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了馒头,又买了不需要买票的山芋窝窝头,就着菜汤下饭。
    田蓝都感叹:“大西北的春风来的就是晚些啊。你看我们公社都有不要票的高价肉了,他们居然到现在还没不要票的高价粮。可见,改革开放这种事还是农村包围城市。”
    陈立恒笑着点头:“你不是说今后乡镇企业会异军突起,成为改革的一大惊喜吗?”
    他俩一边吃一边说话,倒没觉得嘴里的东西难以下咽。
    两人吃完准备抹嘴走人时,前面靠近门口的桌子突然间传来人暴怒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拖拉机,我没看到!”
    田蓝和陈立恒对视一眼,眼睛都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果不其然,就是吴秀芳她爹吴师傅。
    怎么又说拖拉机了?难道是他帮他们买拖拉机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能耐人,全都求上他的门路了吗?
    对面的小伙子央求:“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不是外人。你放心,加价,肯定加价。一辆拖拉机加200块没问题。我就拿10块钱的跑腿费,剩下全是师傅您的。”
    吴师傅勃然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你要投机倒把还要把你师傅拉下水?我怎么收了你这种徒弟呀!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你这是要犯错误的!”
    小伙子被他吓到了,赶紧安抚:“师傅您别生气,我这不也是学雷锋做好事吗?人家在修路,就缺拖拉机帮着搞运输呢。要致富先修路,现在都说要搞改革开放了,大家都想过好日子。您忍心让咱们山里的乡亲一辈子都出不了大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吗?”
    那小子嘴巴还挺能讲的,明明是个掮客,说的极为高风亮节。
    如果没那200多块钱的中间费,田蓝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了。
    陈立恒摇摇头,跟田蓝咬耳朵:“这就是国营企业开始没落的一大原因吧,有人开始假公济私,利用手上的权力谋私利。”
    田蓝点头,认真道:“当阶层开始固定,谋取私利的人就越来越多。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放下自己获得的利益,就会想方设法扩大利益,并且堵住别人获取利益的道路。”
    最基本的一条,比方说接班制。现在国营场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工作相传,父母能够直接将工作岗位让给子女,称之为顶岗。那工厂实际上就变成了家天下,外人根本进不来。
    这就是一种阶层固化的表现啊。
    只是后来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大批国营企业倒闭,脆弱的既得利益集团也随之分崩离析。
    两人小声讨论了两句,耳朵还竖着听吴师傅和他徒弟的动静。
    吴师傅显然发了大火,愣是骂跑了徒弟,然后一个人面色阴沉地自斟自饮。
    田蓝和陈立恒在边上看着,看他越喝越多,整个人脸色都不对劲了,赶紧上前拦着:“叔,你悠着点,别喝醉了,回家再慢慢喝吧。”
    没想到吴师傅不知道是愤懑过度还是喝醉了肆无忌惮,居然抬起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俩,斩钉截铁道:“没有,肯定没有。”
    所有的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陈立恒还想劝劝他,就听他笑出了声:“晓得为什么没有吗?那不是我们厂的拖拉机,是我做出来的,我做的拖拉机!哪有单子?上哪找单子去?”
    这下两人彻底懵了。等等,不是,搞了半天,你这货不对版啊。
    吴师傅还在自言自语:“人走茶凉,厂长以前还管我叫师傅呢。现在呢?谁理我这个老头子呀,谁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他没工作了,就是外人。不仅儿子媳妇感觉他没啥利用价值,女儿也怨恨他。
    “我能有几份工作?我给了儿子就没女儿的份。我不给儿子,怎么讨媳妇?女儿恨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个工人,我哪来的能耐安排工作。秀芳恨我恨得要命,再不给她弄拖拉机,他恨不得要在家里的饭里下老鼠.药了。我能怎么办?我弄不到拖拉机就只能自己做。”
    两人震惊得要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你是怎么做的呀?”
