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殷漾愣了愣,宁姝坦然:对啊,合作嘛,不然两人解开同一个字,浪费精力。
    殷漾重新拿起碗筷:对,没错。
    他面色如常,只在夹起鸡丝时,筷尖一打滑,又夹一次,才起筷。
    另一边,鹰戈夹起碗里米粒,索然无味。
    紫玉则暗戳戳弯起两边嘴角,殿下今年也十六,不说旁的人,就陆安雁,也快定下来了,殿下实该找个良人。
    这殷漾,除了嘴巴不太饶人,家世啊,外貌啊,品性啊,都是上佳,最重要是,他无父无母,后宅干净简单,公主也就不用纡尊降贵拜别人,何况他那张嘴,也不定能说得过公主,嫁给他,舒心啊。
    他头脑这么灵活,中榜是板上钉钉的,长安城定会有世家看上他,不若趁他没中榜前
    紫玉想得脑子有点飘,待得晚饭散了,宁姝往床上一趟,紫玉便把这念头说出来,宁姝:嗯?
    紫玉小声:殿下就说行不行,行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他绑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先?
    宁姝摁摁太阳穴。
    不一会儿,紫玉就被推出房门,宁姝丢下一句话:不用你煮米饭,哪凉快哪待去。
    紫玉心想,不错不错,殿下聪慧,足智多谋,看不上殷漾也正常。
    她又跑去找鹰戈,彼时鹰戈未就寝,紫玉巴拉巴拉讲一大堆殷漾做驸马爷的好处,一拍大腿:这可能是未来驸马爷的最佳人选。
    鹰戈皱眉,摸着自己宽大袖子下的护腕,道:他不行。
    紫玉愣了愣:为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回:属相不太合适,容易和殿下成天吵架,成怨偶。
    紫玉:想不到你还会算命。
    鹰戈面不红,心不跳道:略懂一二。
    紫玉这才想起自己急于求成,没给两人算八字,难怪宁姝要把她丢出房间了,她心里念叨着这事,便离开菡萏院,走一半又想起为何不直接问鹰戈,人家会算命的,只是,折回去后,方才发觉,鹰戈不在。
    和上次那样,鹰戈半夜离开公主府,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紫玉记得,后来鹰戈还受了点伤,实在奇怪。
    她立刻去芙蓉院。
    .
    天上无月,骤雨方歇。
    公主府西南侧,有一片竹林,躲过红甲卫,从竹林出去,再有十里路,便到一处僻静院子。
    鹰戈熟门熟路进屋子,掩上门扉。
    门内,烛台将灭,火光十分昏暗,追风面向窗户,侧背着他:莺歌,你还是没有动手。
    这个声音,说不出的沉重与失望。
    鹰戈默了默,道:师父,今日他们解开案卷,已能初窥尤家之事,与欺君有关
    追风转过身,一个茶盏往鹰戈身上丢去,鹰戈偏偏脸,追风嗤笑:你所说之事,与我所要你做之事,有何关系,如果他们这几天就能解出案卷,那药还要连服用九九八十一天,你跟我谈这个?
    鹰戈低头不语。
    追风暴怒,冲过来狠狠扇他一巴掌:你忘记尤家之仇了?岳满那假女儿几句话,就把你骗得团团转!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他拽着鹰戈的衣襟,盯着鹰戈:如若明日你再不下药,我自会前去公主府,与那假公主好好谈谈,你的去与留。
    鹰戈刚挨过耳中嗡鸣,且听此话,面色骤然一僵。
    尤家之仇,他不敢忘,可是,在被追风耳提面命一十五年,他从未有这么一刻,觉得自己在追风眼里,并不是人。
    名字,是乐师的,武功造诣,是追风给的,每一口呼吸,每一滴血,都是因尤家生下他。
    他好像一匹马,只能听吁驾的口令。
    最恣意快活的时候,竟然是,在公主府。
    因为给他的承诺,她为此涉险涉难,兵来将挡,谋划算计,费尽思量。可假如宁姝知道,他包藏祸心,袖子里藏着毒药,一直伺机谋取红蕊的解药,她,会怎么看他?
    鹰戈感到齿冷。
    头一次,面对追风,他起拧劲,忽然闭上眼睛,铿锵开口道:师父,我不会下药的。
    这是第一次,鹰戈顶撞追风。
    追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冷笑连连,攥紧拳头:好啊,进公主府学会顶撞师父,很好,很好!
    他转过头,拿起搁在桌上的剑,刷地一声抽出剑: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尤家没有后人,自不需要复仇!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追风与鹰戈皆是一愣,两人武功造诣颇深,却都没留意到外面有人。
    只看踹门之人,竟是一道高挑窈窕的女人身影。
    她踢开门后,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追风:你想对鹰戈做什么?
