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志又强调:“我还有事情向田先生汇报,劳烦田先生也过来一下。”
    田蓝和陈立恒相看一眼,都没拒绝:“可以。”
    果不其然,等到了僻静处,王友志就瞪着眼睛相当执着地开口问:“陈长官,田先生,你们给何大勇究竟吃了什么?我看到了,你们给他喂了东西。那个参茶不是普通的参茶,我喝过参茶,不是那个味儿。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效果能这么好,你们又为什么非得背着人?”
    田蓝跟陈立恒又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面对这种情况,打先锋的人肯定得是田蓝。因为陈立恒是他的顶头上司呀。
    田蓝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行了,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们也不瞒着,确实是有药。”
    王友志的眼睛瞬间亮了,满怀期待地问:“是百浪多息吗?我听人说过有一种新药叫百浪多息,咱们国家没有是外国货,特别好。”
    田蓝直接摇头:“我也搞不清楚,这药是外国的新货,本来是要做临床实验的。后来不是打仗了吗?我们外国老师实验做不下去,东西也丢我们这儿了。我只能试着给他用,我当时也不敢肯定有没有效果。”
    王友志根本顾不得田蓝把人当小白鼠做实验这事儿。或者更准确点讲,这个时代的人压根没这个意识。对他们而言,有新药可以用,就是救命的希望。即便新药效果不好,他们也能够接受。
    王队长陷入了狂喜,他激动地来回转悠,口中念念有词:“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药,我们就能多杀好多鬼子了。”
    在战场上大家都不怕被打死,每个人都勇往直前。但是大家都害怕伤口感染,尤其是明明还活着下来,神智也是清醒的,然后人就慢慢不行了。看的人接受不了,亲身经历的人更加难以接受。
    王友志又蹦又跳,完全不复既往的老成持重。他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怕,我们有药可以治!”
    陈立恒赶紧喊停。
    开什么玩笑啊,这事儿怎么能说出去,一说就穿帮了。
    田蓝当初是从水里被救上船的,啥行李都没有,怎么掰扯药物是她带来的?
    至于周老师她们,难道她们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行李里究竟放了哪些东西?
    一开口,这事儿就得穿帮。
    王友志不明,所以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茫然:“为什么不能说呀?”
    田蓝急中生智,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这药只有那么几盒,太宝贵了,以后我们还靠着它救命呢。你说要是川军的兄弟瞧见了,跟我们提想要分点走,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大家都是打鬼子的啊。”
    王友志立刻警觉,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直接拒绝:“当然不能答应,这比枪.支弹.药还重要。”
    友军归友军,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在抢军需的时候,谁都要算的一清二楚,不然你就要被人当冤大头坑。
    陈立恒反应过来,也配合田蓝的说辞:“可不是嘛。要是多也就算了,咱们自己日子都过得紧巴得很。况且他们要去找大部队,大部队还有政府的补给。咱们有什么?咱们就是没娘的娃,什么都得靠自己。再不想着怎么过日子,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田蓝跟他一唱一和,当场表演起双簧:“可是吧,大家毕竟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理应互相支援。人家要是开口提了,咱们直接拒绝的话,那也太伤人的心了。所以不提这个事啊,这事儿谁都不提,就当没有。大家以后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王友志点点头,开始恢复冷静。这上峰到底是上峰啊,人家年纪不大,可考虑起问题来就比自己全面多了。
    是不应该撕破脸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说不定大家还要配合着打日本鬼子呢。
    王友志强调:“那咱们可得想办法找门路多弄点儿这种药。还不能让日本鬼子知道,不然他们肯定抢光了。哎,日本鬼子是不是有啊?我看他们也不怕死的很,估计是晓得自己有药。下回夺他们的东西,我们要好好找找。”
    陈立恒一本正经:“还真说不准。现在风声紧,日本人封锁得厉害,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咱找个机会再狠狠地搞一把。”
    好不容易打发走斗志昂然的王友志,陈立恒摸着胸口,心有余悸:“我可算是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不肯透露身份了。”
    说不清楚,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了。万一有什么不好,说不定会被当成特.务直接枪.毙了。
    现在他们要说自己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估计会被当成妖怪吧。
