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当场训斥不晓得轻重的知青,只能又嚷嚷:“老九呢?让老九过来说话。女娃娃家,这事你做不了主!”
    田蓝直接横他一眼:“咋的?妇女不顶半边天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大家伙的事。叔,你们自己看吧,别耽误我干活了。现在要货的人可多了,我们接了单子就得准时发货。”
    说着她头一扭,当真后老勺对人。
    公社主任满脸尴尬,怎么碰上头没眼色的犟驴了?
    王科长和张干事则急得不行。
    咋搞的?这知青咋不按常理出牌啊?他们可是县里的酒厂,产品远销大江南北,她倒看不上他们了。
    先前他们表现出挑剔的态度,就是想引人上钩,好主动配合他们完成采购计划。
    可人家不按他们的剧本走。
    王科长清了清嗓子,拼命找补:“那个,也不是看不上。咱们都是做食品行业的,自然要求就高些。我们也支持知青创业,这样吧,食品厂要多少我们也要多少。”
    大队书记这回真是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了。他一张脸跟盛开的菊花似的,脸上全是褶子:“真的啊,那你是只要一回,还是天天订货呀?嗐!年货应该不用天天订,兰花花,你们加班加点干,一定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把糖发过去。”
    公社主任也跟着高兴。主要是公社并没有熬糖的作坊,大家不存在竞争关系。现在他们公社管辖的大队生产的唐西被县里的酒厂看上了,那公社也与有荣焉啊。
    在场唯一没表现出喜悦情绪的大概只有田蓝本人了。
    她直接双手一摊,满脸坦然:“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呀,我们的产量就这么高,已经被食品厂包圆了。您就是照顾我们生意,我们也对不住您的错爱了,我们的产能就这么高。”
    公社主任先着急,赶紧发话:“你们有什么困难,现在就说。能解决的,我们就给你解决了。”
    大队书记都松了口:“就是,要是材料不够用,我们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他在心里挣扎,要不,干脆让社员将家里吃不完的山芋也卖给知青点吧。反正这玩意儿真没人爱吃,他自己都不想吃。与其白放坏了,甚至被人当柴烧,还不如用来变成糖。
    田蓝摇头:“不是原料的问题,是没有生产车间。”
    原料她眼下真的不缺。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卖往糖坊玉米芯。还有人主动帮忙,把玉米芯子切开磨碎了再拿过来给他们用。
    甚至连糖化缸,他们也可以从集市上买。本地人会烧陶土,大水缸不算贵,10个硕大的缸也不过100块。
    他们现在缺的是车间啊。
    不管是发酵池还是糖化缸,滴水成冰的冬天,那必须得在屋内。
    知青点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能装下多少发酵池和糖化缸?车间面积太小,严重限制了作坊的产能。
    大队书记开始摸脑袋,十分犯愁,这的确是个大难题。
    别看农村地方大,但家家户户的住房都不宽裕。为啥?建材贵呗。砖头房子你得有钱才能盖。泥巴屋子倒简单呢,可他根本不可能盖大。大了就撑不住,会直接垮掉。
    况且都进腊月了,你现在开始盖房子,啥时候能盖好?等你盖好了,差不多也要过年了。
    你听说过正月才给人发年货的吗?
    田蓝满脸遗憾:“实在没办法,我们就这条件。真谢谢王科长你们的厚爱了,可惜我们受不住。”
    知青点里又是熬糖又是蒸酒,加上做酒曲也需要温度,所以屋里暖呼呼的,热的王科长满头大汗。
    他现在心中是一千一万个后悔,他咋就不动作快点。他就该在看到邻居家多了从赵家沟买去的糖稀时,立刻追上门,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状况。
    王科长已经没了先前挑剔的劲儿,开始打着哈哈跟田蓝套近乎:“同志,这个样子吧,也不要全都包给食品厂嘛!他们也就是年前忙一忙,过完年之后,就用不了这么多货了。所谓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现在也要拓展销售渠道,不能光指望食品厂。”
    田蓝咧开嘴巴笑,完全无所谓的模样:“我开过年准备高考了呀,也不会生产这么多糖了。”
    王科长感觉眩晕。
    他怎么忘了?现在知青都流行回城。没办法接爹妈班的,也会想办法考走。
    张干事赶紧强调:“这个高考可不简单,今年咱们全县才考走了几个人?当然,我不是说同志你学问不够,文化知识不足,而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摔下去的人更多。”
    王科长反应过来,也跟着帮腔:“就是啊,即便你考走了,你的同伴们呢?知青点这么多人,难道以后就不过日子了?”