    鹰戈惊异地看着她,矢口道:殿下
    追风指着鹰戈:是不是你透露行踪!
    宁姝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红甲卫,她道:不是,我是卑鄙小人,我跟踪鹰戈的,你怎么回事啊,什么事都能怪到鹰戈身上?
    还有你真奇怪,宁姝笑意不达眼底,你口口声声为了尤家,为了鹰戈,但我怎么查到,你当初与我母后有过交手是么,李追,你是在怀疑我母后之死,想弄清真相。
    被直提名讳,追风脸色沉沉。
    从上回,鹰戈脸上带伤回来,宁姝就心存疑惑,怀疑到追风身上,着人去查,方有结果。
    鹰戈抬起头,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追风回:对,我是有私心,我想知道岳满是怎么死的,他对着鹰戈,理直气壮,但你也是为报尤家之仇,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好?
    直到如今,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为鹰戈好。
    宁姝放弃说服,道:你想知道我母后当年的死,有没有蹊跷,我也想知道,查完尤家的事,真相自会大白,我也会告诉你,与其你孤军奋战,不如交给我,我手上还有红甲卫,你看你谋划了十几年的事,我一查就查出来了,你与我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追风依然怀疑。
    宁姝又说:当然,我是有条件的。
    追风这才正视宁姝,交易是维系信任的基础。
    见状,宁姝道:我要你不能随意殴打鹰戈。
    鹰戈低下头,撇开脸。
    追风甩袖:我是随意殴打?我是教育!
    宁姝懒得与他讲道理,只道:你只说答不答应我,如果你答应,那这件事我会全力查下去,鹰戈跟你说了,案卷破译已有眉目,相信不久后,就能知道真相。
    追风不看鹰戈,只说:行,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是你要不要信莺歌,随你。
    鹰戈身形僵在原地,他紧紧攥着手指。
    追风这么把鹰戈抖给宁姝,却一句话没和鹰戈说,兀自离去。
    待得四周之人退尽,屋内只剩下宁姝和鹰戈。
    她叹口气,走上前,仰头想看他的伤口,鹰戈怔了怔,他声音沙哑,道:药在我袖子里。
    宁姝抬起手,揉揉少年的头。
    正是窜个子的年纪,比起前几个月,他又比她高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他浑身似有一根弦绷断,倏而将头靠在宁姝肩膀处。
    他呼吸重了:对不起,我瞒着殿下。
    他想,她要如何惩罚他,都好,假若她要远离他,也是他不够坦诚,只希望,不要把他调走,他不想要这样。
    宁姝笑了笑,鼻息轻拂在他耳廓处。
    笑了就好。鹰戈伸出手绕道她后背,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她声音柔和,带着叹息:鹰戈,你是翱翔天际的鹰,我从未想要约束你,在我选择相信你时,我也把后背交给你。
    不对,鹰戈心中猛地一震,他害怕听到她的下一句,是从此不信他,于是突然抬起头,眉头紧皱,面上难得无措: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与殿下坦白,殿下请继续
    他想让她继续相信他。
    可是,这句话,说不出口。
    他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有这种妄想。
    却见她抬起手,指尖轻抚他自己肿痛的脸颊,她神色温和,道:我把后背交给你,你想刺我一刀,随时都行,但我信你不会。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刹那,屋内微弱的灯火熬至终点,噗的一声,熄灭了。
    唯少年的眼眸,燃起一丛簇新的亮光。
    他本是抓着她的衣角,蓦地,张开掌心,贴在她瘦削后背,往自己怀里一带。
    怀里的人很软,还有种淡淡馨香。
    但鹰戈毫无狎昵之心。
    黑暗里,他低头,他嘴唇有点干,边缘几道竖纹,薄唇擦过宁姝的耳迹,他闭着眼睛,这一刻的悸动与欢欣,像是成千上万的鲜花,乍然开在秋日。
    感觉到他手臂绷紧,宁姝也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鹰戈摇摇头。
    须臾,他喉结微动,音色郑重而沉沉:殿下,我想请求一件事。
    宁姝脸颊贴着少年的脖颈,似能感受到他肌肤下的血液澎湃,她从鼻腔发出个音:嗯?
    鹰戈轻舔了舔嘴唇,挑起眼睑时,目光明亮:约束我。
    他不要做翱翔天际的鹰。
    他要只做她一个人的鹰。
    第112章 宫闱乱二十八
    叮, 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45%)】+35%!伴生任务【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完成度30%)】+30%!任务的总进度超过一半,恭喜玩家, 请玩家再接再厉!
    系统播报响起来之时, 宁姝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 伴生任务也动了。
    她还以为伴生任务必须鹰戈弹曲奏乐呢,苦于没有机会, 所以一直没刷这个任务,现在一口气加30%, 还不错。
    主线已经合格了, 伴生任务只要到80%,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友情提醒,心弦也是弦。
    宁姝奇怪:你居然会这么好心提醒我啊?