    这才几天功夫,他一个人怎么能做出拖拉机来呢?
    “咋做的?老子好歹是8级钳工。拼在一起不就做出来了吗?”
    他本来不想要钱的。可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又找不到工作养活自己。他不攒点钱,将来连嫁妆都没有。
    可惜他能造出拖拉机,他却没办法弄到出厂证和采购单,那是他碰不到的东西。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田蓝和陈立恒只好安慰他:“叔,怎么运回去,我们来想办法吧。”
    陈立恒搀扶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往外走。
    田蓝跟在身后琢磨,实在不行,他们就直接把拖拉机开回赵家沟。
    当然,不能空车浪费油,要一路带货。比方说,将省城的东西运到周边市区,然后再出手卖,赚了钱再拖一车货,接着去下一个目的地。如此一路倒腾,说不定不仅能把柴油钱挣回头,还能多赚一笔呢。
    只是,她得搞清楚这一路上各个地方都盛产啥,又都缺些啥,才能达到物资调剂的目的。
    三人走到饭店门口时,刚好碰上有人抬架子进来。
    他们赶紧避让开。
    抬架子的人进了饭店,直接往后厨走,然后出现问题了,架子太大,根本搬不进去。
    气得饭店经理大骂:“你们傻呀,不会把板材先运进来,然后再在后厨装起来吗?”
    那几个人赶紧领命,又开始起钉子。
    田蓝盯着他们手上的动作,瞬间福至心灵:“我知道要怎么运了,拆开来运。”
    既然整装好的拖拉机必须得有单子才能运走。那么零部件呢?只是购买一些零件回去用于维修,总不需要单子了吧?
    如果连这都要的话,吴师傅又是怎么将拖拉机给组装起来的呢?他又不能变出零部件来。
    陈立恒也眼睛一亮,开口询问吴师傅:“拆开的拖拉机,你能重新组装起来吗?”
    吴师傅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可是8级钳工,知道啥是8级钳工吗?居然问这么低能的问题。
    两个知青挨了骂也不生气。只要能够顺利运回拖拉机,叫人嘴几句算啥呀?
    可惜他们想出的妙招碰上运输队,居然又熄火了。用驾驶员的话来说,假如一开始就把零件拖过来,他也就运走了。可他明明知道是拖拉机,还假装啥都不晓得,那不是乱来吗?
    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
    田蓝和陈立恒再追着他,他就直接开车跑了。
    运输队的队长就在旁边看热闹,表示爱莫能助。最近往那个方向去的货车就这么一辆。
    田蓝和陈立恒都要被气死了。
    好歹上辈子一路开挂当大佬,他们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基层同志想干点事有多难。
    田蓝赌气:“行,上不了你们的货车,我们用火车运总行了吧?”
    运输队长直接摆手,竖起大拇指夸奖:“好主意,就找个运货的火车。便宜不说,还有地方给你们放东西。”
    田蓝和陈立恒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算了,既然拖拉机已经到手,那就别磨叽了,赶紧往回运。
    但现在问题又来了。拖拉机这么大一只,拆下的零部件又是这么多。单凭他俩,根本没可能运上火车。
    陈立恒直接提要求:“叔,你得跟我们一块回去,不然谁来组装拖拉机呢?”
    吴师傅本来嫌烦,可事情闹成这样,他也算始作俑者之一。2700块钱都收了,他又不愿意再还回头,就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上车。
    但关他一个还不够,一辆拖拉机足有300斤重,那么多零件分开来放,他们三个人6只手怎么忙得过来?
    田蓝干脆招呼吴秀芳和她妈:“阿姨,你和秀芳也过来帮个忙吧。下了火车我们还得转车呢。”
    吴母下意识地想拒绝:“这可不行,家里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吴秀芳狠狠地怼她,“你是老妈子吗?他们手脚都断了吗?还要你伺候!不会做饭吃食堂去,谁欠了他们的?”