    田蓝犯愁:“那我也没办法呀,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总不能把糖化缸分到家家户户吧,那我就没办法保证糖的品质了。还是算了吧,你们酒厂东西肯定多,也不差我们这点糖当年货。”
    大队书记实在吃不消,直接拽着田蓝到边上,压低声音教训她:“兰花花,你咋就这么不会看眼色呢?有困难,克服困难也要上,怎么能把贵客直接推走?”
    田蓝笑眯眯的,声音压得低低:“叔,你甭担心,现在是他们求我们。”
    大队书记瞪眼睛:“你当你是啥?供销社哩!人家这么大的厂,还会求到你头上?”
    田蓝挑了挑眉毛,成竹在胸:“那当然,不然大冬天的,他们下乡喝西北风好玩啊。”
    为什么先跑去公社,把公社干部都领过来?因为知道食品厂已经捷足先登,订了大批糖。他们想分一杯羹的话,就必须走上层路线。县官不如现管嘛!
    为什么一直啰啰嗦嗦挑三拣四?因为挑剔的才是买货的。卖家就更加想做成这笔生意。而且越被挑剔,就越要证明自己。
    大队书记回不过神,眨巴眼睛道:“人有啥好求我们的,大不了少发点年货呗。”
    田蓝摇头:“不是年货的事。年货归工会管,他们是搞采购的。”
    她还真没猜错。
    酒厂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生产原料不够了。
    他们厂的主打产品是白酒,但真正打开销售市场的是一种甜津津的果酒。
    当初他们厂的技术人员另辟蹊径,以城市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女性作为主要销售目标,打造了这款间或于蜜水和酒之间的果酒。
    推出的时候,全厂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果酒会砸在手里。结果事实证明,只要挑准了受众,就不怕东西没销量。
    果酒既然是甜的,那里面肯定加了糖啊。
    今年也是邪门,糖尤其紧张。食品厂都弄不到糖了,他们酒厂的情况自然也不美妙。
    眼看着因为原料不足,生产线都要停下了,酒厂不着急才怪。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你这边供应不上,那边人家补上了。等你后面产能增加了,你的销售市场也被人占据了。再想抢回来,千难万难。
    正因为如此,酒厂才会病急乱投医,连小作坊都找上了。
    王科长围着田蓝团团转,堂堂一个国营厂的采购科长,都变成了供销社里央求售货员好歹给点布头的老农民,姿态摆的尤其低。
    田蓝倒不是存心看他笑话好出口气,她忙死了,哪有这闲工夫?
    “真没地方,有地方的话,我哪有把生意推出门的道理。”
    大队书记也愁,原地团团转。
    他眼睛瞥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中学生们时,突然间福至心灵:“学校,学校放假了!”
    要说起来,村小学还真是赵家沟为数不多的砖头建筑,好歹墙基是砖头跟石头砌出来的。大也不算大,一排平房而已。
    但眼下来说,它的存在解了糖坊的燃眉之急。
    公社主任也拍大腿,兴致勃勃:“没错,学校放假了,刚好这个寒假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做糖吧。”
    田蓝犯愁:“那桌椅板凳清在哪里?”
    大队书记莫名其妙:“哪儿来的桌椅?不都是从自家的板凳吗?”
    田蓝这才翻出了原主的记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也不用担心没有桌子怎么写字。因为这时代的小学生用的是石板和石笔,直接架在腿上就能写。不到考试的时候,学校根本舍不得用一张纸。
    她点头,露出了诚心实意的微笑:“太好了,那就多买几口缸摆在学校吧,先凑合过这个年再说。”
    公社主任兴致勃勃,主动建议:“你们学校太小的话,镇上也有中学嘛!反正都在放寒假,你们去镇上制糖也行。”
    大队书记赶紧喊停:“算了算了,太远了,娃娃们有来回跑的时间,能多做不少糖了。主任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上下社员肯定全心全意支持知青们的制糖工作,保证完成任务。”
    当他傻?糖坊搬到公社,那还是他们赵家沟的产业吗?虽然说社会主义新中国,大家不分彼此。但他们庄稼沟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有点儿基业了,凭啥还让公社伸手啊?
