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妈博士生阶段的导师,当初好像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幸免于难的。
    导师当时家人都已经下放去了农村,所以他光身一人无牵无挂,每次巡回医疗的时候,他都积极参加。
    巡回结束要回城,总是碰上病人来求助。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城里来的专家基本上就是农村及偏远地区病人唯一的希望。他这人心软,总是忍不住留下再替人看病。
    如此一来,他在乡下的时间长,留在医院的时间倒是短的可怜。反而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医院方面的批.判。
    至于在乡下,他也被抓过,要打倒他。但是他看过病的老乡太多了,关键时刻总有人想办法把他送走。就这么走走停停,他愣是熬过了最难的那几年。后来情况缓解,他才回到医院,恢复正常工作。
    老头儿自己也说,他对当权派没威胁,又老在外面待着没存在感,所以人家第一个要运动的对象基本都想不到他。
    毕竟革.命不革.命的,他没看出来,不过扯虎皮做大旗他倒是瞧的真真切切。说到底不过四个字:争权夺利。
    为了争权,什么人性的底线都是浮云。
    他们对权力或者说是特.权的贪婪,如同饕餮,丝毫不逊色于资本家之于财富。
    田蓝认真看着戴金霞,再次建议:“你大伯不是一直想搞流行病调查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不如早点动起来。万事开头难,再不容易的事,也要有人做。”
    戴金霞咬咬牙,终于没忍住,恨恨地咒骂:“等着吧,总有一天……”
    她没有说下去,只胸口上下剧烈起伏。
    田蓝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用力拍拍手,招呼屋子里的知青:“有件事我要宣布一下。杜老师今后就留在我们知情突击队,帮我们做饭,晚上给我们上课。我们白天生产革命,晚上学习,就是田头办学校,与生产相结合。”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有人发出哀嚎:“怎么我来支宁了还要上课啊!”
    嘤嘤嘤,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当初想到不用继续待在讨厌的学校里被书本折磨,还是很窃喜的。
    别说前面他们也学建筑学知识和农业知识了,实用的跟基础理论的肯定前者更好玩些。
    杜老师可是高中老师。
    田蓝很理解,毕竟即便是她这样从小到大的学霸,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想去学校。
    不过现在,她板着脸,丝毫不掩饰嫌弃:“好意思呢!一个个,让你们算营养液配比都有人能给我搞错了。郝建设教你们画图,你们又有几个画出来的?这些都是因为基础不牢靠,空中无法建起楼阁!”
    她一张张脸扫过去,开始上激将法,“咋的,要让人家说你们是技不如人,在城里混不下去才跑到宁甘种地的吗?”
    哈!开什么玩笑呢,甭想羞辱人,谁都不能污蔑他们的革.命真心。那些满世界晃荡的家伙才没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哎呦!
    田蓝挑高眉毛,果然劳动改造人的思想。这会儿一个个不想着要出去疯了。
    她微笑着点头:“嗯,是骡子是马,都牵出来遛遛。等咱们把戈壁滩都变成蔬菜园,上哪儿都是能文能武有知识有文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民,叫他们跌破眼镜吧!”
    哈,高中老师,土木工程和农学专业的高材生还有人人都有所长可互相学习。这六百多位心怀赤诚知青,没理由不成长为社会建设的中流砥柱。
    第31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大学毕业生会因为曾经承受过同样的残酷而对中学生心慈手软吗?显然不会!田蓝同志的表现就让大家充分认识到了什么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又干不了活, 你不学习你打扑克吹大牛浪费时间啊。人生匆匆几十载, 哪有光阴可浪费。
