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历经风霜雨雪,斑驳出陈旧的灰面,海风咸腥凉爽,钟浅夕拉着陆离铮站到墙壁的阴影下。
    世事或许当真如棋,到了将军的时刻。
    明天是她二十周岁阳历生日,钟浅夕决定给自己一天时间打腹稿,明晚告诉陆离铮一切真相。
    裙角微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对上陆离铮眼睛,软声发问,“陆离铮,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骗过我?”
    很宽泛的问法,炸话专用,到底想要毫无芥蒂的把自己抛开来给对方看。
    陆离铮黑衣临风,勾勒出劲窄腰身,他难得犹豫,小拇指弯了两下,淡声回,“没有。”
    钟浅夕眉目带着笑意,绵绵指出他撒谎时的特征,“你知道吗?你撒谎时候神色不会有异,可是目光会有点儿旷远的,小拇指也会固定的勾两次。”
    “……”陆离铮蹙眉,“是吗?”
    “是呢。”钟浅夕点头,“不过算了,看在我超爱你份上,可以接受,明天晚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先回去打个草稿,明晚十点,相约浅水滩我们今天等日出的亭子,不见不散嗷。”
    陆离铮啼笑皆非的拉住她,揽着人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好的小祖宗,明晚八点,我洗耳恭听,但现在总要让我送你回去吧,你下午第一节 可是灭绝师太的课呢。”
    ****
    钟浅夕精心挑了条阔袖小旗袍,酒红色水波纹桑波缎,绸面如水般水花,刺绣纹样是展翅欲飞的金凤凰。
    明外婆绣了两个月,是她今年的生日礼物,但五月的生日只试了试,然后就归叠好收纳在盒中,今天才正式穿出来示人。
    妆容花了心思,腮红和眼影都是金粉色系,眼线以酒红拉尾,眼角下压又带着小心机的勾挑。
    出门前室友帮她卷头发,评价是,“又纯又欲不吃三次拿不下去嘴的芒果”。
    钟浅夕别着耳钻好奇问,“为什么是芒果啊?”
    另个室友笑着回,“因为从内而外都是黄色呗。”
    “噗。”她大方的接受调侃,出门前又探回脑袋,“早饭我是带不了了,明天中午大家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呀。”
    “找到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室友们挤眉弄眼地催着她。
    从前出过夜间进海自杀的案件,银沙滩晚上九点后不接待游客,钟浅夕和陆离铮不算游客,这片度假海滩陆离铮有股。
    夏夜的海风微冷,钟浅夕早到十分钟,坐在昨天等日出的凉亭里看月亮。
    今夜月明星稀,半圆的月坠于半空,海面平静,泛起粼粼波光。
    “我本名叫闻越蕴……”钟浅夕默念着等下要同陆离铮坦言的事情,把自己的思路再次归顺。
    她理完第一遍后去按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提示她,现在是21点03分。
    钟浅夕回眸朝着入口处看,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
    一种不祥的预感牵扯着紧绷的神经,陆离铮是个不会在重视事情上迟到的人。
    迟疑间分针跳到04,钟浅夕想都没想,直接拨他的语音电话。
    冷冰冰的提示音响了几轮,再去直接打手机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钟浅夕攥紧手机,深呼吸劝自己冷静,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呢,又或者是有事在开车吧。
    她倒扣屏幕去看汪洋,尽可能抑制不宁心绪,人总有乱七八糟的事情,迟到几分钟而已,不至于的。
    夜里的海洋似是伏蛰的巨兽,半圆不圆的月是它的眼睛,冷冷窥视着芸芸众生。
    钟浅夕不知道昂头瞪大眼睛看了多久的月亮,久到眼睛酸痛才收回视线。
    屏幕再次亮起,照出张惨白的花容。
    22:18
    钟浅夕揉着僵硬的脖颈,颤着手指拨打110。
    唇齿在打架,尽可能清晰的咨询,“您好,我想查询一下今天下午五点后发生的交通事故中,有没有叫陆离铮的人?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
    接线员很快给了让钟浅夕安心的答复,“经查询本日车祸八起,没有伤者姓陆。”
    她忘了挂断,对方再温声确认还有无问题时,才想起说谢谢。
    冰凉的水丝扫到眼睑,钟浅夕痴痴抹开,又有新的水丝覆到手背,她摊开手掌伸向庭外,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红云突如其来地蒙住月色,微茫雨丝扬洒。
    天气预报没能精准的判断到这场雨。
    钟浅夕撑着手站起来,把自己挪到凉亭中间的石椅旁,包装精美的蛋糕和配套的蜡烛碗碟占了小半张石桌,她卡着边缘托腮等下去。
    “轰隆隆”惊雷由远而近,再耳畔炸裂开来,雨骤然大了起来,铿锵责问大地。
    闪电带寒芒落下,钟浅夕透过蛋糕盒透明处,发现动物奶油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外缘的精致裱花微陷。
    23:42
