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权威被打倒了,曾经微笑着鼓励他们不要拘泥出身,要积极表现的人也被剃了阴阳头,成为了被讨伐的对象。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入团?
    大家茫然地交换眼神,然后目光集体落在了团委书记脸上。
    团委书记也不过30岁,面孔却坚毅的很。他抬头看向大家:“关于这几位同志,大家熟悉吗?觉得他们有没有资格入团?知青同志去年来的,他们的情况可能大家不太了解,我来介绍一下。”
    结果农场的职工先笑了起来,农具厂的学徒工抢着说话:“一个个的肯定是还认不全,但这几个我都认识。杜忠江一直给我们厂里提建议,我师傅按照他的意见又改良了几种农具,都很好用。其他的,也全是好同志,他们入团,我没意见。”
    他一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也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书记你们就应该大方点儿,多发展几个。我们看啊,他们都好的很,不管干活还是学习,从来没落后过,一直冲在前面哩!”
    团委书记笑着点头:“行啊,群众的眼光是最雪亮的。表现好还是不好,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本账。既然这样,咱们就举手表态一下吧,没问题,就算是通过了。”
    大家摇头:“没问题,没问题。”,纷纷举起了手。
    知青们也跟着举手,还有人回头朝新发展的团员笑。即便他们这次没发展上,他们也高兴。因为农场当真说话算话,讲看个人表现就是看个人表现。这批发展的同志的确表现特别好,他们走出去都与有荣焉呢!
    杜忠江却不停地颤抖,因为惊喜,因为恐惧。他特别害怕礼堂的门会被推开,然后跑进一堆人围着他大骂,说他是资本家的崽子,是黑5类分子,没有资格加入团组织。
    田蓝歪头安慰他道:“学校有自己的团组织。”
    也就是说,那些如同陨石划过天空的革.命小将即便有心反对,农场这边团组织的事情,他们暂时也插不上手。
    表决结束,团委书记再度宣读名单,参会的同志热烈鼓掌。
    雷鸣般的掌声中,礼堂门居然开了,杜忠江吓得直接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跟着一惊,先是看他,然后看门口的人。
    杜忠江比大家少了一个步骤,所以早先一步认出了来人是谁。他顿时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着一样,因为来的是朱团长。
    完蛋了,朱团长是来指责团委不讲阶级.斗争,缺乏革.命敏锐度吗?
    没想到朱团长似乎也没料到这么多人会同时看他,居然还愣了下,然后他才伸出手,跟大家打招呼:“发展新团员了啊,恭喜大家,恭喜加入团员队伍的同志们。以后你们要以团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记住了,你们的身份跟普通群众不一样,你们是要有牺牲觉悟的。”
    新团员们争先恐后地表态,他们一定时刻不忘团员身份,积极投入到社会生产中去,投入到社会建设中来。
    杜忠江始终呆愣愣的,直到大家都喊完了,他才猛的嚎了一嗓子:“我一定不会让大大家后悔今天举这个手!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喊话的时候,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朱团长嘿嘿了两声:“行啊,甭说那么远的事,就说近点的。咱们收回了油葵盘回来收瓜子,还拿棒子敲啊敲的,要敲到猴年马月哦。你不是老改造农具吗?这个,想想办法提高大家的劳动效率。忙着哩。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今年春天,咱们又开了整整两万亩的新田。这雨已经冲了一个月了,马上得赶紧种上庄稼。”
    立刻有职工追着问:“团长,咱种啥?种小麦吗?”
    “等什么冬小麦?”朱团长认真道,“你就不想着再抢一季收成?种油葵,霜冻之前收了,然后再种小麦。”
    哎哟喂,这就是说他们能多2万亩油葵呢。天啦,岂不是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多分十几斤油?
    朱团长笑骂:“美不死你们啊?不交给国家啊。就咱们过年,全国老百姓都不过年了不成?这不开玩笑吗?”
    田蓝暗道,这事儿可能还真不是开玩笑。她印象当中这场运动的过程里,春节也是被摒弃的存在,不允许过年来着。好像是为了抓革.命促生产。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她还是回去赶紧把生物肥料准备上,好给新田打好底肥。
    团员大会结束,大家往外面走。
    田蓝趁机根杜忠江搭上话,大大方方地问了句:“不是说你妈放暑假就过来吗?怎么还没到?”