    田蓝安慰他:“行了,习惯就好。生逢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乱七八糟的,啥事情大家都没办法深究,先对付着糊弄过去吧。哎,你发现没有?不同时代的人,真有不同时代人的特点。我说是外国货,王友志就立刻接受,第一反应就是再多弄些。要是放在咱们那个年代,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咱们也必须得搞出来。”
    陈立恒点头,满心欣慰:“是啊,我们那时候就怕别人有的我们没有,我们一定要自己搞。”
    从现在到60年代中间也不过就是30年,一代人的时间,中国人不仅腿站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心站起来了。不再觉得外国的东西好是理所当然,而是觉得我们一定要比外国更好,赶英超美。
    这,就是时代的进步呀,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个民族的气质。
    两人说着,愈发欣喜,都生出了自豪。
    周老师招呼他们赶紧过去打腊八粥。他俩再也不吃的话,就没得添了。
    田蓝一听就急了,开啥子玩笑?她最爱腊八粥。空间就从来没给过她腊八粥吃。临期食品那种罐装的腊八粥不算啊,哪里能跟刚熬好的腊八粥相提并论。
    这刚出锅的,多香啊。
    田先生坚决不会放过的。
    她呼呼啦啦干掉了两大碗,最后粥都堵在嗓子眼了,她才念念不舍地放下筷子,竖起大拇指夸奖陶八姑:“八姑还是你手艺好,就没你不会做的。”
    陶八姑搓着手,满脸堆笑:“你要喜欢,田先生,下次我还给你做。”
    田蓝看她的表情,主动招呼她到旁边:“你是不是有心事呀?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要互相帮助,彼此扶持。”
    陶八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田蓝连连往后退,赶紧伸手扯她:“你干啥?咱怎么说的?咱们是平等的同志,不兴来这一套的。你给我起来,不然我不听你说话。”
    陶八姑这才勉强站起身,满脸哀求地看着她:“田先生,我知道你是菩萨,就不就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就是来救苦命人的。求求你行行好,救一救那苦命的英子吧,她太可怜了,她要死了。”
    第64章 三十年代来抗日(捉虫)
    陶八姑口中的英子是位童养媳。跟影视作品里经常表现出的童养媳形象不同, 这个时代,或者说在本地童养媳更多的见于穷苦人家。
    男方家庭可以凭借这种方式省却一笔讨儿媳所需的开销,还能多一个人帮忙干活。女方家庭则少养一个孩子, 同样能减轻负担。有钱人家都是要大办喜事的, 才不要省这种钱。也因为如此, 当地童养媳都是女大男小,女方承担着照顾还没有圆房的小丈夫的责任。
    英子就是这样的童养媳。她12岁来到婆家,帮寡母婆婆做家务,照应小她6岁的弟弟也就是她未来的丈夫。英子长到15岁时,已经显出了美人胚子的造化。只是怀璧其罪, 这种造化对于没钱没势的人家而言无异于小孩子捧金过闹市。
    陶老四是个色鬼,陶老四看上英子了。他故意纵马吓得应子的小丈夫发了高烧, 当天夜里就抽搐着没了。他掳掠了英子, 还放火烧了英子的婆家, 又打伤了跟英子情同母女的婆婆。
    这人的恶行还没完。他玩腻了英子之后, 将她丢给手下糟蹋, 后来干脆把人卖进窑子里换钱。
    可怜的英子从龙潭到虎穴, 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脏病。
    妓.院老鸨怎么可能给她掏钱治病。看她挣不了钱了, 她还没咽气呢,老板就把她丢进口薄棺材, 直接拖到乱葬岗就埋了。
    英子拼命挣扎, 把棺材板撞得砰砰直响。也是她命不该绝, 或者说看惯了人间残忍的老天爷都忍不住生出了怜悯。一个路过乱葬岗,想要摸点东西换食物的乞丐婆听到了动静。
    这老人心善, 虽然担心是碰上了诈尸, 但也担心有人是遭人害了, 便大着胆子问了几句。
    结果等她刨开棺材打开棺材板, 两人一对眼,再问了几句话,就抱头痛哭。
    这乞丐婆是谁?就是英子的婆婆呀。婆婆一直咬牙活着,四处打探英子的消息,就抱着一线希望,还能把儿媳妇接回来度日。
    现在见到了人,虽然是身染脏病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但儿不嫌母丑,母又怎么会嫌弃女儿?英子的婆婆立刻将她带回了家。
    陶八姑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就没见过比她们婆媳更苦更可怜的人。我干上那营生,村里女人瞧见我都吐唾沫,就英子婆婆不嫌我脏,说我也是苦命人。我知道我不该开这口,杨梅大疮是脏病里的脏病,皇帝老儿染了都是个死字。可我憋不住啊,田先生,你们是不是有六零六,它能治何长官的病,是不是也可以治英子呢?这姑娘才18岁呀,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田蓝现在是真心佩服那些将穿越者身份隐瞒得死死的前辈们了。
    自己在上一个世界就是走的狗屎运啊。
    她刚好碰上60年代,那个正值全国大串联,群众智慧被广泛鼓励,各种新鲜玩意儿乃至民科都具备广袤市场的时代,才能侥幸直到离开都没被人拆穿。
    否则,人民群众的眼睛多雪亮。别说朝阳区大妈了,就是现在的农妇那也是响当当。
    人家根本不相信什么蜂蜜治病,人家瞧见的是周老师在田蓝提到六零六时古怪的眼神。
    周老师知道六零六,也承认六零六能治病,却否认自己有六零六,但是,病得那么严重的何长官好了。由此可推断,周老师有药,可因为这药跟脏病联系在一起,所以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先生不能提,只能偷偷给人用。
    所以周老师才每天给何长官准备参茶,那茶里放的肯定不是什么参片,而是那个六零六。
    这番推断严丝合密,逻辑毫无问题。连田蓝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起。
    况且她反驳个屁呀,人家陶八姑说的多好啊,可信度可比她的际遇高多了。
    田蓝毫不犹豫:“用的不是六零六,是一种洋人的新药。”
