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田蓝,王友志归你了,随便你怎么安排。”
    就她这功夫,王友志绝对不是她的对手,还是趁早放弃负隅顽抗吧。起码姿态还能好看点?
    陆佳怡双眼放光,满怀期待道:“王队长也和我一起搞宣传吗?”
    田蓝赶紧喊停:“所有的战友都会积极配合你的工作,不过王友志同志我还有其他任务安排给他。”
    陆佳怡抓着宣传方向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老师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找碗倒水喝,等到水下肚子,她才叹气道:“我嘴皮子都说破了也说服不了她。也就是你!不行不行,田蓝,我跟你说,这事我真干不了。你让我当个学校校长,我建所抗日小学我都没意见。这个人事统筹,算了,我真不行。”
    田蓝哪里肯放过壮丁,赶紧一把摁住人:“那可不成。周老师,你都不支持我工作,外人要怎么看。你瞧着吧,甭看现在好像大家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他们就等我们乱成一锅粥,辛辛苦苦从日本鬼子手上抢下这么一大片根据地,但因为管不到位,不得不求他们帮忙,然后他们就又能作威作福,再把这片土地卖给日本鬼子。”
    周老师苦着脸,十分头痛的模样:“可我真干不了这活。这比打鬼子还麻烦。我在学校学习的家政管理根本应付不了。”
    田蓝直接给她支招:“你可以找帮手。咱们现在能用的专业技术人才太少。我们的群众非常好,但基本都是文盲,很多工作不好开展,扫盲工作又需要时间。我是这么想的,江南已经沦陷了,好些学校、老师以及学生没能及时迁往大后方。他们满腔爱国情,却报国无门,又不愿意跟维持会的那帮汉奸同流合污,所以非常苦闷。不如这样,周老师你人面广,在各个学校认识的人多,你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写信,欢迎他们到根据地来。”
    周老师有些犹豫:“他们在家里好好的,要把他们喊过来吗?再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粮食够吗?”
    “嗐!”田蓝认真地强调,“这人过得好不好,除了能不能吃饱穿暖之外,最重要的还有精神。他们不能为国家做事,他们就痛苦。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有文化的同志,他们在这儿能发挥所长,为抗日贡献自己的力量,当然就幸福了。至于吃饭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来解决。”
    周老师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我们现在周围地区都是日本鬼子,他们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我们的。”
    陈立恒一开始打定主意不吱声,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嗐,周老师,你这是不了解做买卖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日本鬼子就这点人,他们控制不了所有的地方。我们还是有办法从外面搞到物资的。你就放心大胆地给你的朋友们写信吧。他们能在这里施展他们的才华,一展报国之心。”
    虽然这是事先田蓝没跟他商量过,不过现在田蓝一提,他就反应过来了。青年是国家的未来,知识青年在国家建设中承担着重要的责任,会发挥积极重要的作用。历史上,重庆和延安也是想办法争取更多的知识青年过去的。
    现在,重庆算了,一堆有钱有势的人跟着跑过去之后,前方将士还在浴血拼杀,他们已经在后方歌舞升平。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好好的骨头都要被熏软了。
    至于延安,那倒是挺好的。他们自己都想去哩。不过天高路远,路上风险大,家人同意他们过去的可能性也小。还不如来他们聚龙山,好歹也是小延安。
    周老师听两人信誓旦旦的,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应诺:“那行,我给朋友们写信吧。”
    说着,她转身就走,迎头碰上了自己的学生陶明月。
    陈立恒本以为这师生的二人起码会打个招呼,结果周老师居然跟撞了鬼似的,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忙去了。”,就逃之夭夭。
    陈司令员直觉不妙,赶紧也想跟着撤。
    可惜他的目标实在太大了,人又在屋里失了先机,直接叫人堵了个正着。
    陶明月满脸崩溃,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长官,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去挑大粪我都没意见,反正你不能再让我跟那群人待在一起,不然我要疯了。”
    陈立恒满头雾水,他压根就搞不清楚女兵们的具体工作安排,现在也只能宽宽地安慰:“不生气,不生气,事情哪有简单的?慢慢来,不着急。”
    陶明月跟踩了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着:“我能不急吗?我真的要疯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英子追进门来,尴尬地搓着手,口中讷讷道:“陶……陶先生,你别生气。我替她们向你道歉。”
    结果陶明月愈发火冒三丈:“你道什么歉啊?你从火坑里爬出来只有感激,而有些人就是自甘堕落!”
