而后一口气松了,就没了。
    那边府上的人不敢私留后妃的信,又请侍卫将信给带回来了。
    康熙看过信,然后嘱咐李德全将信给烧了。
    其实赫舍里氏信上没有写什么,只说了她在宫中很好,然后问了阿玛额娘安,然后絮絮说了些她在宫中的日常,都是能说的,没有透露别的什么。
    通篇措辞没有什么华丽的地方,但莫名看的人舒心,也难怪噶布喇能放下心来。
    康熙本以为会撞见胤礽安慰赫舍里氏里,结果两个人坐在这里大吃月饼,看胤礽的样子,特别的兴奋,康熙也就没提别的,在榻上坐下,淡淡问:在说些什么?
    胤礽还是很高兴:我在跟姨母说明年开春后去关外告祭祖宗的事。
    胤礽说完,瞧了瞧康熙的神情,突然就有点心虚。他是为转移姜鄢注意力才说的,他不知道能不能跟姜鄢说。
    康熙也没怪他提前剧透,垂眼笑了笑,说:开春后选个吉日便启程。保成去,你也同朕一块去。
    啊?姜鄢猝不及防,以为自己听错了,臣妾也去?
    康熙点点头,说:这次出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会回来。关外风景不同于京城,跑马骑射都要宽松些。你也可自在随性些。
    你跟朕一道出去,也长长见识。
    康熙这样说,那就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决定了。
    姜鄢的心情一落千丈。出去玩哪有在宫里躺平舒服呢?
    听康熙的意思,她这回还是伴驾随行。这可不比在宫里,她在储秀宫,这里是她的地方,她可以随心随意过日子,只要将康熙这个大老板伺候好,她就可以躺平,不必管外头如何。
    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伴驾随行,意味着她要跟在康熙身边,虽是宫中女眷,可要操心费神的地方多了去了,出门在外,那是比不上宫中的。
    这就像是永远在加班,完全没有休息,这怎么能不叫人崩溃呢?
    姜鄢不死心,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皇上带着太子殿下出去,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带着臣妾一道,臣妾这样,会不会拖累行程的进度呢?
    康熙微笑:无妨。这次出去,朕不止带了你。贵妃也一起去。
    路上你可与保成说说话,再者,有贵妃在,你也不至于憋闷。先前也是保成跟朕说起的,你同他听仁孝的故事,抄写那些游记时,不也羡慕山川大泽磅礴大气,有机会想要去看看吗?朕这回带着你去,你也无需瞧着那些游记解馋了。
    康熙这次出去,第一个定下的是胤礽,第二个就是姜鄢。
    宫中嫔妃们,皇贵妃体弱,况且还病着,实在是不宜出门。另外几个妃,都要帮着皇贵妃协理六宫庶务,况阿哥格格们都还年幼,需要她们照看。
    后妃中年纪与赫舍里氏差不多的,便只得一个贵妃。
    贵妃钮祜禄氏入宫只比赫舍里氏早了一年,她年纪比赫舍里氏大些,翻过年就十六了。但这个年纪,比起旁的嫔妃,肯定是要与赫舍里氏有些话可说的。
    康熙就把人给带上了。
    噶布喇病了两个月,他瞧着赫舍里氏虽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但毕竟是亲阿玛,心中定是郁郁不乐的。他就决意年后出行,要把赫舍里氏带上,让她跟着出去散散心。
    之前的事情,康熙也留心上了赫舍里氏的细心谨慎。
    若非她懂规矩知进退,要是真的冒冒失失的跟着胤礽跑出去了,将圈套做实,那事情也就真不好收拾了。
    也不是说不好处置,但总归是麻烦的。像这样讲危险直接扼杀在萌芽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康熙有心赏她,可此事又没有闹大,他不想动静过大再生波澜,因此借着出巡的机会带她出去,也是满足她想要出门的愿望。叫她高兴高兴,也能散散心,冲淡心中失去亲人的伤痛。
    康熙心中恼大阿哥不懂事,也恼恨明珠搬弄是非心思不正,可他还有些地方需要用到明珠。此事未曾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及时止住乐,康熙为了不激起大阿哥及胤礽之间的矛盾,为了让本就不对付的明珠和索额图之间能多撑些时日,他只能含糊过去。
    否则胤礽还这样小,他若是处置太过,只怕招致怨恨。他不想让胤礽生活在虎狼环伺之中。
    大阿哥还小,多掰掰,总能掰正些的。
    但胤礽,其实可以多同索额图接触接触。索额图伶俐,还是可以多利用利用他的。毕竟赫舍里氏一族上下,是一定要护着太子的。
    康熙觉得此事中委屈了胤礽和赫舍里氏,这次出行只带着他们出去,也是偏想要抬举他们的意思。
    姜鄢听完康熙的话,下意识就看向胤礽,胤礽还冲着她笑,可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觉得姨母的目光穿透人心,他摸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胤礽不去深究,反倒相信自己的直觉,立时给姜鄢续上奶茶,还亲奉上碟子里的月饼。
    姜鄢先前月饼吃多了,摆摆手不要了,倒是喝了些奶茶,也不盯着胤礽看了。
    看康熙的态度,这次出行她是必须要去了。既然要去,那就不再打退堂鼓,离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先提前做好准备,争取出去的每一日,都是舒坦的。
    康熙没打算在储秀宫留宿,他只是过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回乾清宫去处理公务。
    他说要走,胤礽还坐着不动,康熙就问他:保成,还不走吗?
    胤礽是还想再坐一会儿的,结果他刚把这意图表达出来,康熙不由分说把他一块儿带走了。
    明日再来。你同朕一起来。现在,朕送你回毓庆宫。
    胤礽不想回毓庆宫啊。他眼巴巴的盯着姜鄢,指望能被姜鄢解救。谁知姜鄢送他们出门,随即一福身,笑着说:恭送皇上。恭送太子殿下。
    胤礽的眼睛里,瞬间就没了光。
    姜鄢在后头看着好笑,却半点没有要改变主意的念头。
    *
    康熙二十一年春二月,宫城里的最后一场春雪化尽了,御花园里的花草都添了新绿的时候,康熙就预备着要带着胤礽和姜鄢出门了。
    姜鄢是提早就知道年后会出门的,准备了几个月的结果,就是临行前,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筹备,甚至连不出门的四妃她们都很忙,姜鄢这里却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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