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恨贼寇,更为无法安全撤离的难民痛心,想带队阻截贼兵,可手下人意见不统一,缺少一个能服众的人物来领导。
    柳竹秋通过三言两语的交流掌握了以上信息,果断亮明身份:“本官名叫温霄寒,官居正三品正议大夫,是朝廷派往鞑靼议和的使节,回程时滞留于此。接下来请诸位听从我指挥。”
    民勇们生平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戴大勇犹为惊喜,深揖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温孝廉吗?小人知道您,原来您如今已做了官,能见到您小人真有福。”
    另外一些人也听过温霄寒的事迹,对柳竹秋肃然起敬,纷纷过来拜礼。
    柳竹秋看着不断逃奔的人群,询问这条路上转移了多少百姓。
    戴大勇说:“连上附近村落的居民,少说过去了十万人,刚才那些跑掉的贼兵定会回去找帮手,被他们追上,又不知会死多少人。”
    柳竹秋沉然道:“那我们真得堵住他们,你知道这附近有易守难攻的地势吗?我们速去那里驻守,等寇乱平息,本官会替你们向朝廷进表请功,凡英勇杀敌者更有重赏。”
    知道温霄寒的人都乐意追随她,其余人听说有赏赐也愿冒险。
    戴大勇介绍后退一里的山坳道路狭窄,两旁危岩耸立,易守难攻,可占为据点。
    柳竹秋应允,转身吩咐瑞福:“我要和他们阻截贼兵,你速去追上萧大人,请他设法联络附近的官兵前来协助难民转移。”
    瑞福急道:“小的跟定大人,哪儿也不去!”
    柳竹秋训斥:“我俩至少要活一个,否则连报讯的人都没有。”
    她很清楚这一决定有多危险,但未曾考虑过为这些素不相识的难民们冒险是否值得。
    她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追求,而天下是由一个个黎民百姓构成的,保护他们就是在践行理想,执行使命。
    拖上半日难民们就能逃离追击,哪怕今日命丧于此,她也想赌一把。
    瑞福深知主人的想法,不善言语的她以行动表明决心,转身将坐骑送给行动不便的难民,回到柳竹秋跟前,直视她的惊诧,斩钉截铁道:“小的死也不离开您!”
    她单薄的面庞呈现磐石般的坚毅,柳竹秋眼眶蓦地发热,情到深处无须言语,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微微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1正统十四年(1449年)八月十六日,明军主力在土木堡遭遇惨败,明英宗也被俘,土木之变使明王朝遇到严重的危机。危急之时时任兵部尚书的于谦加强战备。正统十四年(1449年)八月十八日,皇太后命郕王朱祁钰监国。 [2-3]  京城大官富户纷纷南逃,有的大臣也主张南迁。于谦、陈循、王直坚决反对,主张保卫京师为天下根本。于谦临危受命,任兵部尚书。朱祁钰九月六日即帝位,遥尊明英宗为太上皇,以为景泰元年。也先挟明英宗要挟明廷之计不逞,遂于十月率大军进犯北京。十月十一日瓦剌军抵北京城下,列阵西直门外,把明英宗放置在德胜门外空房内。十三日,于谦、石亨率军与瓦剌军战于德胜门外,瓦剌军大败。随后又转战至西直门进攻明军,也被明军击退。瓦剌军不甘失败,又在彰义门组织进攻,明军佯装失利,瓦剌军追到土城,被潜伏在民居内的明军□□手阻击,死伤无数,不得推进。加上天寒地冻,京师外围守军的奋力抵抗,到十一月八日,瓦剌军退出塞外,京师解严。
    于谦和主战派官员领导和组织的京师保卫战,取得了胜利,粉碎了瓦剌军企图夺取北京的野心,明王朝转危为安。感谢在2022-05-16 10:17:03~2022-05-17 10:2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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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萧其臻带队狂奔, 途中数次停下询问后方的使团成员柳竹秋是否跟来。
    逃难的百姓太多,场面混乱不堪,成员们求生心切, 凭先时的印象说:“温大人走在我们前面, 想必已过去了。”
    萧其臻放心, 招呼同僚全速奔跑, 向前三十多里,度过一座木桥。
    云杉和一些成员正在此翘盼,见到他忙赶来问:“萧大人,您看见温大人了吗?”
    萧其臻惊道:“她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云杉心脏又被吊高几分,拍腿叫苦:“我听说她和您同行, 在这儿等了好一阵了。”
    “会不会到前面去了?”