    杜忠江脸上又显出了点犹豫且愁苦的神色,支支吾吾:“我妈是老师,现在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啊。”
    学生都已经不上课了,他妈来,又能做什么呢?
    田蓝莫名其妙:“这又怎么了?也没谁说要把学校都关掉啊。有学校在,自然需要老师。这事你们家自己抓紧,还指望别的吗?你妈想要支援国家边疆建设,这是好事呀。国家一直鼓励这个事情呢。”
    杜忠江还在犹豫,毕竟他也就是个20岁的年轻人。
    田蓝能够理解,毕竟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学校上课呢;哪有勇气替全家人的命运做决定。
    但人都是被逼着成长的。
    现在,田蓝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促他:“动作快点吧,一个人容易想东想西,会钻牛角尖。我听说有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听到没有?年轻人不堪屈辱的人死了,也是畏罪两个字。没有谁会为此而忏悔的。
    那些逼死你的人只骂你罪有应得,又或者嘲笑你的脆弱,怎么这点小事就自杀了?
    毕竟在这些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的双足兽的眼中,你们这种货色哪有什么尊严可言,更别提做人的基本权利了。
    活着才最重要,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为自己辩解。
    杜忠江像是被“自.杀”两个字吓到了,赶紧点头:“我马上去安排这事。”
    田蓝笑了:“那你可得快点,没听说吗?2万亩地要种呢。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一桩都不能往后拖。”
    再耽搁下去的话,你想动身,身体也得能动弹得起来。
    还有就是,如果不趁着现在农场的领导说话还能做主,赶紧把关系转过来。等到谁说话都不算准数的时候,你就是想安排,都找不到人给你拍板做主了。
    杜忠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知青突然间喊出声:“看,彩虹!”
    哈,雨后初晴,好大一架彩虹。暴雨洗刷了大地,同样洗净了天空。这湛蓝湛蓝的天,这雪白雪白的云,这五颜六色的彩虹,连空气都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有人背诵起了诗句:“赤橙黄绿青蓝紫,谁知彩练当空舞?”
    其他人跟在后面接:“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
    哈,太好了,风雨过后终究会有彩虹。
    杜小弟还不是军垦战士,没资格参加团员大会。他一直等在外面听消息,看到自己哥哥,他就赶紧凑上前,只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脸渴望地看着哥哥,却什么都不敢问出口。
    还是旁边人笑着恭喜他:“你哥现在是团员了,你也要抓紧啊。”
    杜小弟整个人都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蒙了,只会拼命点头,还抓着他哥的手,迫不及待道:“我们赶紧喊妈妈过来吧。”
    在他们的家乡,那座繁华的大城市,他们的整体生活条件的确要比农场好。但是在那里,谁都可以轻易辱骂他们,他们甚至不能回一句嘴。就因为他们是没有被判刑的罪人。
    这里不一样,这里尊重他们,告诉他们只要好好表现就是被认可的人。他的哥哥,现在都已经是团员了呢。
    杜忠江终于下定了决心,点点头道:“好,妈妈应该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喊她过来吧。”
    朱团长正晃晃悠悠地出来,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他就接了一句:“那个,杜小弟,你记得啊,跟你们高连长讲。你跟下一批军垦战士一并办手续。还有农场发函过去,让你妈把你的关系证明什么的都开过来,到时候好转口粮关系。”
    这可是关系吃饭的大事。现在不管你去哪儿,想要吃上口饭都得要粮票。粮票是定额配的,你的粮食关系不在这里,就只能蹭你哥哥的饭。
    也就是眼下农忙,饭菜都是后勤送到田里,没人当场收粮票。否则的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杜忠江都养不活这个弟弟。
    杜家兄弟对视一眼,拼命点头:“好的,一定。”
    朱团长伸手在兄弟俩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然后抽着纸烟走了。
    戴金霞站在田蓝身旁,突然间冒出一句:“团长真是个好人。”
    田蓝在心中叹气,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出太阳了,我们赶紧下田干活吧。”
    知青们一直忙碌到8月中旬,才将油葵子都点进了新开垦的台田里。
    油葵生长周期短,11月大概就能收获,刚好可以再榨一季油。后面种一季绿肥或者是冬小麦,都可以。连续耕种上几年之后,这里就会渐渐变成真正的良田。
    啊,真是想想都感觉好美好。
    大家走在田埂上,不时发出惊呼。
    呀,芦苇居然都已经长这么高了。这是春天才移栽过来的呀。难怪说芦苇这东西只愁种不愁长呢。
    待他们长到秋天,又可以作为排盐碱的暗管压在土里头了。如此一来的话,下一个两万亩地都不成问题。
    哎呀,实在太棒了。一片片的盐碱地渐渐变成良田,那真是地里长出了金疙瘩。
    杜小弟大喊:“快看快看,有鱼,好多鱼!”
