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设想如此周全,那位妹妹该安心了。”
    太子又捏了捏太子妃的手,两口子都舒心欢悦,丝毫没察觉他们所谓的周全是在以强权扭曲他人的人生。
    柳竹秋提前半个时辰到观鹤园侯驾,朱昀曦来得很准时,见面笑吟吟的,欣喜溢于言表。
    “你还好吗?”
    “谢殿下关怀,臣女一切都好。”
    “你……好像瘦了。”
    “臣女在牢里呆了半个多月,那儿的伙食清汤寡水,吃久了自然就瘦了。”
    这些日子朱昀曦也为她清减不少,想她应该能瞧出来,却没见过问,耐不住提醒:“孤王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殿下深情厚爱令臣女感动之至。”
    柳竹秋假笑灿烂,眼前还是从前那个美貌绝伦的太子,可想到他的薄情,她就像在一碗佳肴里刨出颗耗子屎,再也提不起胃口,只肯拿场面话生硬做戏。
    朱昀曦缺乏帝王韬略,却拥有上位者的直觉,立马感知到她的敷衍,屏退侍从后纡尊降贵地起身走到她跟前,惭色微露地低问:“你还在怨孤没能帮你吗?”
    柳竹秋故作惶恐:“殿下莫要吓唬臣女,臣女对您只有敬畏感戴,做梦都不敢对您生怨念。”
    朱昀曦注视她,眼神浮现忧伤,宛如晨雾缭绕的春湖惹人怜爱。
    柳竹秋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轻易心软,堆笑解释:“殿下给臣女的恩惠够多了,臣女并非贪得无厌之人,您为何还来试探呢?”
    她越辩解,朱昀曦越确定她在撒谎,不想做自作多情的傻子,顿时恼羞成怒。
    “你真的没怨孤?”
    “当然。”
    “那你的态度为何变了?”
    “殿下觉得臣女太傲慢?那臣女再恭敬点好了。”
    柳竹秋小心地装傻赔笑脸,其实明白朱昀曦指的是什么。
    过去她见了他总忍不住馋猫德性,见缝就钻地轻薄,而今兴趣缺缺,一副领旨当差的样子,瞎子才看不出反常。
    朱昀曦的自尊和身份不允许他露悲示弱,话说到这里已是极限,含恨拔离视线,亲手开了门,横冲直撞离去。
    柳竹秋考虑是否追赶,云杉先跑来责备。
    “柳大小姐你为何惹殿下生气啊?”
    “我没有啊。”
    “别狡辩了,你一来就不停给殿下吃软钉子,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殿下是没帮你递折子,可你知道他为你操了多少心吗?为你敲登闻鼓的事,殿下急得连多年前的心疾都发作了,整个东宫闹得人仰马翻,我也差点为你丢掉性命!”
    柳竹秋惊问详情,听说这段经过不能不为之动容。
    云杉又趁热打铁交代朱昀曦为今天的会面激动到彻夜未眠,早起精心准备,又因黑眼圈着急上火等情节。
    柳竹秋起初将信将疑,后来越听越滑稽,终于咧开嘴仰头大笑。
    云杉怨她没心肝:“殿下不曾为其他女子这般动心动情,你幸遇隆恩却不加珍惜,真糟蹋上天给你的福分!”