    “我问过这里的驻军, 都说没看见。”
    此桥名为惠民桥,乃连接白河两岸的交通要道。全长二十丈, 下有十六个石块垒成的桥墩, 因夏季洪水迅猛,桥面常被冲毁。当地官府为节省修缮成本,平时只用木板铺设桥面。
    眼下有三百官兵正在桥头守候,云杉领萧其臻去见带队的全校尉。
    全校尉今早接到消息,万全方向有一大股流寇正朝这方逼近, 上司命他领兵守桥,在必要时刻烧毁惠民桥, 拦阻贼兵。
    云杉等人过桥时全校尉正派人往桥面上泼洒灯油, 云杉出面阻止, 威胁说:“朝廷的特使正在赶来, 你泼上灯油他们过桥时打滑摔伤便唯你是问。”
    全校尉不敢自专, 七上八下陪他等待, 好容易盼到萧其臻,不等他发话,先灼急禀报:“特使大人,方才探马来报,数千贼兵距此不足十里地,不赶紧焚毁此桥,阻断通路,让贼兵们攻入隆庆州,则京城危矣。大人既已平安渡河,请允许卑职烧桥。”
    萧其臻先问:“你方才可看到几个和我们装束相似的人过桥?其中一人二十出头,容貌俊秀,留虬髯戴大帽,骑一匹丈二高的黄鬃马。”
    全校尉摇头:“您说的是那温大人吗?刚才听云公公动问,卑职已问遍手下军士,都说没瞧见。”
    萧其臻仿佛一头载进桥下浮着薄冰的深水,禁不住战栗。
    云杉跳起三尺高,急嚷:“她肯定掉队了,得赶紧回去找她!”
    话刚半截,桥头的同僚大声招呼他们过去。
    二人回头见那人拉住一匹高头大马,很像柳竹秋的坐骑,骑马的却是一名抱婴儿载小孩的妇女。
    他们赛跑似的奔过去,同僚报告:“萧大人,这妇人说马是温大人让给他们的。”
    萧其臻检查这的确是柳竹秋的马,忙审问那一脸惶恐的妇女。
    妇人哭诉:“奴家被砸伤了右腿,幸遇一位官爷相救。他把马让给我们母子三人,叫我们先走,随后的情形奴家便不知道了。”
    云杉让她描述那人相貌,正是柳竹秋无疑。
    他更慌了,催促萧其臻:“温大人绝不能有失,请大人速派人手助我回去接应!”
    老天像故意不让他完整说话,又让全校尉跑来插嘴。
    “萧大人,贼兵距此仅两里地,说话就要过来了,卑职不能延误军情,现在必须动手烧桥,万望大人通融。”
    云杉见士兵们正上桥堆柴泼油,忙一把扯住全校尉,厉声恐吓:“温大人是朝廷钦差,也是太子殿下最看重的亲信,你敢断他生路,当心殿下将你全家灭族!”
    临行前朱昀曦曾严郑嘱咐他时刻守护柳竹秋,出了差错最没办法交差的人就是他。
    萧其臻比云杉理智,拉住他,对全校尉说:“你们可以先做准备,但别急着烧桥,温大人兴许快过来了。”
    全校尉能得到这点让步已谢天谢地,指挥弓箭手在桥头的掩体内备战,贼兵来时还可抵挡一阵。
    这边萧其臻也指派了几名手下跟随云杉去救人,他很想亲自去,但这样会辜负柳竹秋之前的重托,必须忍住
    救援队牵马踏上木桥,难民中出现一些伤者,看样子刚被贼兵袭击。
    他们见有人反向前行,忙惊呼劝阻:“流寇大军已经过来了,回去就是送死,还不快逃!”
    云杉已听见那满含不祥的隆隆喧嚣,到底胆怯回转。
    桥这边的人也发现战云逼近,同僚们劝萧其臻速速离去,可他脚底如同生了根,没见着柳竹秋的身影便挪不动步子。
    全校尉心急火燎地请示是否能点火,仍遭到云杉强烈反对。
    不旋踵,打头的贼兵蝗虫般涌入视野,弓箭手们赶忙乱箭齐发,力求不放活口渡河,一些来不及过桥的难民也遭误伤,成片倒下或滚落河中,碧绿的河水顷刻间染出条条血带。
    匪军里也不乏善射者,随即排开阵势与官兵对攻,许多士兵被无情飞箭夺走性命。
    全校尉手下只三百军士,再拖延片刻惠民桥必定失守。对岸那些如狼似虎的贼寇一过河就会将爪牙伸向前方逃难的平民,京畿防线也会被他们咬出缺口,暴露心脏地带。
    他忍无可忍,怒斥默不作声的萧其臻:“大人,一个特使与京城安危孰轻孰重?难道只有温大人的命要紧,其他人的命都是草芥吗?”