    众人伸长脖子往鱼塘里瞧,哎,还真是。那青黑色的脊背,当真像水底下的小山一样。哎哟,看看,鱼还不小哩,等到过年前捞出来,家家户户估计都能分到大肥鱼。
    徐文秀感叹不已:“大自然的生命力可真强,没想到鱼真的能在咸水里生活。”
    邵明笑话她:“你说的好像海里没有鱼一样。”
    徐文秀不服气:“那不一样,海鱼跟淡水鱼生活的机制就不同。”
    戴金霞则是惊讶:“我想的是浮萍,我没想到浮萍还能在这样的水里生活。长得多好啊。”
    田蓝笑道:“浮萍其实耐盐碱,它的生命力很顽强的。长了浮萍,又有这么多草跟芦苇叶子,就省得饲料了。”
    越往前走,大家就距离冬天开肯的台田越近。那里更热闹,还有一大群鸭子跟白鹅在水里游来游去。
    鉴于今年春旱还没发展到蝗灾的地步,迄今为止,这些鸭子和鹅除了开始生蛋之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吃果树下的草。他们的嘴巴相对扁顿,也不爱飞起来,倒是不至于吃树叶。
    女知青们个个看得心神摇曳,不停地赞叹,太可爱了,这些小精灵。
    结果男知青们却在讨论鸭子跟鹅的做法,盐水鸭,盐水鹅,烤鸭,烤鹅,卤鸭,卤鹅,红烧鸭,红烧鹅,简直可以开出鹅跟鸭的宴席。
    邵明还大喊大叫:“不要忘了腊鸭腊鹅,蒸腊鸭,大白菜炖咸鹅,哎呀,好吃的要命。而且这样还好保存,可以方便的当成商品卖到全国各地。”
    女同志们崩溃了,这么可爱的鸭子跟鹅,他们怎么能张嘴就是吃呢?吃了人家的鸭蛋还不满足吗?
    男知青们感觉是无妄之灾,同志,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农场养殖鸭子跟鹅,本来就是为了吃嘛。
    然后他们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杜忠江喃喃自语:“我现在是相信了,以后千万不能让女同志们搞养殖。不然到时候我们要吃,说不定他们能拿着刀子跟我们拼命。”
    邵明心有戚戚焉:“我现在也信了,原来那不是传说。”
    他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某个生产队有两位女知青负责看管鸭群。这两位女同志非常负责,天天一门心思的扑在鸭子身上。自己吃不好喝不好没关系,一定要把鸭子喂的肥肥胖胖的。谁见了那群鸭子都说好。
    结果过年的时候生产队要杀鸭子给大家改善伙食,那两位女知青哭得稀里哗啦,连饭都不肯吃了。
    唉,其实众生平等,过年的时候他们也没觉得女知青们肉吃的少啊。那羊就不可爱吗?猪就不可爱吗?牛就不可爱吗?
    女知青感觉跟他们已经完全没有话可以说了。滚滚滚,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养的鸭子跟鹅明明就是生蛋用的。
    可惜这个年纪的男生普遍缺乏求生欲,他们居然还非要跟人普及知识:“鹅生不了多少,一年能生60只蛋就不得了了。而且鹅蛋不好吃,一股草腥味。”
    女知青就怼回头:“不好吃你们下次别吃!”
    田蓝在旁边听得直乐。这大姑娘小伙子互怼,说的话普遍没啥营养可言啊。不过,怎么就看着那么好玩呢?
    如果不是怕被大家揍,她真想夸一声她的小伙伴们:你们比这些鸭子这些鹅加在一起都可爱。
    没看见吗?就连高连长这种扑克脸都嘴巴往上翘,完全没有阻止他们胡说八道的意思。
    哈,青春少年是样样红。美好的夏日,美好的少男少女,就是最美丽的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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