    福分一说柳竹秋不敢苟同,却被朱昀曦的反应和幼稚举动抵消了怨气。
    他固然自私,能为我做到这份上已属不易,我既拿他当雇主,又岂能用情深义重来要求他?而且他这些小心思也不失娇俏可爱,看在那张天仙俊脸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她决定延用过去的态度对待朱昀曦,彻底整理好心情后发觉这件事责任都在她这边。其实太子比起初见时只好不坏,怪她误信甜言,对他产生了多余的期待才会导致失望生怨。
    世间爱怨情痴说白了都起源于患得患失,倒不如载歌载舞,且喜且乐,本来一开始就确定了有缘无分,干嘛还把真心搭进去。
    柳竹秋仿佛修完一门课程,心境更加成熟坚固,日后再遇类似事,都能风景争来趁游戏了。
    当下安慰云杉:“云公公勿急,我保证让殿下消气。”
    朱昀曦已起驾回宫,她骑马追赶,在街口堵住他的车驾,下地请求:“殿下请留步,草民有事启奏。”
    朱昀曦盛怒中不愿理睬,命陈维远撵人。
    陈维远下马劝说:“温霄寒,殿下身子不快,你改日再来觐见吧。”
    柳竹秋不把时间浪费在纠缠上,直接上前掀开车帘钻进去,侍从们目瞪口哆,陈维远拽住她的胳膊阻拦也被甩开,急得干瞪眼。
    “草民给殿下请安。”
    朱昀曦尚未回过神,胡作非为的女人已借这句话做掩护,撕掉假须轻车熟路抱住他,用热吻占领了他的嘴唇。
    似这般忽冷忽热,行事无常,任谁都无法安然接受。
    朱昀曦抓住她的肩膀掰开,怒到七窍喷火也只能压低嗓门叱骂:“大胆刁女,你真想造反?”
    柳竹秋盯着他的双眼坏笑:“如果亲近殿下也算造反,那臣女愿做天下第一的反贼。殿下不是想知道臣女为何改变态度吗?臣女这就向您解释。”
    说罢接续未完的造反行动,铆足气息亲吻他,工程浩大持久,看来并不打算说话。
    朱昀曦又怒又疑又莫名兴奋,方才出走纯是赌气,心里根本放不下这该死的冤家,见她追来竟还有点犯委屈,到了这会儿火辣辣的怨愤已混入酸甜,被她放肆冒犯便报复似的箍牢她,用唇舌疯狂还击。
    陈维远听车内没动静,偷偷将车帘揭开一条缝隙,见此景象魂飞魄散,赶紧按住帘幕,深恐周围的侍从发觉异常,忙敲击车厢劝说:“殿下,此处人多,要不还是回观鹤园吧。”
    柳竹秋闻声撤退,对着眼神迷离的美人轻笑:“殿下看到了吧,陈公公已现身替臣女解释原因了。每次臣女跟您亲热到兴头上他们三个就来打岔,害得臣女不上不下好生难挨。臣女受够教训,不想再吃那半生不熟的夹生饭,见了您只好被迫装冷淡了。”
    谅解归谅解,还得认清形势,太子现在对她另眼相待,不代表会始终如一。此时坦陈心扉也许会得到他的包容,可等到他新鲜劲儿过去,变回锱铢必较的统治者,任何令其不快的记忆都将成为制裁她的话柄。
    做宠臣更该步步为营,有的实话万万说不得。
    朱昀曦凝睇她漆黑灵动的眼仁,终究看不透她的鬼心思。
    这女人是一则精美的谜语,一杯香浓的烈酒,一道变幻莫测的风景,令他感到危险又忍不住沉迷其中。
    也许不久后就会清醒,但此刻他甘愿受其摆布。
    他将五指插入她脑后的发丝中,向着车外吩咐:“找人牵了她的马,调转车头回观鹤园。”
    等不到陈维远答应,他便怀着讨伐逆贼的狠劲吻住了不停魅惑他的妖孽。
    作者有话说:
    1'鸡人'。指宫廷中专管更漏之人。王维有诗云:“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感谢在2022-03-22 09:32:50~2022-03-23 08:5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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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回到观鹤园, 柳竹秋建议去清幽的西厢房,朱昀曦神色冷淡,却又默默依从。
    进了门, 柳竹秋大剌剌对陈维远等人说:“陈公公, 我有重大机密禀报殿下, 请你们暂时回避。”
    侍从们犹疑观望, 等朱昀曦递出眼色才忐忑告退。
    门一关,柳竹秋嬉笑着抱住太子,恣意用嘴在他脸庞盖章。
    朱昀曦心中五味杂陈,像落在蛛网中的虫子想反抗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无限躁恼道:“知不知道你在跟谁相处?就不怕孤叫人杀了你。”
    柳竹秋抬头端详他苦恼的神情, 清楚看到凡人情、欲与君王威严激烈交锋的景象。
    这男人确实是喜欢她的, 虽说这点情分在权位富贵面前轻如鸿毛,但和其他蝼蚁相比已很有分量, 是臣子在帝制下能获得的最高宠信。
    她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 贴住他的胸膛温柔问候:“殿下的心疾都好了吗?”