    学习吧,好好学习,学习使人进步。
    杜家兄弟一开始还对妈妈留在戈壁滩上当夜校老师心里疙疙瘩瘩的,结果几节课上下来,兄弟俩都改态度了。
    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妈妈在这里受到了为人师应当得到的尊重。
    没有人阴阳怪气地骂妈妈是特务,没有人抓着妈妈的头发把人拉出课堂去批.斗, 没有人挥舞皮带抽在妈妈的身上。
    他们叫她杜老师, 他们认真地听课, 乖乖地写作业。
    因为本子和笔开销比较大,很多知青还想攒钱给家人寄回去,所以他们又变成小学生了,用石笔在石板上写课堂作业。至于省下来的本子跟笔,得拿来做土木工程课和农学课的知识点。这样将来他们结束新兵连的生活, 分散到农场各个地方时, 他们还能把这部分实用知识教给更多的人。
    关于学习的诸多好处, 前人多有论述。比方说学习可以培养兴趣,提高思维和分析事物的能力以及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等等。
    田蓝想加一句, 学习使人静心。当你全身心地沉浸在学习和劳动中时, 你可以忘却生活的诸多烦恼,看到的全是收获的喜悦。
    日月的轮换, 四季的更替, 反应在生活之上不是伤春感秋和岁月流逝的忧愁, 而是新建起来的蔬菜大棚和棚里已经长得丁丁挂挂的黄瓜、西红柿和辣椒。
    哈,这都快十一月底了,别说在宁甘农场,就是放眼全国,能有几个地方可以种出黄瓜西红柿来。还有茄子,他们的茄子也长出了长长的紫茄子,又粗又壮,比外面种的那种可厉害多了。
    现在大家轮流照看温室和盖新的日光大棚。用小伙伴们的话来说,就是大冷天的盖温室的确够呛,十分考验人。但是只要去温室呼吸下蔬菜制造的新鲜空气,他们就又吸满了能量啦。
    不要小看他们土法上马的温室大棚哦,现在他们可是已经拥有两座大棚,第三座大棚也快收尾的人了呢。就这两座大棚,每天可以提供整整一百五十斤新鲜叶菜,脆嫩嫩的蔬菜。不仅可以满足西大滩驻军部队每天都能见到绿菜叶的饮食需求,就是他们自己,偶尔也能在面疙瘩汤里看到点儿切碎的菜叶。
    哈,不愧是他们种出来的菜,光是看到菜沫子,就知道有多好吃。
    再等等,等到他们第三座大棚盖起来,连他们自己都能保证每个礼拜都能喝上回菜叶鸡蛋汤了。
    后面,他们还能盖出更多的蔬菜大棚,到时候,他们每人管理一座大棚。别说是解放军战士了,整个西大滩的牧民和居民都不愁吃不到新鲜菜了哩。
    田蓝催促她的小伙伴们:“那就好好加油,快快快,我这边菜秧都育好了。别到时候没地方移栽。过年的时候就大家能不能吃上蔬菜大餐,就看咱们自个儿的了。”
    冯祥生他们在前面跑,嘴里大喊大叫:“少来这套,咱们绝对慢不了!”
    结果他们迎面碰上了给知青送补给物资的车。大家扒拉着袋子一看,顿时绝望:“怎么又是土豆啊?换个噻,叔,给我们弄点儿高粱米都比土豆强。”
    送菜的司务员哭笑不得:“这不是土豆能当菜也能当饭,比高粱米好吃嚒,照顾你们才给的。”
    不要!
    知青们坚定地拒绝,再吃下去,他们就要变成土豆了。
    “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司务员笑骂,招手示意他们帮忙,“来来来,都拎下来。便宜你们了,今天上面额外给的,咱们宁甘自己养的奶牛挤出来的奶!”
    所有人瞬间疯了,知青们“嗷嗷”叫着奔向装奶的大桶。
    虽然他们来军垦农场之前,一直幻想着宁甘人拿奶当水喝。但实际上,别说他们,就是老职工,也没见谁喝上牛奶了。牛奶是专供品,只有身体虚弱的病人以及婴幼儿才能凭借证明定量获得牛奶。
    啊啊啊,他们终于喝上宁甘农场的牛奶了。
    连吃够了土豆的65届知青都纷纷表示,有了牛奶,土豆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田蓝哭笑不得:“你们这就满足了,等着,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哎哟,这口气大的。600多号人的大锅饭,能做出什么美食啊?
    田蓝直接龇牙咧嘴:“呵,到时候你们别吃!”