    沐城雷暴预警,雨水砸到海面,巨兽呜咽着低哮。
    钟浅夕托腮的手肘早麻了,她收回手,转过身看着亭外的模糊水幕,继续无意义的枯等。
    几分钟后摸出手机,再打语音和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她尝试着给陆芷萝打,也发了几条消息,奈何陆芷萝是个常年静音的性子,多数情况下只有她拿手机想联系谁时才会看上一看,从前钟浅夕就无法通过手机线上联系到她人。
    锁屏又开屏,反复好多次。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叹息声萦绕左右,她点开朋友圈,想转移视线别多想,总要等下去的。
    她相信陆离铮一定会来的,迟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并不。
    指尖漫无目的地滑着朋友圈,钟浅夕顿住,又上划回去,双指放大图片。
    犹然记得这个人是陆离铮的朋友,很久之前有一次他人在帝都比赛,但是陆芷萝有样手续需要本人签字确认,她常年不开放添加好友,所以就让这人先加了钟浅夕。
    后来就互相躺列表,这人活得声色犬马,钟浅夕很少点赞,安静的躺列。
    照片背景辉煌,正中央的女孩子着锦绣华服,浓妆后长相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立在陆离铮面若冰霜的旁边,笑靥如花。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自梦中醒来。
    钟浅夕直接点了个赞,把“how pay”打在了评论区。
    暴雨滂沱,烛光摇曳。
    红色的火焰倒映在水润黑眸中,钟浅夕双手合十,闭幕许愿前现想起的是另一幕。
    去年今日陆离铮家,她十九岁生日零点美国人几分钟,陆离铮低头回了条消息,是给“闻越蕴”的吗?
    昨天的那个问题,骗我的事情,是“闻越蕴”对吗?
    沉溺在情爱里的人没有智商,后知后觉的恐怖。
    风雨细密如针,自四面八方袭来,不断挤压着钟浅夕的生存空间。
    她特别想质问陆离铮,“明明我才是跟你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才是你的正牌女友,何以你放我鸽子,去参加她的生日会?没有半句交代呢?”
    风雨不回答。
    钟浅夕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带灭离得较近的两只蜡烛。
    想学钢琴的小女孩有错吗?夏日带着泳圈在度假海滩游泳有错吗?横灾天降,命运不由分说的降临,被迫接受新的身份,习惯未曾来过的“故乡”。
    安分平淡里被陆离铮搅局,为他孤勇一腔,荒谬绝伦都觉对。
    乱麻中摸索探寻因果,终于抓住某个线头可以解开谜题,想和心上人坦言时,暴雨劈头盖脸的迎面砸下。
    那些洪炉暖帐的温存是真的吗?你爱我是真的吗?有在我身上看“另个我”的影子吗?
    钟浅夕在蜡烛晦明的时间里想到许多事,过往温馨痛苦如走马灯般绕着自己走了一圈。
    她念过的书、走过的路、奋力克服过的所有苦难都无法再说服她等一等陆离铮了。
    人要渡河。
    蜡烛溶烬,蛋糕半面狼藉,钟浅夕抠了点儿蜡烛灭早的部分,嚼蜡般往嘴里塞,涩然囫囵吞下。
    明天回帝都最早一班飞机的经济舱早售空,钟浅夕给自己买了张头等舱,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缓缓将桌面收拾好,雨已经停了。
    她勾着蛋糕盒的绳线,把它摔进垃圾桶的同时,将陆离铮的置顶取消,再拉进黑名单。
    你永远不配知道我本可以怎样爱你,在一个个暴雨如注的破晓。[1]
    作者有话说:
    女鹅开始大杀四方了(点烟),我通了个宵终于写到了呜呜呜呜。
    小陆,那一刻你没出现,这辈子都可以别来了【认真.gif
    [1]洛尔迦
    相关法律描述有参考。
    第57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根据云的方向下, 海边停了,别的区域还在下,雨滴闷哼着砸车篷, 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也困倦,不似平时那般喜欢与客人搭腔。
    车载电台里间接播放着无聊的旧笑话, 穿插卖海参礼盒。
    钟浅夕跷脚坐后座,按掉屏幕上一个又一个陆离铮的来电, 直到空隙间将他拉黑,又有新的、未知的、显示归属地来自“帝都”的号码打进来。
    到后来连挂都懒得挂了, 直接将屏幕倒扣去发呆, 那个会在洗澡时候擦干净手回消息的女孩子死在了暴雨里。
    人心本来就瞬息万变, 况且是你负我在先,又什么要求我来考虑你的感受呢?
    心急如焚又怎么样啊?
    你陆离铮有考虑到我等不到你时的心如刀绞吗?
    钟浅夕没什么多余的感知,只觉很可笑, 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很可笑。
    十八岁阴历生日那天大巴车上分享给他的歌一语成谶。
    青春的确因为爱上陆离铮而开始,却更令她看破“爱”这个字。
    出租车停在前盐巷口不愿再往内开, 钟浅夕没说什么,干脆的结账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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