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吃惊。苏可说。
    我本来以为,你可能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或是亲戚什么的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属宫的主人,太子殿下本人。
    在发现属宫结界打开的时候,苏可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而尹飞立刻找上门来,更是让苏可的不安瞬间飙升到了顶点偏偏是自己成功解除契约,刚从幻境宫殿离开后发生了这些变化,前后相差不过十分钟,若说都是和自己无关的巧合,这怎么可能?
    而听到召见自己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苏可瞬间全都明白了。
    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路先生」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毕竟自己的人类形象和血族形象差别根本不大,也许是通过入职资料看到的照片,又或者是那人曾经远远望见过,只要眼睛没瞎,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苏可忍不住想起,洛先生曾经问过的那句话你能否确定,他真的不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份?
    这句话是有潜台词的。
    潜台词的意思是:如果那个人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份,你绝不能用我教你的方法解除契约。
    不仅仅是解除契约不再有意义,因为现实中肯定会被抓回来,更因为那种解除契约的方法,必然会狠狠地触怒对方。
    用看似无害甚至十分暧/昧的亲吻,猝不及防地单方面撕毁契约,这对任何契约者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欺骗和背叛。
    更何况,更何况自己的「主人」,这个契约的施加者,是那样的骄横和傲慢,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上位者,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如此愚弄,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必然是对方恼羞成怒的报复。
    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哪怕再视死如归,此时苏可也不敢去深想自己的下场。
    现实世界可没有幻境宫殿中「无法伤害到自己」的规则,既然已经落入对方手里,那些曾经在自己身上无法奏效的酷刑,必定会真正体验一遍了。血族虽然是不死种族,用普通的方法很难杀死。
    但在这世上,生不如死的折磨绝对比一命呜呼的死亡更可怕,苏可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很有数。
    若是遭遇酷刑折磨,别说一天,他可能连一个小时都支撑不下去。
    但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
    甚至连猜想中的肢体冲突和愤怒指责也没有。
    那个人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用苏可难以理解的晦暗眼神,长久地注视着他。
    然后突兀地开口
    为什么。他问。
    在十几分钟前,在他最暴怒的时刻,他满脑子都是疯狂阴暗的想法,想着等把这个可恶的骗子重新抓回来后,自己要如何教训他,折磨他,让他认罪,让他忏悔,让他为玩弄和践踏自己的感情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当人重新站在面前,彼此又一次面对面,他才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这些。
    痛苦和折磨没有意义,臣服与忏悔也并不重要,因为一切早已经变了。
    是的,自从认识这个血族后,一切就都变了。
    若是从前的自己,绝不会姑息任何胆敢愚弄自己的人,他会施以最严酷的刑罚,甚至是当众打压他折辱他,让他痛哭流涕,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明白触怒自己的后果是多么严重。他甚至不会去追问为什么,因为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对方戏耍欺骗了自己,那么理应接受最严厉的处罚。这是上位者的骄傲,也是不容冒犯的底线。
    可现在不同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看到这个人痛苦,也不觉得复仇会多么酣畅,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一件他想不通,不明白,也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他又一次重复道,你为什么要解除契约。
    为什么要解除契约,为什么还想着逃跑,我施加的甚至都不是主仆契约,只是一个召唤的媒介,是进入我空间领域的钥匙,我只给了你这样的特权,为什么你仍要处心积虑地解除它摆脱它?还是用那么卑鄙的方式!
    苏可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他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十分荒谬,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该不会一直认为,这个契约对我来说是一种恩赐吧?怎么,难道你还想让我感恩戴德,感谢你给我的「特权」吗?!
    但你没有任何损失。陆星时沉声道,只是每晚见面半小时而已,对你而言就那么不可忍受吗?
    对,我就是不能忍受。苏可凉凉地笑了,反正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都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索性就把话全都摊开了说。
    实话告诉你吧,你停止召唤我的那两个月,是我迄今为止最快活最舒服的两个月!我早就受够了,谁想当个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召唤兽?!呵,还没有损失换成你你乐意吗?!你自己都没法接受的事,凭什么让我也接受!
