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数朝臣乃逢迎拍马之辈,其余半数虽没有舔着脸往上凑,但缄默不言是另一种庸碌。这样的朝堂,从根里便烂了,又怎能治出清明盛世。
    宁扶疏坐在珠帘后,垂眸望着下头躬腰偻背的朝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顾钦辞。也只有那人,背脊挺得比缨枪笔杆还直,铮铮傲骨甚至敢为了百姓对她下杀手。
    又想起顾钦辞那日曾言,他在泽州日日以清粥果腹,半月不见荤腥。如今,连宁扶疏也觉得可笑可叹可悲了。
    苦寒饥肚的人尚能心怀苍生,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父母官眼里却只有头顶乌纱帽。
    可话说回来,如果连泽州兵马统帅都衣食忧虑的话,更何况普通士兵。但大楚律中分明清楚写着,朝廷不可克扣缩减四方边军的辎重粮草,凡国库充盈,必保障将士们至少每两日可食一顿肉。
    顾钦辞没理由说这种谎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从中央拨出去的军需,有问题。
    宁扶疏斥停了殿内朝臣连绵不绝的恭维话,在众人面面相觑间,她提出要查六部近几年的账目。
    没有一点通知与准备,六部尚书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偏偏宁扶疏还不要户部官员插手,她命人去六部各自取了账簿,而后搬回长公主府。
    她自己看。
    厚厚好几沓账簿堆满整张书桌,宁扶疏知道这里头绝对能查出些东西,可单凭她一人之力,只怕得翻到猴年马月。于是命琅云寻几个算账本事好的,带来她房里。
    但凡个思维正常的人,遇此情况都以为来的会是账房先生。可当寝殿门推开,一名身着藏蓝锦袍的男子殷切扑向宁扶疏,她看清对方相貌,才猛然后知后觉
    琅云居然把长公主后院的面首找来了?!
    这小婢女该不会以为,她所说带来房里的意思,是暗喻要那什么吧?
    宋谪业站在宁扶疏面前,垂眸敛睫蕴出几分呼之欲出的小委屈:这都好些天过去了,如若再不得殿下召见,倒叫谪业以为殿下将我忘了。
    经他提醒,宁扶疏才想起来自己几日前确实说过得了空闲就去看他的话。
    一张虚与委蛇的空头支票,竟被当了真。
    但她并没有听见系统提示宋谪业的黑化值有所改变,只怕眼前青年这委屈也是演出来的虚情假意。
    宁扶疏假装被他的话取悦,倚在贵妃榻上明媚一笑,又朝他勾勾手指:宋郎生得这般俊,本宫哪舍得忘。
    宋谪业霎时喜上眉梢,屈膝在榻边跪地,控制力道替宁扶疏按摩起大腿,嘴里说道:我来时已经用殿下最喜欢的茉莉芸香沐了浴,殿下可要谪业伺候就寝?
    难怪本宫方才便觉得芬芳怡人,原是宋郎身上香。宁扶疏笑着勾住他衣领,将人朝前一拉。
    宋谪业从地上站起,双手撑在宁扶疏肩膀两侧,墨发垂落,两双各含心思的眼睛在呼吸可闻的距离四目相对。
    宁扶疏在他眸底捕捉到一抹厌恶。
    哪怕宋谪业藏得再好,可当他被骤然拉近,与长公主狎昵亲近,还是遮掩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宁扶疏抬手挡住他缓缓俯身吻下的唇。
    罢了
    如果没有这丝厌恶的话,其实宁扶疏不介意和他春风一度。毕竟宋谪业虽说相貌不如顾钦辞和她口味,但也绝对能算得上美男子,相互各取所需寻乐子,她不吃亏。
    但眼瞧着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宁扶疏始终秉持的观念是,就算强人所难了,躺在一张榻上也没甚么意思。
    宋谪业的动作在宁扶疏用手背挡住朱唇的时候停了下来,抬眸伤心地问:殿下?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宁扶疏捻起他一绺长发在指尖把玩,不认同道:宋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喜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你不好。将捋顺的发归于他背后,话锋陡转:只是本宫今日还有诸多朝事需要处理,实在无甚精力。
    只得辜负宋郎心意了。
    她叹得惋惜。
    宋谪业同样心领神会,自觉起身下榻,随之看了眼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让殿下烦心的是这些东西么?
    家中姨娘原是商贾世家出生,谪业自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算账本事,如果殿下信得过谪业,我可以为殿下分忧。
    宁扶疏眉梢微动,宋谪业的身世她是知晓的。
    史书中便曾提到过朝歌长公主的这位面首,原是当朝辅臣宋丞相的庶子。宋谪业之所以会入长公主后院的缘由和顾钦辞差不多,小皇帝与原主担心丞相手中权力过大,遂强夺其子,是牵制,亦是种敲打。
    便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丞相在朝中可以有威望,在四方可以有门生,但凡事讲究一个度。倘若某天让天家圣人觉得不舒坦了,不止是庶子,就连嫡子也得交出来,断绝前程,屈居长公主府做个面首。
    宋谪业身后是丞相,宋丞身后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朝堂。
    六部克扣运往边境的军资粮饷,此事非同小可,必定存在多数朝臣利益牵扯,其中未必没有宋丞一杯羹。
    让宋谪业接触账目,宁扶疏不放心。
    嘴上说的却是:本宫怎会信不过宋郎,只是今日夜色已晚,本宫不忍见宋郎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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