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尧垂眸,挥手之间,山上的桃花瞬时由花苞化作丰腴的花朵盛开,恍若一片粉色的云霞,灿烂夺目。
    生时无法偿愿,死后如何长眠。
    她终是被葬在了春暖花开里。
    他走到那无名的墓碑之前,咬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滴滴答答消失于青翠草地里,往日之事桩桩件件浮于脑海之中。
    [姑娘还可在簪子刻上自己的名字,寓意美好平安]
    [沈小姐刻的这个字倒是随意]
    [娇娇,是我的小字]
    [你不是裴宁]
    [你说得对,我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半跪在那枚墓碑前,以染血的指尖在墓碑上一笔一划地,缓慢地写出一行字,一边写一边缓声道,我似乎,从未唤出过你真正的名字。
    山风穿谷,鸟雀轻啼,桃花林舒卷而开,花瓣簌簌而落。
    一枚花瓣飘落在墓碑之前,映衬着墓碑上那血红的一行字
    吾妻裴娇之墓。
    [娇娇,是我的小字]
    顾景尧定定看着那血染的墓碑,指尖的血滴落于地的那一瞬,化作磅礴大火。
    世人待你苛刻不公,我便还你清净自由。
    天光焰迅速从山腰席卷而下,所到之处皆灰飞烟灭化为虚有。
    山顶是桃红柳绿山清水秀,山下是熊熊烈火尸横遍野。
    他位于世外桃源和人间炼狱的交界之处,浓密低垂的眼睫遮掩住所有情绪。
    很快地,此方碎片便被天光焰毁去大半,整座空间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面前的墓碑也随着此方世界的分崩离析而颤抖不止,恍若冰天雪地里,那个小姑娘蜷缩着身子,无助地哭泣。
    他温柔地拂过那方墓碑,低声呢喃道,娇娇,我来接你回家。
    惨白的纸钱纷纷而落,灵堂的丧钟敲响之时,裴娇瞬时如坠冰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墓碑中和她容貌相似的大荒神女,心底泛起一片惊惧之意。
    怎么可能?为何大荒神女会长得与她一模一样?
    那些身披白麻的男女老少在哭丧声中僵硬朝她看过来,竟都纷纷露出诡异的笑容。
    神女,神女
    神女,您不能走,您要庇护我大荒子民。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您都将是大荒的神女
    裴娇意识到不对,转身提起裙摆便要逃走。
    可是那四面八方的惨白手臂纷纷抓住她的衣角,白色的纸人狞笑着,一道道白绫将她缠绕住。
    在这惨白黯淡的灵堂之中,唯有身穿嫁衣的裴娇是一笔大红的浓墨重彩,那些白绫迅速将她拖入灵堂深处的棺材内。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是你们口中的神女
    裴娇企图挣脱那些白绫,熟料越挣扎白绫便越发收紧,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入棺材。
    纸人抬着棺木,朝着灵堂中的祭坛走去。
    古老的篆文漂浮在祭坛之上,祭坛之下燃烧着幽幽鬼火,裴娇瞬时意识到,这正是要献祭的仪式他们要献祭自己。
    她奋力地挣脱身上的白绫,那些纸人步伐缓慢地抬上一个鎏金箱子,揭开之后,箱子里尘封的竟是一截泛着金光的白骨。
    裴娇忽的回忆起,神女在献祭自己后,三魂化为神树,右眼化作雪霁花,神骨脱落,坠入地底。
    妖魔和正道都在寻找这枚神骨,相传此神骨蕴含无限生机灵力,甚至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
    铜镜也和她说过,神骨很可能便存在于虚无往生镜中。
    难道这便是神骨?
    由不得裴娇多想,那些纸人便抬着被白绫束缚的她,以锋利的纸刀划开她的背脊,将神骨植入她体内。
    裴娇只觉一股暖意自背脊传至心脉,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整个躯体都得以滋润。
    她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这些纸人的目的,便是让她携带着神骨献祭。
    她奋力挣脱开白绫,与此同时,头顶的棺盖也随之重重阖上,吞噬最后一丝光亮。
    裴娇在漆黑的棺材中不停地拍打棺木,可是沉重无比的棺盖却仍旧紧紧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五指抓着棺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慢慢地,她挣扎的力道变小,外头人们的哭丧声也越来越远,棺木内稀薄的空气逐渐流失。
    裴娇越发觉得呼吸困难,脑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之感。
    她眼前又出现了走马灯,再次浮现了大荒神女的一生,而这一次,经历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
    原来她一直都不是旁观者。
    走马灯之中,沉重繁琐的上古仪制华服是披在她的肩头,祭祀台下的万千子民跪拜的是她的裙摆,牺牲自我拯救苍生化作枯木滋养大地的,亦是她的身体。
    那道光曾问过她。
    你以一己之力对抗魔神挽救苍生,须得放弃神骨,献祭身体。
    不仅如此,你若失去了三魂六魄,以残破不堪的躯体进入轮回转世,那么便和那些修魔之人无异,将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今后转生之后的每一世,都将过得无比凄惨,永远不得寿终正寝,永远不得世间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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