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之后的每分每秒,每日每夜,沧海桑田,他们都不会再见,是连呼吸也会变得困难的痛苦。
    他忽然转过身去,第一次用背影面对她,只有这样才能稍微鼓起一点勇气。
    青尧。
    愿你余生都好,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晨光破晓,快天亮了,光困在周宿的肩上,那是叶青尧人生中的第无数个背影。
    她没有说话,没有挽留,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宿走远,站在那里等阳光一寸一寸地延爬而来,落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冰凉的指尖。
    后来天色完全明亮,太阳很炽烈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雪。
    叶青尧抬头,从不断旋落的雪中看到太阳,强光射得她不太能睁开眼,只能眯起个缝儿。
    雪还在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它当然不是真的雪,只是有雪的形状与颜色,有雪的冰凉。
    他们应当都是周宿事先准备的,作为信徒最后供奉给她的奇迹。
    太阳高悬时就如夏天到来,雪落在了她的掌心,院里的冰块被炙烤得融化,犹如冬日暖阳,但纵然冰块完全化掉,冰块里的昙花也始终保持着最妍丽的姿态没有凋谢,因为它们都是周宿亲手制作出来的花,永远会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刻。
    他亲手演绎的皮影戏带她回到从前,种种画面历历在目。
    原来这就是他交出的答案。
    叶青尧唇角微弯。
    似乎
    也还不错。
    周宿回淮江城的第一件事,并没有立刻到周家,而是先去叶青尧住过的老宅子,看一遍她设计的园林,在她住过的院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回到周家后,他先去周霖驭的院子跪着。
    周霖驭并没有见他,周宿这一跪,就到了晚上。
    阿银给他送来饭菜,他没有看一眼,始终背脊挺拔跪在那里,眼皮淡淡垂着。
    爷孙俩都是倔脾气,周霖驭气他不爱惜自己,怎么也不肯出来见他。
    第二天的下午,周霖驭忽然提着鞭子踹开门,一道锐利的风逼近,鞭子就甩在了周宿肩上,瞬间皮开肉绽。
    他动也没动,吭声也无,周霖驭气出冷笑,看向他左手的断指。
    他当初能狠心切下自己手指头,可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当然也能忍这区区一鞭子。
    你就好好的受着!
    周宿低头:认罚。
    周霖驭重重甩给他一鞭子,你还敢回来!知道错了吗!
    周宿不吭声,周霖驭也不愿意多问。
    他那哪里是知错,分明就是被人甩了!
    真是丢脸!
    丢脸至极!
    周霖驭愤怒扬起鞭子,打得一点不留情。
    周宿也没躲,平静承受着一道更比一道狠戾的鞭痛,表情麻木,身体也麻木。
    实在行尸走肉。
    周霖驭打得越来越生气,抽得越来越用力,周宿身上逐渐血肉淋漓,找不到一块好肉。
    院门外看热闹的佣人很多,想拦不敢拦,急得团团转,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老先生!老刘忽然高声冲进来,也算唤回周霖驭一点清醒的神志,他忽然停下鞭打,把鞭子扔开。
    你尽快结婚,我不管你娶谁,只要不是叶青尧,谁都可以。
    周宿虚虚笑了笑:老爷子想让我再切几根手指?
    周霖驭瞪回去:你威胁我?!
    周宿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摇摇欲坠,阿银赶忙跑过去扶他,被他推开。
    周宿笑着擦掉额角鞭打出的血,眯眼看着周霖驭。
    或者,我直接切掉下半身,做个太监。他生得艳丽,笑容也是,但对周霖驭来说充满挑衅,于是怒不可言地给了他一巴掌。
    周宿倒笑,用舌头顶了顶疼痛的地方,转身往外走,嗓音里荡着一股子什么也不在意的懒洋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弄不死别人,就只能弄死自己。只要老爷子不怕周家闹笑话,尽管做你想做的。
    那你回来做什么!周霖驭对着他后背厉吼,你既然不肯低头,还回来做什么!我宁可你永远也不要回来!
    周宿停在那里,沉默很长一瞬,也有些疲倦,我回来并不是为了让你掌控我,只因为您是我爷爷,是我仅剩的亲人,我做了让您生气的事,回来请罪而已。
    周霖驭因为他那句仅剩的亲人而愣住。
    如果叶珺娅还在,您会甘心娶别人吗?
    周宿踏出院门时留下的话,让周霖驭被震得有些惊慌失措。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周宿的院子再次迎来许多医生光顾,他躺在床上,老中医帮他把脉,周宿拧眉看桌上的苦药,他对中医是没有看法的,甚至很有好感与信任,因为叶青尧也会些中医药理,但那药实在太苦,喝着就像品后半生,提醒他以后一直都是这个味道。
    身上的鞭痕已经上过药,但躺着还是疼,衣服蹭着伤口,偶尔还会露出斑斑血迹。
    老中医看了看那血,唉声叹气的继续把脉。
    周宿浑浑笑,您老总叹什么气,难道我要死了?
    老中医睇了他一眼,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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