    吴母还想再说什么,她丈夫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就赶紧闭上嘴,愁眉苦脸道:“行吧。”
    吴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妇当然不高兴,可田蓝跟陈立恒才不管呢,既然吴家收了钱,那必须得送佛到西天啊。
    闷罐车票果然比客运车便宜,5个人的车票价钱居然和他俩来的时候差不多。
    田蓝和陈立恒都心动了。如果下回还出来办事,能买闷罐车就买闷罐车。
    虽然这车条件简陋,车上既没座椅也没照明设备甚至连开水都没有,隔壁车厢全是羊,浓郁的膻味让人挺崩溃;但便宜是王道呀。他们现在的确挣了不少钱,可他们想做的事情更多,工厂需要扩建,学校需要翻修,就连村里的路都得修一修。哪一样不要花钱呢?
    况且除此之外,田蓝还琢磨着在公社搞个夜校什么的。这样即便没能考上大学的人,也能继续接受教育。
    她和陈立恒絮絮叨叨,规划着后面的事,居然也不觉得条件有多苦多不能忍受了。
    吴秀芳偷偷地看他俩,心中难掩羡慕。
    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兰花花是个蠢蛋,为了个男人居然连家都不要,就这么留在农村了。可她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起兰花花和老九,心中又无法抑制地流淌出羡慕。
    因为他们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再苦再难都不抱怨,只会笑着为彼此加油呐喊。
    多让人羡慕的感情,多么纯粹的人。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她曾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她也说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她的血冷了,她的眼睛暗淡了,她看不到光,她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闷罐车的速度要比一般的车慢,而且噪音也大。况且况且的声音整整响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上,列车才抵达目的地。
    这回他们可没再碰上好道,没有现成的顺风车可以搭,只能辗转去坐客车。
    好家伙,得亏他们有5号人,不然300斤重的拖拉机零件怎么能上得了车呀。
    客车开开停停,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才抵达县城。
    下车运行李的过程又是一场煎熬,田蓝到后面都恍惚了,完全拖不动东西。
    吴秀芳她妈这辈子都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整个人摇摇晃晃,嘴上也不免抱怨:“车呢?总要弄辆车呀。”
    她女儿嘲讽她:“你以为这是在省城?你这就受不了了吗?修河堤的时候,我们年纪最小的知青都要挑100斤重的担子走上十里路,去运沙石。”
    吴母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抱怨:“也不是我要你下乡的,都是为了建设新农村。”
    吴秀芳冷笑:“怎么?妈你年纪也不大啊,这么早就老糊涂了吗?当年是我愿意下乡的?乡下真好啊,你怎么不过来建设新农村啊?”
    眼看着母女俩要争吵,田蓝赶紧喊停:“陈立恒你去打个电话吧,看养猪场有没有车下乡,能不能捎咱们一程?”
    这回他们运气还可以,养猪场真有车去送猪苗。
    向阳公社隔壁的红星公社建了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能养500头猪呢,就是从县里养猪场定的猪苗。
    红星公社专门盖了猪圈,能够御寒,考虑到小猪苗重一斤就得多花一斤的钱,他们就不等阳春三月了,现在就把猪苗接回家。
    陈立恒和田蓝都大喜过望,赶紧先想办法挤上公交车。车子又不顺路,总不能还指望人家特地跑到车站来接他们吧。
    如此这般折腾,等到他们颠簸到养猪场,吴母直接吐了,吐得稀里哗啦。
    田蓝赶紧张罗着找热水给她漱口,又给她吃彩虹糖,压压嘴里的味。
    吴秀芳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从头到尾都没伸手。
    这就受不了了吗?这些年她吃的苦可是千百倍。她心疼她妈,她妈有心疼过她吗?
    不是觉得乡下也没啥嘛,那就好好感受下吧。
    田蓝也得说,这滋味绝对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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