    萧其臻不说话是在逼自己取舍,当此十万火急之际终于狠心做出决断,低声下令:“烧桥吧。”
    说完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坐骑,不再理会云杉的爆吼和全校尉撕心裂肺的发令声。
    一支支燃烧的鸣镝飞向桥面上那些沾满灯油的柴堆,尖锐的破空声不断撕开萧其臻的胸膛,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巨大的悲伤正试图掏空他的脑子。
    为贯彻决心他狠狠扬鞭促马,跑到数里外的山坡上才停下回望。
    惠民桥已烧成火龙,桥面分段坍塌,黑压压的寇兵被堵在对岸,无数人跳脚怒骂,又无可奈何。
    据全校尉说,今晚朝廷的援军将赶来阻击,等打退贼兵就会重修桥梁。
    但是柳竹秋还能平安通过这座桥吗?
    他马不停蹄地赶路,深夜抵达京城,用御赐的令牌叩开德胜门,径直来到孟亭元家,将缔约书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中。
    孟亭元连夜聚齐众阁老,五更时领萧其臻一齐入宫向庆德帝奏报和谈成功的喜讯。
    庆德帝总算解除一桩心病,传旨重赏使节团,奇怪温霄寒为何不去觐见。
    孟亭元见萧其臻仍停留在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替他答话:“使团在回程途中遭遇流寇,温霄寒与众人失散,如今下落不明。”
    庆德帝忙问:“可曾派人去寻?”
    孟亭元说:“随团出使的东宫近侍云杉留在隆庆州负责找人,微臣已派人前去支援,命他们随时禀报消息,请陛下放心。”
    庆德帝还只是着急,讯息传至东宫,朱昀曦一下子掉进火堆里,若非陈维远等人抱腿苦劝,他真会私自跑去隆庆州。随后接连派出好几拨人去问云杉情况,暂停了进宫请安外的一切事务,从早至晚揪紧心扉,苦等回信。
    三天望眼欲穿,经过数次失望冲击,他越来越微弱的希望之火被云杉当面扑灭。
    小太监像拖着厚厚的泥泞蹒跚着走到他跟前,泪流满面跪下来,脑门贴地,无言抽泣。
    朱昀曦两三天没好好进食,见状腿彻底软了,抓紧椅子的扶手颤声质诘:“你这是干什么?人找到了吗?”
    云杉哭个不停,冯如月见太子抖得越来越厉害,连忙催问:“殿下问你话,怎不回答!”
    云杉泣不成声道:“奴才昨晚找到几个从崇礼县逃来的民勇,他们说见过柳大小姐。”
    朱昀曦身子不由得前倾,大声逼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还不快说!”
    冯如月和陈维远左右扶住他,感觉太子此刻像片脆弱的玻璃,随时会碎掉。
    云杉被主子急促的气息刺得鲜血淋漓,痛苦回顾昨晚与民勇们交谈的经过。
    那几人都受了伤,一个叫戴大勇的伤势最重,是被同伴们肩托背扛救出来的。
    云杉见到他时他尚未脱离危险,自称温霄寒四天前在西沟与他和民勇队相遇,率领他们在险要山头修筑工事阻击流寇,保护难民转移。
    “我们坚守半日,打退了好几股贼兵,奈何敌人越来越多,我们伤亡惨重,眼看箭矢耗尽,附近能投掷的石块也快丢光了。温大人命小人带弟兄们撤退,留下十来人随他断后。”
    云杉忙问他们中最后见到温霄寒的人是谁。
    一个名叫二黑的少年双眼湿红,听了这话落泪道:“小的原本一直跟着温大人,贼兵攻山时他叫我把剩下的箭矢都留给他,和他手下那个叫瑞福的小哥一起掩护我逃跑。我从山背的陡坡上滑下来,在林地里跑了一夜才遇上戴管事他们。”
    他指着胳膊上裹伤的手帕,说是温霄寒亲手替他包扎的。
    现在那条染血的手帕就摆在朱昀曦眼前,看到上面金银丝线绣成的麒麟,他受伤的心遭到新一轮碾压。
    与柳竹秋初见时他曾赐她一方手帕,后来那帕子被他随手扔进火堆,惹得柳竹秋很不痛快。他事后反省,命人绣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赔给她,之后没看她用过,谁知再见竟会是这样的情形下。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抽搐,每次跳动都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濡湿了额头。
    可是这些无法遏制愤怒,他挣扎起身,恨骂云杉:“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吗?出了这种事你怎么有脸活着回来!”
    云杉痛哭:“奴才罪无可恕,求殿下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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