    大锅饭大锅菜,当然跟精细两个字绝缘,但这不代表没有办法想花头。
    田蓝和今天轮到炊事班的知青一块儿将土豆放进了清洗机。
    所谓的清洗机,其实是一个改装过的废弃油桶,改装成了搅拌机的模样。他们在机器上装了风车,利用戈壁滩呼啸的风带动油桶滚动,从而达到清洗的目的。
    像什么红薯啊,土豆啊,这样洗过一遍再清洗就容易干净了,还节约用水。
    待到土豆洗好,田蓝指挥小伙伴们把他们一块儿放上大锅蒸。
    杜老师已经和他们混熟了,见状就笑:“那今天的美餐是蒸土豆还是煮土豆啊?要不,我再切点干辣椒,到时候好让他们拌着吃。”
    田蓝摇头,十分遗憾的模样:“磨成胡椒粉还差不多,这个干辣椒还差点儿,算啦,只能做别的了。”
    呵呵,听听这口气,知青们都笑着直摇头。她还挑三拣四上了。
    能做什么美食啊,摆在他们面前的所有补给不过是土豆、洋葱以及梅干菜,就连大白菜和鸡蛋都吃完了。不然大家还可以熬个白菜汤,炒个洋葱炒鸡蛋,然后就着蒸土豆吃,其实也不错啦。
    田蓝却不满足,她要来点儿新鲜的。从冷库里拿过来的鸡蛋液太少,炒不出一份菜没关系,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锅里放水,将水烧沸,然后将打好的鸡蛋液沿着锅沿倒下去。待到蛋液凝固,冒出小泡泡,再给鸡蛋翻身,然后就可以加入切碎的洋葱翻炒了。
    等到香味爆出来的时候,她催促剥土豆皮的小伙伴们:“快点快点捣成泥,给我加进去。”
    徐文秀急得不得了:“哪有这么快呀?土豆要一个个剥皮呢,你准备让我们剥到猴年马月。”
    那怎么办?梅干菜倒是泡好切碎了,要不加进去一块儿炒?
    众人尖叫,坚决制止黑暗料理的诞生。别糟蹋吃的。他们宁可喝一滴油花都见不到的梅干菜汤。
    田蓝没办法,只好把这当成洋葱炒鸡蛋盛出来。总共就这么两口锅,不放进保温桶里,后面的汤都没办法烧。
    徐文秀她们见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还剥什么土豆皮。待会儿大家回来自己剥皮吃就行了。
    田蓝赶紧招呼:“不行不行,快点剥皮,咱们炊事班能不能打出知名度,就看中午这一波了。”
    大家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闹哪样。连杜老师都笑得厉害:“你要在土豆上雕花吗?”
    田蓝叹气:“算啦,条件有,还是朴实地过日子吧。”
    红红的炉火在铁锅下跳跃,透出来的光照亮了她煞有介事的脸,引得知青们都笑得东倒西歪。这人,搞得大家好像不知道她刚开始连灶火都不会烧的事实。
    田蓝恨恨地放狠话:“等着,到时候保准你们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她做的是土豆泥,牛奶土豆泥。将蒸熟去皮的土豆捣碎了,然后用煮玉米碜子粥时的大棒子用力搅拌,一边搅一边往里面倒牛奶,最后还加了点糖精。
    跟半个世纪后大家习惯性认为的不一样,这个时代的食品添加剂应用相当普遍。因为原料产量有限,糖是限量供应的物资,所以糖精成了常见的甜味剂。
    田蓝一开始也接受不了,时间久了习惯了就还好。条件限制,如何把滋味不咋样的东西做的能糊弄嘴巴,就是门大学问了。
    后厨的知青们一开始也不以为然,随着土豆泥和牛奶二度加热,空气中弥漫着又香又甜的味道,一向对土豆无感的他们居然感觉自己口腔变湿润了。
    这效果,差不多赶上闻到土豆炖牛肉的香味了吧。
    只不过一个咸一个甜。在遍地盐碱,地下水都又苦又咸的大西北,当然是香甜来的更吸引人了。
    田蓝舀了几勺子土豆泥放在他们个人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缸里,招呼大家道:“尝尝看吧。”
    众人将信将疑,拿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里。
    徐文秀刚开始还嘀咕了句:“这土豆怎么还放糖啊?”,结果等她舌尖碰到土豆泥,她立刻就变了颜色。妈呀,这是什么味道,好软好滑好细啊。感觉,感觉就像是她下乡之前姆妈给她花高价买过的刚出炉的蛋糕,真的又香又甜。
    其他知青也吃得分不开舌头说话,太神奇了,土豆居然也这么好吃?跟香喷喷的点心一样。
    田蓝笑嘻嘻道:“怎么样,好吃吧?其实紫薯蒸熟了跟牛奶一拌也特别好吃。”
    哎,这一说她都馋了。空间同志,懂否,晚上紫薯牛奶走起。
    徐文秀已经三两口就干掉了自己搪瓷缸里的牛奶土豆泥,眼睛都直勾勾的样子,感叹不已:“土豆还能这样吃啊。”
    杜老师也尝了一口,高兴地点头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薛秀琴跺脚,直接不依了:“杜老师你会做啊,那你以前怎么不做给我们吃。”
    杜老师却突然间白了脸,连土豆泥都不吃了。
    田蓝在心中叹气,惊弓之鸟说的就是杜老师这样吧。曾经吃过西餐都成了证明她是特务的罪证。其实干部家庭吃西餐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人从不吃中餐的,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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