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如月回过神来,忙说:“殿下忌惮窦氏,亦可另择贤女为妃,臣妾愿为小星。”
    朱昀曦冷笑:“你说得倒轻巧,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被选为太子妃的?当时进入最后遴选的淑女共三十人,次于你的那二十九个都已嫁人。你让孤临时上哪儿去找适合的人选?倘若再大张旗鼓搞选妃,窦家及其朋党必然生怨,更甚者将会威胁到辽东局势。”
    这还是他首次向冯如月直言心声,言辞却是未曾有过的冷酷。
    冯如月心折骨惊,紧接着悲哀如雪崩袭来,冻结五内,呼吸间都添了霜气。
    她早明白她是皇家千挑万选出的商品。
    皇室犹如金銮殿上的龙椅,布满大大小小的宝石基座,她恰好符合其中一个的尺寸,于是被选上了。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被嵌在那里,连她本人都没想过。
    嫁入东宫她见到了她的丈夫,他温柔俊美,像高贵的天神,完美契合如意郎君的定义。她更无疑虑,从此甘心落意地仰视他,得到温情照顾便不去考虑真心与否,享受荣华富贵就极力回避内心那填不满的空虚……
    其实真相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丈夫不爱她,婆家人更没把她当人看,她的个性、独立的观点在他们都是多余,甚至碍事的,比如当下。
    她呆呆望着朱昀曦,光线打在他的右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依托,画出一道明暗强烈的边界线,仿佛是非的两面。
    朱昀曦的视线也为她腮边闪烁的泪行停留,自觉言辞过于犀利,歉意地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柔声劝诱:“爱妃,孤不愿责备你,你是孤的妻子,就不能为孤分担责任吗?”
    冯如月听出这并非丈夫的恳求,而是君主的命令,也是她的命运。
    隔天太子便悄悄去了山西街的外宅,那儿的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打听。
    他到了那里便和蒙眼待命的陌生女子圆房。
    这真是生平最尴尬的性、事,女方恐惧得直发抖,拼命压抑着不敢出声。
    他由于羞耻、厌恶、沮丧、怜悯,迟迟不能鼓起雄风,得道士进献的催情丹药助阵方草草完事。
    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敢细看对方的脸,以免记住她的长相后会加倍心虚。
    这份糟糕的差事还得持续两日,非得将三个孕母都临幸一遍,之后观察她们是否怀孕,假如失败还会有第二轮。
    朱昀曦真想发疯,回忆那宅子里的景物,每个画面闪过都带出一阵恶心。他的尊严、人格统统被废弃了,只是一头配种的公兽,靠丑恶交、配体现生存价值。
    都是窦家的贪婪将他逼至不堪窘境,等到了兔死狗烹的那天,他会连本带利跟这些人清算。
    柳竹秋不知太子正身处这扭曲人性的黑暗计划中,见他好些天没来宣召,以为他遇到了麻烦。
    这日休沐,午后得闲,她在内书房写请安的奏书。刚起了个头,陈尚志蹦蹦跳跳跑进来。
    他每天和骆仇玩耍,又是傻子,出入内宅人们也甚少阻拦。
    柳竹秋见他傻笑不停,瞧着挺喜庆,放下笔和声问:“裕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陈尚志跑到她跟前说:“你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柳竹秋说:“我现在忙,你自己去吧。”
    “不行,不行,你跟我去嘛,跟我去嘛。”
    温顺的小傻子犯病似的拉住她的袖子,硬要带她出去。
    柳竹秋哭笑不得,假装严厉地呵斥驱赶,陈尚志急了,一把揪住她的胡子,手腕回缩,竟生生将假须拽了下来。
    柳竹秋大惊,傻儿也愕然呆愣,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她劈手夺回假须匆忙粘牢,转身见陈尚志还僵在原处,眼睛开始眨巴,像在努力分辨这异常的景象。
    傻子应该理解不了内情。
    她保持镇定,板起脸教导他:“裕哥,你惹我生气,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陈尚志在胸前点着食指,可怜兮兮求饶:“我没有,我没有惹你生气!”
    “那我的话你肯听吗?”
    “肯听,肯听。”
    “胡子的事不许告诉其他人,不然我就把你送回陈家。”
    “我不说,我不说……可是,可是……”
    傻儿急得双脚连跺,眼珠在屋里乱转,看到她写了几行的书信,突然抓起来往门外跑。
    柳竹秋不能让信件外流,急忙追赶。
    陈尚志跑得飞快,穿过前院,笔直地冲出大门。
    她跑到门口,让下人别跟来,追着在远处停留跳跃地傻子跑向大街,绕了两个弯,来到陈府大门所在的西街。
    她以为陈尚志要回家,却见他在一处人堆前手舞足蹈地转圈。人群中有发现他的都叫他“大孙少爷”,应是陈家的奴仆。
    柳竹秋奇怪这些人在围观什么,走近向其中一人打听。
    那人说:“今天有个医婆来给我们阁老看病,走时顺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我们三少爷正向她们索要呢。”
    陈良机自半月前感染风寒,身子就老不爽利,这两天连朝会都没去,病情似乎挺严重,柳竹秋正思量今晚前去探望。
    她已听到人墙后传来男子的吼骂。
    “贼婆子,再不交出来,我就送你们去见官!”
    陈家的仆人们跟着大声逼索,乱哄哄的声浪里钻出老年妇女的喊叫。
    “你们太不讲理了,我们根本没拿你们的东西,凭什么不许我们走!”
    当陈家人的呼喝落下,女人的喊声便如锥子顺着柳竹秋的耳孔扎进脑袋。
    这声音,不是萧其臻的乳母杭嬷嬷吗?
    她立刻挤过人墙,看到陈家三少和被围困的马车。
    “忠勇伯,您怎么来了?”