    她记得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国家就花大价钱进口青霉素给妓.女治病,然后才逐步将她们改造成自食其力的社会主义劳动者。
    陶八姑才不管这药叫六零六还是九零九呢。
    她听到田蓝没否认给何大勇吃了药就双眼冒光,再听讲是洋人的新药,愈发心潮澎湃,大着胆子央求:“田先生,你能给英子吃吗?我知道这药肯定很贵。我还攒了点儿钱,我掏这个钱。要是不够的话,以后我多做事,我一定会把钱还上的。”
    她们都是被陶老四祸害的人,她现在日子过好了,在山上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还能跟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也不遭嫌弃,她也希望英子能安安生生地活下去。就像田先生周老师她们说的那样,做坏事的是恶人,该受惩罚的也当是恶人。
    田蓝微微抬手,认真道:“不是这个原因,药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大家都是受剥削受压迫的苦命人,我们游击队就是要为大家撑腰做主。只不过有个事情,咱们根据地虽然没有围起大墙,但也是军事禁地,要讲保密原则,不是说谁都能随随便便地进来。”
    陶八姑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口中连声道:“我懂得,我懂得,土匪还有探子呢。”
    田蓝微微笑:“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又打鬼子,又打土匪,又打汉奸,恨死我们的人多的很,我们必须得小心。你是咱们游击队的人,所以你能上山。但是英子是普通群众,我们还是要有一定的保密意识。这样吧,你把人接到村边的山上照应,我定期过去给她打针。”
    她满脸严肃地强调,“这事别跟任何人提,要保密,知道不?”
    陶八姑点头如捣蒜,连声表示:“我晓得的,我绝对不败坏了我们游击队的名声。”
    田蓝哭笑不得:“不是这个原因,我们都是平等的。所有受侮辱受压迫的人都应该站起来奋力反抗,彼此间也当互相帮助。就是这个咱们现在形势很复杂,尽量不要宣扬。”
    现在山上的女兵还倾向于相信是蜂蜜帮助了伤口愈合,而以王志友为代表的男兵们则默认是女先生们出手,拿出了珍藏的药物。
    后者因为要提防川军问她们讨药,他们又怕女先生是菩萨心肠,谁都舍不得拒绝,所以把这事儿瞒得死死的,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但要是有人患了梅毒上山被治好了,那这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田蓝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陶八姑虽然没搞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但她还是坚定地执行任务:“我不说,我跟周老师也不说。”
    田蓝这才放下心来:“好,事情宜早不宜迟,那你就尽快把人带过来吧。咱争取在年前把人的情况给控制下来。”
    说这话多心虚呀,她压根就不会给人治病。她今晚还要潜入空间,去观摩学习药物的肌肉注射。
    她就说好不赖赖的,空间里医院的阶梯教室会突然间开放,还播放各种医学实际操作的录像带,合着搞了半天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妈呀,开什么玩笑?她没在60年代当赤脚医生,逼着她到1937年开始自学成才了。拜托,空间同志你靠谱点儿,这种行为叫做草菅人命。
    田蓝脸上笑嘻嘻,心中mmp,我谢谢你哦,谢谢你不讲武德,逼迫人当全才。
    晚上闭眼躺在床上时,田蓝的内心是崩溃的。
    清早睁开眼睛爬起床时,田蓝的内心是绝望的。
    她终于明白为何爹妈都当医生的她当年高考填报志愿却坚决选择农学,不是因为她姓田名蓝,意味着她应当在蓝天下种田,而是因为她深深地恐惧针头。
    她害怕打针,作为被动方,她害怕。作为主动方,她更恐惧。
    打肌肉注射液就算了,选准位置,眼睛一闭扎进去推药。可这皮试要怎么做?还要打一圈,这不是在存心为难人吗?
    打早饭时,陈立恒看她蔫不拉叽的模样,有些奇怪:“怎么啦?何大勇情况挺好的,我看过不了几天他的伤口就能长上了。”
    田蓝摇头,压低声音跟他说了英子的事,最后抒发绝望的心声:“我不会打针,我真没给人打过针,我都要疯了。可我又不能放着不管,她太惨太可怜了。现在我不帮她的话,根本就没人能帮她。”
    陈立恒听了英子的遭遇,咬牙切齿;再看田蓝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乐了:“哎呦,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不就是打针吗?小菜一碟。”
    田蓝恍然大悟,对啊,眼前这个人不是会打针吗?那他去打不就行了。别说年轻媳妇要避嫌,医者父母心,不在乎男女。
    陈立恒却断然拒绝,还一本正经地教育田蓝:“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问题。不会就学呗,活到老学到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谁都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不然总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你看我们都跟你学种田,你怎么就不能学医呢?咱们根据地发展也需要大量的卫生兵。你现在能拿到药,你要是会用这些药,是不是事半功倍?你不能搞个人英雄主义,上场打仗固然英勇,但整场战争的胜利需要无数的后勤保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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