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一句话,便封住了孟开平所有的怒火与怨言。
    从始至终他想求的是什么呢?不就是她心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能时而念着他吗?
    他张了张嘴,想抱住她诉说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也只化做了一句话。
    “……我一直在想你。”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吻她:“也很担心你。”
    其实,何止思念与担忧,他这个不计代价连夜跑马回来的痴人心中同样溢满了委屈。可他毕竟自诩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小他爹只教过他打落牙和血吞,没教过他如何拉下脸来矫情诉苦。所以孟开平宁愿憋在心里委屈死,也绝不愿让师杭瞧出半分。
    师杭没有抗拒这个吻,她乖顺地由着他亲,唇齿交缠间,似乎一切矛盾都融解于其中了。
    窗外凛冽风雪渐息,屋内的急风骤雨业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绵柔情长与暖玉生香。任谁都该知晓这会儿无灾无难了,可偏偏叩门声响,有人禀道:“元帅,于娘子院里来了个小丫头,说是沉将军请您去呢。”
    师杭闻声怔了一下,孟开平却反应极快,低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于是师杭只好眨了眨眼,无视他促狭的目光,装作懵然无知。
    孟开平披衣下榻去了一趟,不知怎么说的,将人都打发走了。回来时,他一手拿着条拧过的半湿帕子,一手拎了个茶壶。
    “我不喝那冷茶。”师杭瞥了眼茶壶,开口拒绝道。
    “不是冷茶,是枣花蜜水,温的。”孟开平则放下物件,习以为常道:“你嗓子都哑了,喝点润润。”
    师杭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去了趟应天倒懂得照顾人了。两人方才和好,面面相觑下都有些难为情,还是孟开平先上榻招呼她道:“过来,我帮你擦一擦。”
    师杭一时不懂他要擦什么,见他直勾勾看着她腿间,这才反应过来。
    “不用你。”她连忙蜷起腿,不甚自在地向后躲了躲:“我这就去洗。”
    孟开平哼了一声,自顾自探身向前道:“那王老头可嘱咐我了,行房后也要处处留意,及时清理,否则易有下红之症。这么冷的天,打水、烧水、倒水……你还要拖多久?快些过来!”
    他口中的王老头便是王莲芳。王莲芳诊了大半辈子千金一科,各类病症都见识过,虽受师杭所托背地里干着些缺德事,可明面上他也算尽心尽力。不仅拿出数十年太医院的学问帮她调理身子,甚至于连这类床第间的琐事,他因怕师杭自己不肯上心,也事无巨细地同孟开平提了。
    提归提,其实师杭也没想到,孟开平当真会记在心里。他是手底下管着十来万人的大将军,晨间操练、晚间巡营,每日雷打不动比人家打更的还准时。平日里忙起来,师杭深夜才能见他人影,而他自己也常忘却例如用膳之类的诸多琐事。师杭着实没想到,他却会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小事。
    孟开平似是又续了两盏烛火,帷幔内被烛火映得明晃晃的。男人左手轻轻环着她的脚腕,右手则伸向她的双腿之间,为她细细擦去那些粘腻的痕迹。他低垂着头,师杭除了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还能看见他的鼻梁与睫毛。
    虽说这男人长得并不俊秀,可气质实在英气逼人,五官生得也很标致。都说女儿肖父,他若是有个女儿,应当会很好看的……
    师杭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孟开平难得正经一回,怎么她倒开始胡思乱想不正经了?
    “腿张开些。”男人拍了拍她,板着面孔,嘴上却说着酸溜溜的话:“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他说的是师杭扭捏防备他,可这话在师杭听来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那你为何不信我?”
    孟开平很快拾掇罢了,一抬头,师杭却扑到他怀里啜泣起来。
    少女捶着他的胸膛,先一步委屈至极道:“上元那日人人都只顾着令宜,却没人顾得上管我。他们都回府了,独我一个被落下,你晓得我有多害怕吗?”
    她用备好的说辞絮絮描述这场意外的来龙去脉,连带着那个诡异的梦境和无人露面的北雁寨,真假掺半,实难分辨。而她说得越多,孟开平心中便越有愧。
    齐闻道同他说,师杭是“趁乱”走失的。孟开平原先当她蓄谋已久,现下听来,她竟是全然无辜的。万家灯火团圆时,她不慎与众人失散,心中该有多无助?她曾答应过要与他共度佳节,应当不会食言。细想一番,孟开平不由暗叹,果然还是他的罪过更大,齐闻道罪在其次。
    他已全然消气了。这厢,少女又窝在他身前怯怯仰着头,泪眼朦胧道:“如果你在,还会把我落下吗?”