    苏可愤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跌宕出层层叠叠的回音,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毫不畏惧地瞪视着眼前的男人。他真的早就忍无可忍,反正横竖都逃不过一劫,还不如图个口舌之快。
    陆星时怔怔地望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少年,他想。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全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现在想来,对方的确也否认过求偶期的存在,是自己固执己见,把对方暧/昧大胆的举动全都归因于对自己的倾慕。或许那时自己就已经动了心,只是长久以来的自负和傲慢让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反而认为是对方先倾心于自己,并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尽管这样
    我可以接受。他说。
    在苏可难以置信地注视下,陆星时一字一顿,平静地说道。
    如果召唤者是你,在我身上加诸这样的契约我可以接受。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他都无比认真,认真到苏可简直没法反驳,视线交汇的瞬间,不知为何,苏可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吻。
    那个倾注了无限温柔与深情,长达三分钟的深吻。虽然他很清楚这只是个仪式,是自己解除契约的手段,但那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了一些另外的东西,甚至连自己也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苏可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躲避着那个人的目光,我、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如果如果我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我承认我解除契约的方法并不光彩,但我仅仅是想解除契约!我从未想过欺骗你的感情,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肯定不会
    欺骗感情?陆星时打断了他,男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什么感情?谁的感情?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你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苏可闭住了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是,我曾经对你有些兴趣,可也仅仅止于兴趣,因为你是个还算合格的对手,和你对战是不错的消遣,甚至偶尔和你打打牌,放松一下也很好。我不想解绑契约,仅仅是因为我习惯了这种节奏,懒得再去改变而已,你可不要会错了意。
    是的,就是这样的。
    根本没有什么愚蠢的自作多情,也算不上是一厢情愿,因为自己从未动情,最多就是一点点心动。而这份心动,也因为这个血族的不识好歹彻底泯灭了。
    自己怎么可能想与一个暗黑生物发展一段真正的感情?不可能的,太可笑了,光是想想就荒谬至极,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
    然后陆星时就看到,少年怔忡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
    那就好。他点点头,那我放心了,这样就太好了还好只是我误会了,幸好。
    他像是真的完全放松下来了,甚至还笑了一下,仿佛这段被误会的感情就是不慎沾染上手掌的灰,轻轻一扫就不复存在,甚至还要嫌弃地多甩几下手,好让这些烦人的灰尘早点挥散在空气中。
    陆星时感觉全身的血都冷了。
    不,不是冷了,而是全部都冲到了头顶,震荡得他血液翻沸,大脑一片轰鸣。那种极致的暴怒感又一次卷土重来,甚至还要远远胜过对方解除契约遁逃的时候,难以遏制的熊熊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连苏可都感觉到那股骇人的压迫力,他本能地朝后退去。
    但下一秒,一只手就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猛地摁在大厅的石柱上。
    放心了?太好了?你真这么认为吗?陆星时瞪着因呼吸不畅而脸色越发苍白的少年,极致的愤怒让他眼瞳都开始充血泛红,宛如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
    如果不是觉得你还有点消遣的价值,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一再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戏弄我,甚至还擅自解除契约,呵,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黑暗生物罢了,落到别人手里就是个任人蹂躏的玩物,我尊重你善待你,却还要被反咬一口我看就是我以前对你太纵容,让你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真以为你能活到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厌恶我?!
    苏可眼瞳微微震颤,他困难地喘息着,胸口艰涩地起伏,但嘴角仍用力的上扬,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我是没有资格。他仰视着掐住自己的男人,每个字吐露得都很艰难,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你眼里,我就是一条狗,对吧?契约就是勒在我脖子上的牵狗绳,我怎么能妄想挣脱呢?我就该被你拴在身边,全心全意的讨你欢心,你心情好我就能多活几天,你心情不好,我就活该去死,是吧?
    陆星时的手抖了一下,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突然醒过神来一般,他想迅速收回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按住,那人牢牢地按着他的手,根本不让那双手从纤细的脖颈上移开。
    你杀了我吧。苏可说。
    掐死我,杀了我,这就是你们人类的复仇方式,不是吗?我从进入这个主殿,就没想再活着回去,哪怕你再给我捆绑一次契约,我也会想方设法的解除掉,还不如一了百了,省得日后我再逃跑时,你又暴跳如雷,后悔曾经对我手下留情了。
    所以,赶紧杀了我吧,苏可想。
    既可以让这个暴君消气,又可以避免酷刑的折磨,这对自己而言,绝对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惜,他并没有如愿。
    那个人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力度之大让苏可以血族的力量都无法按住,对方踉跄着倒退几步,狠狠瞪着他,表情甚是古怪,一时看不出是笑是怒。
    我为什么要杀你。陆星时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死种族,根本死不了,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白费力气。
    事无绝对。苏可淡淡一笑,世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永生不死的生物呢?「不死」只是相对而言,若想杀死我们血族,方法其实很多,比如
    闭嘴!