    系统:这话说得,你当我是什么统!
    损了系统一句, 宁姝打开页面, 陷入沉思。
    完成度虽然咵咵地加,但从她个人体验上来说,这个世界, 红甲卫,尤家, 先皇后,尉迟序还有太多谜题没有解开。
    她成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员, 也就很少有机会,能够抽身出来, 俯瞰这个世界。
    倒是明确知道了, 自己不是先皇后的亲生女儿, 追风那些话,她可是清楚地听到假公主。
    而看起来,皇帝并不清楚,不然不会对原主,不会对她那么好。
    虽没有明确证据,但她怀疑这些东西不弄明白,游戏这狗东西是会卡攻略进度,比如增加难度,比如随时会触发的be线。
    刚这么想呢,她和鹰戈回去路上,又遭一波袭击。
    不像那次在东坊那么张扬,这次听雪阁的袭击,讲究一个字:狠。
    与上回相比,宁姝能明显感觉到,他们是想要自己死。
    殿下,可无事?鹰戈退到宁姝身边,神色紧张地打量。
    宁姝:没事。
    倒是红甲卫,不少都受了伤。
    紫玉叮嘱红甲卫打扫战斗痕迹,琢磨片刻,道:听雪阁应当是下了杀令,殿下日后,可不能半夜出门了。
    她不知道方才屋里的事,变相打击鹰戈,别总偷偷摸摸做些什么,搞不好,遭难的是宁姝。
    鹰戈皱眉,紧攥自己的佩剑。
    宁姝拍拍鹰戈的胳膊,道:无碍,她话锋一转,不过,这回和上回刺杀,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
    紫玉:不都是因三张案卷?
    宁姝:还有呢?
    突然,鹰戈眯起眼睛:这段时间,我们解开了七十多个字。
    宁姝夸到:聪明。
    紫玉:但听雪阁怎么知道
    三人相视。
    这也就说明,听雪阁在公主府,还有内线,如果不是这回解开密信的事,让听雪阁急了,加之听雪阁自大了,因为他们猜不出来,否则,估计也没这么快暴露。
    而目前,知道解密信进度的人,除了他们三人,就只有彩鸢。
    紫玉火起来了:她?没想到她看起来最像忠仆,也干得出这种事。
    宁姝并不意外。
    其实并不是无迹可寻,就比如,彩鸢对任何事,都喜欢变相问到底,宁姝之前只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习惯,现下也理解了,到底是要交差的。
    她说:先别打草惊蛇。
    紫玉拍拍胸口:好在,三份案卷,已经解开七十多个字,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听雪阁要下死手。
    按理说,接下来只要按照这个规律,一天内,两千多个字都能破译。
    只是,他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到第三天,也才破译到八十多个字。
    殷漾用笔把自己写在纸上的字,全部涂抹掉,他抓抓头发,向来干净整洁的外表,此时下颌冒出胡渣,鬓角头发没有梳好,眼下两块淡淡的青淤,在白玉肌肤上很是明显,显出几分颓靡。
    他自言自语:错了,又错了,怎么是这样
    一旁送饭的彩鸢,搁下托盘,问:殷公子,先吃饭吧?
    殷漾不理,拿起几张纸,比对着。
    彩鸢靠近他,又问:殷公子?你解得怎么样?
    对她的文化,殷漾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宁姝自屋外走进来时,便看彩鸢在靠近殷漾,她挑起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殷漾似忽然被灌了醒魂汤,回过神来,叫宁姝:你快过来看。
    彩鸢束手退下,宁姝站在一旁,殷漾咬住后槽牙,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之前那个办法,只能解开八十七个字,这里面不止用不同的书写办法,表示同一个符号,估计还用了另一种办法,前面的办法只是障眼法,让我们陷入困境。
    宁姝思索:原是如此。
    殷漾扯来一张新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你看这种办法,解开后的字还是乱的,无法成序号,所以我觉得得用这种
    宁姝听他讲,见他写,不由点头再点头,可到关键一步,殷漾却停下来。
    还是不对,如果按这个解开,元嘉九年这四个字就变成天吉七年,相悖,相悖。
    他看着宁姝:你怎么看?
    宁姝这才开口:解密不是我的专长,我看不出什么,但我倒是看出一件事。
    殷漾:什么事?
    宁姝:你再不吃饭休息,身体会熬不住的。
    殷漾大脑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动脖子时,骨头咔咔响,肚子也唱许久空城计,眼睛更是酸涩,好像一闭上,就能立刻睡着。
    都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外形,定比平日狼狈。
    他摸到自己的胡渣,自己就这副模样和宁姝讲那么久的话,不由别扭极了,撇过头,淡淡地说:咳,那我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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