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娘从前名叫月桂。蒋夫人抬举她,不外乎是她恭顺、会伺候人。蒋家其它几位姨娘私下里都讥讽地叫她跪姨娘。正如满地女眷无不七扭八歪,怨声载道,唯有这位跪姨娘一动不动,跪得板板正正,就是亲闺女在身后拉她,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门帘一挑,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从房里走了出来,这段日子,蒋夫人也老了不少,鬓角都花白了,可气势倒是还足,她目光凛冽地在院中扫过。
    这一院子莺莺燕燕,让她看着就心口痛。往日为了贤良的名声,为了都督府的脸面,她甚少理会,如今脸都没了,也顾不上名声了。有丫鬟搬过来个秀墩,蒋夫人慢腾腾坐下,又接过茶盅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冷冷问道,刚才,哪个说我作践人?
    众人无言,宋姨娘低了头,眼珠乱转,却不敢接话。蒋夫人直接点名,桂姨娘,你说。
    桂姨娘把腰弯了弯,夫人,宋姨娘一贯体弱多病,跪得久了熬不住,请夫人体谅。
    蒋夫人冷笑一声。宋姨娘,你平日最爱在老爷面前装弱不禁风,如今在我面前也敢兴风作浪。掌嘴。
    宋姨娘吓了一跳,她不是丫鬟出身,是个秀才家的妹子,也算抬进来的贵妾,何况她生养了三小姐,这么多年还没挨过一手指头。万万没想到今日做了蒋夫人杀鸡儆猴后的那只鸡,满园都是丫鬟仆妇,她若挨了嘴巴以后还怎么做人。
    夫人宋姨娘还待分辨,管家婆子已经上前来揪住她的胸口,劈劈啪啪打了起来。宋姨娘捂着脸挣扎,蒋姝吓得放声大哭,抱着亲娘哀求道:母亲饶了姨娘吧!
    蒋夫人喝道:宋姨娘搬弄口舌,不敬正室,打十个嘴巴。三小姐不服管,打十个手板。
    又有婆子上前拉开蒋妤,掰开她攥着的手心,抄起竹板打了下去。
    院子里鬼哭狼嚎起来,蒋夫人听得心浮气躁,厉声训斥:再哭就翻倍打,不嫌丢人就拖到外院去打,给和府上下立个规矩。
    果然,安静下来。众人心里砰砰乱跳。蒋夫人往日虽然严厉,却从来不曾动过如此刑罚。一顿嘴巴加竹板子,让蒋家内院暂时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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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跪到午时三刻,蒋夫人才松了口。几位小妾被恩准回各自住所,桂姨娘起身时,虽然也一瘸一拐,还是依着往日惯例,亲自来服侍蒋夫人吃午饭。
    蒋夫人对着满桌菜肴一口都吃不下,她抬眼看了看一脸恭顺的桂姨娘,眼风带着凌厉。你心里也恨我吧?
    桂姨娘正给她布菜,听了这话,忙放下手中的调羹和筷子,走到她身旁跪下,我知道夫人的艰难,这一大家子各怀心思,不找个出尖冒头的敲打敲打可怎么管呢?
    蒋夫人听了,冷笑一声,你怀什么心思?
    桂姨娘脸上露出些惧色,可嘴里说的却很柔和,小姐,我跟了您快四十年了,都赶上人家一辈子了。我的心思跟当初一样,只要小姐好,我怎么样都不要紧的。
    蒋夫人看了看她憔悴的脸,似乎也有些动容。她长叹了口气,你比我还小几岁,你都这么老了,我得老成什么样。
    桂姨娘没吱声。蒋夫人又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比他大了三岁,我不是现在才老,从嫁进来我就老了,一房一房妾室抬进来,我就老了。
    夫人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桂姨娘低声道。
    蒋夫人冷笑一声,这个家有什么值得我操心,还不是看着祥儿和媛姐儿。
    桂姨娘应了声是。蒋夫人似乎有些不满。月桂,这么多年,你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桂姨娘柔声道:小姐,我六岁就在您房中伺候了,在我心里,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没有不是。
    蒋夫人看了她一会,起来吧。你不说我都忘了,你那么小就伺候我了?
    桂姨娘有些艰难地爬起来。我刚进府时候,专门管着您屋里的木刀木马。
    蒋夫人似乎露出点笑纹,我做姑娘的时候,马骑得很不错,还跟我爹学过几年功夫。从打嫁进来再没碰过哪些。她带着十足的幽怨,月桂,你说我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呀?
    桂姨娘低头继续给她夹菜,默默无语,心里很想也问一句,我这一辈子又是怎么过来的呀?可她话出口又变成了安慰和敷衍。
    夫人,会好的。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蒋夫人似乎被她这句话触动了,吩咐屋里服伺的下人,都出去,留下桂姨娘伺候就行了。
    丫鬟婆子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一对四十年情分的主仆。蒋夫人伸手拉起桂姨娘,月桂,有件事我要问你。
    桂姨娘有些不明所以,虽然主仆两个相伴四十年,蒋夫人却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拉着她。
    您吩咐。
    昨晚上,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告诉我老爷是保不住了,问我想不想保住祥儿?
    桂姨娘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哆嗦,手从蒋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又跪下了。老爷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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