    突如其来的暴喝让苏可微微一震,他望着那人近乎赤红的眼睛,男人原本英俊的容貌可怕得近乎扭曲。
    虽然同样都是暴怒,但苏可隐隐觉得,此时陆星时的愤怒,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同。
    就好像他是在害怕着什么,拒绝着什么。
    陆星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着刚才一瞬的慌乱,他深深的吸气,让自己的声音重新恢复正常。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沉声道,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攥成拳,手臂鼓出青筋。
    要么留下来,安分地待在我身边,发誓再也不会离开,要么
    他顿了顿,用力地咬着牙说。
    要么,我会将你流放到偏远的荒星,那种地方是天然的囚笼,任何人都没法逃脱。你会以流放犯的身份服一辈子苦役,永远别想再回归正常的生活,哪怕你后悔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回来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
    不知从哪来吹来了冰凉的夜风。
    吹拂着门上的幕帘,撩动起少年的额发,陆星时看到那个人在微微怔忡后,突然笑了起来。
    很干净很清爽的笑容,显而易见的开心和快乐,就像是很久之前,少年抢走召唤用的头发,那是他第一次的逃脱,用谢幕般的姿态,微笑着与他说着「后会无期」。
    我选择被流放。他说。
    放心,我不会后悔,因为,我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吹进大殿里的夜风越发大了,呜呜咽咽的,像是某个伤心的人躲在深夜里哭泣。
    当那个人被侍卫带走时,陆星时下意识伸出手,却又默默地垂下,最终只是看着他们消失在主殿大厅,只有低垂的幕帘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他想,他终究是,没有能抓住那缕风。
    第54章 54【已修完】
    六个月后。
    极寒星。第三矿区。分拣室。
    一块香气四溢的香料石摆在金属案台上,周围站满了人,有兴奋的,有忐忑的,还有不屑的,所有目光都汇聚到案台前的少年身上。
    乌发黑眸的俊美少年在案台旁的显示器操作了几下,案台顶端垂下一组金属器械,对准了那块拳头大小的香料石。
    小苏。有人忍不住开口,是一位金发碧眸的年轻人,样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的长相十分俊朗,是个标准的帅哥,只是衣着装扮实在有些俗气从头到脚挂满了黄金饰品,十根手指有八根都戴着不同颜色的宝石戒指,穿着用珍稀的烈狐皮毛缝制的大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暴发户派头。
    虽然这位年轻人一看就出身富贵,和室内其他衣着粗陋简朴的人格格不入。
    但他神色间并没有太多倨傲,反而十分谦逊,尤其在望向案台前的少年时,甚至带着几分仰望般的敬重。
    小苏,你确定要切割这块A品石吗?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说,这可是A品石啊,一个月最多也就产出十几块,尤其这块的品相还这么好
    放心,我有数。黑发少年对他笑笑,微笑的眉眼弯成俏皮可爱的弧度,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想看他永远保持这样纯真明媚的笑容。
    杜少爷,您放一百个心吧。旁边也有人笑嘻嘻地开口,对年轻人说道,我们老大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您就瞧好吧。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乐观,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冷笑,一个油腻圆滑的腔调慢条斯理道。
    我劝有些人话不要说得太满,省得一会儿打自己的脸。
    说话的人是一位皮肤苍白的高瘦男人,下巴很尖,眼睛细而狭小,给人一种十分刻薄的感觉。他话音落下,顿时不少人低声附和,显然现场很多人是这位说话者的拥趸。
    苏可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嘴角笑意未消,眼底多了几丝狡黠:既然谢先生认定这块石头出不了好货,那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如果我开出了S品的香核,就让我去你们组挑三箱原石,如果没开出来,就换你来我们组挑三箱,怎么样?
    现场除了那位杜少爷,其余人都是第三矿区分拣部的工人。这个分拣部一共有两个工作组,A组由那位「谢先生」负责,B组则对新来的苏可马首是瞻。因为考核机制存在竞争关系,平时两个组的火药味非常浓,几乎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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