    陈立恒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忘记要趁乱脚底抹油了,还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陶明月气呼呼的:“还怎么回事呢?田蓝你就不该给这帮人治病!病还没好呢,就想着怎么回去接客!”
    铁血抗日军攻打兵工厂时,整个聚龙山地区的民间抗日组织都动起来了。除了直接过去支援的,还有好多人四下捣毁日伪军的据点。
    其中一座慰安所里的受害人也听到了动静。她们在慰安所里被折磨的死去活来,都染上了疾病。日本鬼子也不给她们治病,将她们丢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呢。大家越想越害怕,担心自己会被活埋。日本鬼子多残忍啊,啥事都能做出来。
    她们听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大,日本鬼子和汉.奸的看守也到处乱糟糟。十几个姑娘就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砸死了看守,逃了出来。
    她们逃上街的时候,差点被流氓给害了。也是她们否极泰来,碰上了跟着民兵队一块出来的英子。其中一人认出了英子,赶紧求救。
    原来这个时代的慰.安所也分好几种情况。鬼子军方亲自建立的以及日侨和朝鲜人经营的慰.安所之外,还有日本鬼子固定使用的民间妓.院。后者主要靠汉.奸控制。里面的妓.女也按照慰.安妇管理,生活苦不堪言。这些受害女子就属于这种情况。
    民兵队的人救了这群慰.安妇,之后又找大夫给她们治病。后来游击队的人回来了,大家就想着该如何安置她们。
    有家人的女子,治好病以后回家就行。但从妓.院里出来的,总不能再把她们送回火坑中吧。那要如何是好?当然是跟英子一样,让她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
    女兵们想到自己差点被土匪抓走,沦为慰安.妇的事,对这群可怜的女子愈发同情。陶明月还主动请缨去给她们上课,教她们识字,这样才能更好地适应工作。
    结果,结果她感觉自己脑袋被门板夹了,还跑去受这种羞辱。
    陶明月压不住火气,鼻子都往外面喷烟:“我本来以为她们有勇气反抗,起码是个人样子。可你知道她们说什么吗?我跟她们说好好学习,将来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自食其力。结果这些人真是自甘堕落,她们居然认为当……当婊.子挺好的,不愿意再干别的工作。我跟她们说的时候,她们居然让我帮她们介绍客人!”
    可怜的陶明月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看到英子看到陶八姑,加上动不动就被田蓝上课,她已经接受了妓.女其实是受害者的观念,想要帮助她们。
    可惜有些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完全不懂礼仪廉耻,还不如让她们烂在泥里生蛆得了。
    田蓝听她咆哮完了,才点点头:“行,你们带我过去,我去会会她们。”
    陶明月这才稍微消了点儿气,一再跟田蓝强调:“你一定得狠狠教训她们。不让她们吃点苦头,留着她们这么自甘堕落的话,整个风气都要被她们给祸害了。”
    田蓝只是嗯嗯啊啊,也不应诺,就催促人往外走。
    陈立恒跟着走了几步,突然间感觉不太合适,又调头往新兵营去。得了,他还是好好管军队吧。这些事情太复杂,况且又都是女同志,他去插手不合适。
    英子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给根据地带来了麻烦。
    唉,向她求助的姑娘,既往在院子里颇为受欢迎,算是红人。对方平常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衣食无忧。现在要她们自己干活养活自己,也难怪她们不乐意。
    但这话,英子不敢说,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同,奉上耳朵倾听陶先生的怒斥。
    好在田先生没说什么。她进了院子门,就朝院子里的女人笑:“一直想来看大家,一直没空。今天刚好有点时间,我来跟大家聊聊。”
    这会儿已经是麦收季节,天热的很。这群女子都在门口乘凉,吹着过堂风。
    她们姿态各异,但脸上的神色,身体伸展的姿势,无一不写着四个字:倚门卖笑。
    陶明月一看她们这种妖妖俏俏的做派,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甘堕落的东西,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坐在中间,手中抓着朵小黄花的女人立刻站了起来,冲着田蓝露出甜度过分的笑,满脸谄媚:“你,你就是这儿的女长官吧。嗐,其实我们姐妹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继续干活挣钱呗。咱也不能天天吃白食,是不是?我们要脸呢。”
    陶明月差点儿没气晕过去。主动卖身还叫要脸?真要脸的人才干不出这种事呢!