    朱昀曦料定是云杉多嘴,嗔怨:“这该死的奴才,孤回去就赏他四十大板。”
    柳竹秋稍稍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嘴唇:“臣女真没想到殿下如此关心我。”
    朱昀曦垂眼看着她:“那是因为你心肠狠硬,从不曾为孤着想。”
    这委屈巴巴闹别扭的模样能融化钢铁, 柳竹秋倚住他撒娇:“臣女有自知之明嘛,不敢高估自己在您心里的分量。刚才听云公公一说, 臣女欣喜若狂, 才冒着犯上的风险去追赶您。”
    “你已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死几次都不够偿。”
    “臣女以前不怎么怕死, 现在真的怕了。”
    她捧住他的脸, 暂时假戏真做地贡献柔情。
    “臣女若是死了, 定会害殿下心疼,对吧?”
    羞耻心遭公然挑衅,朱昀曦本意是推开她,可嘴唇被她俘获的瞬间,心也缴械了。
    二人仿佛两根经春风撮合的藤蔓缠绕着,渐渐吻到醉生梦死,而后又似一双飞倦的鸟,依偎着坐到床沿上。
    柳竹秋心安理得地靠住他,脑袋枕着他的锁骨,朱昀曦顺势搂着她,另一只手也接纳了她的抓握,心情因这亲密的归附变得平静满足。
    “孤王真是鬼迷心窍才会任你撒野。”
    “臣女才是被殿下勾走了魂魄,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方何为期,乱我心曲。1”
    朱昀曦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似清波缓流。
    “你在顺天府大牢关了半个多月,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柳竹秋听这话,知道老虎已被她哄成了大猫,开始表达亲昵了,便娇声埋怨:“牢里又脏又黑,到处老鼠蟑螂,跳蚤臭虫,臣女被咬得遍体鳞伤,中衣上全是血迹。最难受的是怕被人发现,不敢轻易摘胡子,老戴着那假须,嘴巴周围都脱皮了,还好带了专治皮炎的药膏,伤口才没溃烂。”
    朱昀曦忙勾起她的下巴查看,颌骨上是留着一点浅浅的红印,想象她遭过的罪,心疼怨责:“你胆子太大了,老做些不要命的勾当。”
    说完拥她入怀,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上下摩挲,像要抚平灾难留下的创伤。
    柳竹秋脸贴着他的胸口,眼珠滴溜转动,暗自感叹:“自古女子难度情关,似太子这般人美嘴甜
    情意绵绵,我这么清醒冷静的人都险些上钩,那稍微单纯点的还不被吃干抹净?”
    朱昀曦腹黑学刚修了个入门,马上暴露短板,问她:“你跟那柳丹到底什么关系,竟甘愿为他拼命。”
    柳竹秋翻个白眼,扭动娇嗔:“殿下又怀疑臣女动机不纯,臣女在您心目中就那么不堪吗?”
    朱昀曦连忙揉着她的后脑勺笑哄:“孤王只是随口问问,难为你如此仗义,看了你那份血写的状纸,孤王也很佩服呢。”
    说着低头捏住她的颏尖嘱咐:“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不值得。”
    柳竹秋辩驳:“臣女替朋友伸冤,为朝廷锄奸,纵然殒命也死得其所,哪里不值得了?”
    朱昀曦微责:“你要献身也只该为着孤王,难道区区一个柳丹还能比孤重要?”
    不肯承担责任却堂而皇之吃醋,更可恶的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自身的蛮横无理。
    柳竹秋努力克制讽刺,娇媚点头,将唯我独尊的太子爷当自私顽童诓赚,抱住他的脖子随意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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