    公社的日子可比他们大队好过多了。
    好在主任虽然有些遗憾,倒没有紧追不放,只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要把这个工作当成重点来抓,关心留守知青,支持留守知青,抓革命,促生产,是我们现在工作的重中之重。”
    田蓝可没空听领导现场即兴演讲,赶紧喊了两个人去学校看情况。糖化缸得维持在55c左右的温度,才能保证蒸熟的玉米芯搅拌烤麦芽乳之后,顺利完成糖化过程。
    临走之前,田蓝又跟公社主任要保证:“做糖需要大麦发芽,希望粮站能够给我们些支持。”
    这些天,真正让她犯愁的原料只有大麦。本地大麦种的不多,她已经将赵家沟的大麦都搜刮的差不多了,也不晓得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不料公社主任还没发话,王科长先帮忙牵桥搭线了:“大麦不是问题,我知道青山农场种了不少大麦。”
    原先这些麦子是用来做啤酒的。后来那几年造.反派说喝啤酒是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象征,愣是将啤酒生产线给下了。农场种植的大麦也失去了销售渠道,索性都分给职工消化了。
    现在,如果有人愿意过去收购大麦,应该不成问题。
    这可是大大的惊喜呀。
    田蓝笑逐颜开,当场下保证:“王科长,你放心,我们赵家沟大队知青点全体职工都会竭尽所能,保证如期完成订单。”
    王科长软磨硬泡,愣是拎走了10斤糖稀当样品,才肯离开。
    田蓝收了7块钱,放回柜子里。
    大队书记送人上了拖拉机,折回头教训田蓝:“兰花花,你也太任性了。我跟你讲,你这个态度不行的。你要真做买卖的话,一定得和气,不然人家就不买你的东西了。”
    田蓝笑容满面:“那要看什么情况,有的时候,态度硬一点要比软一点更好。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也不和老书记叨叨了,因为她忙着布置教室的环境啊。
    保温,必须得保证温度,不然蒸好的玉米芯子不仅没办法变成糖,反而会直接冻成冰。
    她可真没夸张,赵家沟的冬天当真冷死个人。
    尤其是教室里,妈呀,跟冰窖似的。她都怀疑小学生坐在教室里上课,真能呆得住吗?
    “当然不行了。”英子拎了煤炉过来,笑着追忆往昔,“那会儿我们一堂课都是半小时,然后跳10分钟,再挤10分钟的油油,等身上暖和了继续上课。我娘他们都愁死了,因为每天都特别容易饿。”
    田蓝叹气,十分同情:“真不容易。等咱们有钱了,一定得重新翻盖学校,起码让大家冬天不这么冷。”
    别说小孩子火力旺,小孩子的身体才弱呢。
    大家量好教室的面积,估摸可以放20个缸。按照既往的产量估算,加上这些,他们一天能够生产出差不多350斤糖稀。
    天哪!那就是一天245块钱,就算将所有的成本都刨除干净,也有200块钱呢。这可是一头大肥猪!
    光凭熬糖,他们一天就能挣一头大肥猪吗?
    长平喃喃自语:“一天一头猪啊,那我们岂不是猪肉都要吃冒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吧。”
    田蓝被这娃给逗笑了,一本正经道:“同志,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土豆炖牛肉更加会有。好好干吧,这才刚开始。”
    等到太阳下山,暮色沉沉,陈立恒带人结束了挖土工作,返回知青点,听说了田蓝今天的辉煌事迹,乐不可支:“不愧是我们兰花花同志啊,果然胆儿肥。”
    秀秀和英子在旁边都小心脏扑通通直跳,这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我们真担心酒厂会翻脸,花花姐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们。”
    陈立恒不以为意:“有求于人,他们不至于受不了一点气。而且越是受气,他们就越是要拿下咱们糖坊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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