    田蓝却点点头,不仅没发火,反而态度温和,言辞恳切:“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但是我很担心,要是你们再碰上日本鬼子那样的客人,那要怎么办?他们会往死里折磨人的。”
    几个死里逃生的慰安.妇俱都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在慰安所的日子,是她们的梦魇,她们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太可怕了,没完没了的客人,永远不给休息的时间。以往在妓.院接客好歹还有钱拿,还能好吃好喝。在这里惨了,什么都没有,还钱呢,吃的饭就是饭团和腌菜。接不完客人还要挨打,又不给她们饭吃。她们饿得吃不消偷萝卜吃,日本鬼子一边嘲笑她们,一边往死里打她们。
    先前开口说话的女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讨好地看着田蓝,小心翼翼道:“所以……所以我们才想请长官你帮我们找讲理的客人。”
    田蓝面容温和,语气也柔软:“那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客人?”
    女人们先是不敢相信的互看一眼,然后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客人。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是脾气要好,没有坏习惯,不能觉得花了钱就能瞎糟蹋人。
    田蓝点点头,替她们总结:“最好的就是那种和气的公子哥,有钱有文化,讲道理,对不对?”
    大家连连点头。说个没出息的话,那种和气的客人,就是从他身上挣不到钱,她们也没多难受。
    田蓝叹气,替她们惋惜:“可这事难办呀。你们想想看,一般男的花了钱进窑子,是不是都想着发泄?一文钱都要发泄成一块大洋,可不往死里糟蹋人?那种又温和又知趣还有钱的客人,都往上等的书院去了,又怎么会去找你们呢?”
    女人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她们没办法反驳面前的女干部,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妓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眼下最上等的就是书院,里面的姑娘有自己的丫鬟,平常当成小姐养着。客人跟她们吃顿饭都要花钱。人家还能自己挑客人,看中了对方才会留宿。
    不像她们,只有被挑的份。
    陶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想捂住耳朵。这做妓.女还做出成就感了?还要奋斗到妓.女的巅峰?
    天啦,真是恬不知耻。
    最要命的是,田蓝居然还跟她们说的津津有味!
    最先开口的那位窑姐儿语气酸溜溜的:“书院的也没什么了不起,长得也就那样呗。我的客人也说过,她们就是擅长装腔作势,好像自己有多清高一样。不都是干这行的吗?装什么装啊?其实上了床都一个样。”
    这种污言秽语,正经人家的姑娘听了肯定要逃跑。
    但田蓝脸皮厚呀,她不仅不跑,还跟人讨论:“那为什么客人都追捧她们?一个个非要往她们跟前凑。”
    窑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有人说:“她们年轻呗。这男人啊,都爱鲜嫩货。”
    有人就反驳:“那也未必,有些年纪也不小了。”
    田蓝像是起了好奇心,还追着问:“那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她们特别美?”