    陈三少堆笑行礼,随后解释:“我这儿正捉贼呢,真对不住,让您见笑了。”
    柳竹秋不动声色地客套两句,笑道:“什么贼值得三少爷亲自来捉?我倒想瞧上一瞧。”
    她走到马车前,伸手撩起车帘,车内坐着两个神色慌张的老妇人,一个果是杭嬷嬷,另一个大出意料,居然是萧其臻的母亲萧老夫人。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王维《桃源行》
    2陶侃(259年~334年7月30日),字士行(一作士衡)。  原籍鄱阳郡,吴国被西晋平定后,陶侃家迁居庐江郡寻阳(今黄梅)。   东晋时期名将。
    3王导(276年~339年),字茂弘,小字赤龙   ,琅琊郡临沂县(今山东省临沂市)人。东晋开国元勋,政治家、书法家,镇军司马王裁的儿子。
    4宋濂(1310年11月4日 [1]  -1381年6月20日  ),初名寿,字景濂,号潜溪,别号龙门子、玄真遁叟等,汉族。元末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思想家,与高启、刘基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又与章溢、刘基、叶琛并称为“浙东四先生”。被明□□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学者称其为太史公、宋龙门。
    5琼蟾:指明月
    6出自《左传·昭公十一年》:意思是树梢太大必然折断,尾巴太大不易摇动。比喻部下的势力很大,无法指挥调度。感谢在2022-06-20 10:03:49~2022-06-21 09:3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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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柳竹秋看到萧老夫人面露绝望, 想是把她当成了催命的冤家,首先涌出的念头是保护她们脱险,立即放下车帘, 转身对陈三少说:“这个妈妈我认识, 最是诚实守纪的, 绝不会偷盗他人财物, 三少爷想是误会了。”
    陈三少惊道:“爵爷认识这个婆子?”
    柳竹秋点头强调:“她经常去给内子看病,我还举荐她去给东宫的各位娘娘们诊过病,那边也很赏识她。”
    陈三少听闻婆子有后台,不敢再刁难,道声“得罪”, 领着家奴们散去。
    等人都走开, 柳竹秋低声向车内禀报:“危情解除,老夫人可速速离开。”
    过了片刻, 杭嬷嬷回道:“多谢爵爷搭救。”, 吩咐车夫驾马去了。
    柳竹秋心头好不疑惑,那萧老夫人就是座活牌坊,终年足不出户,怎会乔装成医婆去给陈良机问诊?想来个中隐情只可从老陈那里探知。
    她转身张望,见陈尚志蹲在不远处的墙根下, 盯着什么看得入神。
    她微微苦笑,走上去沉声问:“裕哥, 我来了, 你要带我看什么?”
    陈尚志指着砖缝里爬进爬出的蚂蚁说:“就是这个, 它们一直往里面搬草根、虫子, 真好玩。”
    柳竹秋叹气, 伸手让他交还书信。
    陈尚志十分听话地交出揉皱的信笺, 冲她咧嘴一笑。
    人长得漂亮,做什么表情都可爱。
    柳竹秋不跟他计较,问:“你爷爷生病了你知道吗?”
    陈尚志顿失笑容,难过地不住点头:“爷爷两天没吃东西了,说肚子胀,难受。忠勇伯,你想办法救救他。”
    柳竹秋正要去找陈良机,让他跟着。
    陈尚志赶忙站起来,走到陈家门口,马上伸手牵住她的袖子,神态显得很畏惧,看样子视此地为危境。
    柳竹秋见到卧病的陈良机,老头儿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白赤红,真病得不轻,在仆人搀扶下才能靠坐起来待客。
    他自称看过几个大夫,包括太医院的院判也来瞧过,吃了他们开的药方总不见好,想是大限将至,无药可救了。
    柳竹秋安慰几句,替他把了把脉,是湿毒入肺的症状,想到蒋妈有一祖传秘药专治这种病,便说:“我家有奇人赠送的丸药,正对阁老的症候,回头就派人送来。”
    陈良机没抱什么希望,道谢后说:“再好的药也只治得病治不得命,老朽活到这把年纪,官也做到这个份上,即使死在眼前也不亏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裕儿。”
    他看看在窗外院子里扯草玩的陈尚志,干涉的老眼湿润了,颤抖着向柳竹秋拱手央告:“忠勇伯,你莫怪老朽皮厚,老朽想将裕儿托付于你,不知你可否施恩收留这苦命的孩儿。”
    柳竹秋忙说:“裕哥是个好孩子,我当然愿意照顾他,但阁老也该放宽心思,别说这些丧气话。”
    趁陈良机有求于她,将话题转到刚才的事上,正色探问:“方才来时在街上见你家三郎带人围着一辆马车叫骂,说车上坐的是给您看病的医婆,又说那医婆偷了您家财物。我好奇走上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老妇人竟很像……”
    她说到这儿瞟了瞟一旁的仆婢。
    陈良机听她说起此事已面貌失色,不消她知会便急催仆人们退下,等房门关上又挣扎着朝床边挪了挪,紧张询问:“爵爷认识那医婆?”
    柳竹秋悄声道:“我看她很像萧载驰的母亲。”
    陈良机险些栽下床,她赶忙扶住,老头儿硬是扶着床柱起身,要向她作揖哀求。
    “忠勇伯,求你大发慈悲,千万别把这事往外说啊。”
    柳竹秋扶他坐回床上,此时已断定他和萧老夫人关系暧昧,好言安抚:“阁老莫慌,我方才已撒了个小谎,掩护她们离去了。你知道我与萧大人交情颇厚,还请说明一二。”
    见他犹豫不决,便稍加胁迫:“阁老讳莫如深,就莫怪我胡乱猜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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