    “当然不会!”孟开平歉疚地拥住她,坚定道:“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我会守好你的安危。”
    “可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骗我。”师杭抽抽嗒嗒、字不成句道:“阿娜日死了,我阿弟和绿玉也死了……”
    “阿娜日?谁?”孟开平满头雾水问道:“你阿弟怎么了?”
    师杭哀戚道:“阿娜日,是蒙语里石榴的意思。我与阿宁姐姐自小相伴长大,故而当日求你放她归家,还以为她归家后能安稳度日,不想却终究……还有我阿弟。”说到这儿,她更是痛心疾首:“北雁寨的人说他已经死了!”
    提起那位前任达鲁花赤家的小姐,孟开平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多年间高台上的一抹石榴红裙。她是师杭的闺友,可于他而言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跋扈元女。既然心中毫无波澜,所以他只追问道:“你阿弟没有必死的道理,筠娘,不要尽信人言。那人可说了是谁杀了他?”
    师杭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元廷的人。”她轻声道:“可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孟开平简直快被冤死了,苍天有眼,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他倒是想抓到那小崽子,可数月来连丁点儿消息都未觅得,谈何杀人灭口?
    于是孟开平面不改色道:“这要是跟我有关,我就自宫。”
    他语出十足惊人,发这么毒的誓,连师杭都被噎住了一瞬。孟开平继续坦坦荡荡指着自己下身,赌咒道:“倘若我伤他一根毫毛,这就切下来谢罪……”
    “孟开平!”师杭直呼他大名,无语至极打断他:“福晟根本没死,你为何要骗我?”
    闻言,男人身体一僵。
    “你见我第一面,就瞒了我这样的大事,究竟意欲何为?”师杭质问道。
    顷刻间,理亏之人变成了他。孟开平没料到这一桩,强装硬气回道:“我并没打算瞒你,他如今官运亨通,在元廷混得比我还风光,你早晚会知道的。当日……当日我只是怕……”
    他嗫嚅半晌,没说出口。
    “怕什么?”师杭挑眉,不明白他有何难以启齿之事。他这样飞扬狂妄的男人,还会怕福晟什么?
    孟开平长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是怕,你觉得我不如他。”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男人牙缝里蹦出来的。他向来眼高于顶,十分看不起那群世袭罔替的贵公子们,可唯独福晟,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个儿被他死死压了半头。
    “你属意于他,又与他两情相悦定过亲,不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两人面对面坐着,孟开平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像条快被遗弃的狗:“若我告诉你他还活着,你更是半点都不肯搭理我了。”
    他居然这样想。师杭默然良久,孟开平见状,笃定她当真还忘不了福晟,又是失落又是赌气道:“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会杀了他的!你要是敢跑去找他,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折!”
    怎么好像一撞上这种事,他就开始变得幼稚可笑起来。师杭白了他一眼,突然记起他好像年纪的确不大,便顺口问道:“你属什么,几月生的?”
    孟开平不明白她怎么问起这个来,愣愣答道:“我是戊寅虎年八月二十六生的。”
    师杭浅算了一下,这么说他虚岁才将将二十,今岁竟是他及冠的大日子。
    这狗东西平日里装模作样,倒教她总恍惚以为他与她叔伯辈差不多年纪,现下细细想来,这般率性的情态才略像个二十啷当岁的少年人。师杭如此思罢便也谅解了他,转而郑重道:“孟开平,别说傻话了。在我眼里,福晟并比不上你。”
    听了这话,孟开平耷拉着的脑袋一瞬便支棱起来了。
    “你们的争斗与我有关,根源却并非在我。元军、义军,终究不能共存。我知道,你们会在战场上碰面。我也知道,碰面后,你们彼此都不会手下留情。”
    师杭将手贴上他的手背,阖上眼眸,近乎祈愿似道:“可如果有一方非死不可,如果福晟当真杀了我阿弟……”
    “孟开平,我希望活下来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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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梦沉酣,未来一年应该是小孟人生中最轻松最甜蜜的时光了(苦笑)
    虽然干了强取豪夺的事,但本质上还是个在感情上没摔过跟头的阳光开朗大男孩,一想到这孩子才20,突然有点不忍心让师杭打碎他的真诚了……anyway,爱情使人幼稚,爱情使人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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