    呵,说到相貌的话题,哪个窑姐儿都不肯认输。大家一致认定,美个屁!同样是卸了妆就没办法见人。有些书院的姑娘从来不白天见人,晚上连洋灯都不敢用,从来都是点蜡烛和灯笼,为的就是叫人看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省得被吓跑了。
    田蓝拍手,笑盈盈的:“那你们的意思是男人眼睛都瞎了,一样是姑娘,他们花大价钱图什么呢?”
    那位号称自己的客人也睡过书院姑娘的窑姐儿开口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她们就是装成书香人家的好姑娘呗,吹拉弹唱会点儿,还能说点诗文,就感觉跟人家不一样了。”
    田蓝长长的“哦”了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明白了,就是按照扬州瘦马的标准培养出来的。那这事也简单,既然你们的相貌年纪都不差,就差在没文化,不能跟客人谈诗论词而已,那就缺什么补什么嘛。”
    窑姐儿们茫然地看着她,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问:“你是说?”
    “你们现在没文化,那就学文化呗。你不用学多高深的东西,认识几百个字,会背点儿诗词,不就能跟客人说上话了吗。那么一来的话,人家就觉得你们不一样,有格调的客人就愿意找你们了。”
    窑姐儿们又开始面面相觑,继而恍然大悟。没错啊,要是她们也能跟人谈诗论词,那好客人不都往她们屋里钻了吗。一样是卖,这包了油纸又装在匣子里的点心,跟外面小商贩挑着卖的可不是一个价。
    大家立刻来了兴趣,胆子大的人还追问:“那我们能不能学吹拉弹唱啊?会唱个小曲之类的,说不定客人会更喜欢呢。”
    田蓝满口答应:“当然都能学。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光这些老套的。后面你们还可以学文明戏,最时髦的玩意儿。到时候一扮起来,我保证客人眼睛都看直了。”
    窑姐儿们感觉自己在做梦,这里的干部真奇怪,既给她们治病又要培养她们。这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拿她们卖大价钱吧?那可不行。她们就是交钱也是有数的。
    田蓝笑容满面:“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放心,我们保证你们能够长长久久太太平平地活下去,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挣钱。”
    窑姐儿们互看了一眼,这才稍稍放下心。人啊,要么贪钱,要么好色。眼前的都是女干部,估计是为了钱。反正只要不过分,该交的数目她们还是会交的。这干哪行都要讲规矩不是。
    双方算是达成了协定,气氛又和缓了一些。
    田蓝认真地看着她们:“那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亲兄弟明算账。咱们这里的规矩是不养闲人。既然你们现在还不能接客,那就得想办法干活养活自己。”
    这些窑姐儿又开始抗议:“那不行,手指头粗了的话,大爷们会不喜欢的。”
    田蓝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们以为书院的姑娘除了会谈诗论词,吹拉弹唱之外,就没点别的绝活吗?人家的女红也是很厉害的。给客人做件褂子,绣个香囊。也花不了几个钱,但是,那心意放在里面,客人多受用啊。放心,我也不让你们挑水砍柴了,你们就在院子里活动,每天做鞋垫做衣服。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完成不了工作,你们也别想学文化想当书院的姑娘了,连饭都没得吃。反正路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愿不愿意拼一拼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窑姐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拿不定主意。
    田蓝也不哄着她们,直接扭头转身要走:“行了行了,病治好了都把她们送走吧。咱们这里可不养闲人。算了,干脆取缔妓.院。民国政府早就规定了,不允许嫖.娼。后面抓到有人敢过来,全都给我在衣服上面盖戳子,告诉大家伙儿他就是来嫖.娼的!”
    窑姐儿们吓坏了,生怕干部改主意。要是没有客人,她们以后可不得都喝西北风去。
    几人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一再保证:“我们肯定好好学,好好干。”
    田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行,以后好好跟着陶先生学习,别再闹腾了啊。我丑话说在前面,后面谁在敢给我惹事,我给不了她好果子吃!”
    她伸手拍拍腰间的手.枪,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有你们陶先生,手上杀过的鬼子没有10个也有8个。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试试。我可不是吃斋念佛的菩萨。”
    那几位窑姐儿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群身上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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