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不动,轻轻磨了下后槽牙。
    紫玉:薛公子,这边请。
    薛茕晗面上如有春风:劳烦紫玉姑娘。
    另一头,宁姝一上马车,鹰戈还没反应过来呢,那柔软纤细的手指,立刻松开他的手,她找来一条巾帕,递给鹰戈,示意他擦手,说:紧急情况,碰了你的手,不会难受吧?
    她记得鹰戈最开始不让她碰自己的事。
    她手伸出一会儿,鹰戈却没有接过那帕子。
    他低声说:没有难受。
    见他不接,宁姝也没坚持,只极为小声道:你也好奇我为什么宁愿做这出给薛茕晗看,也不把他请到公主府翻译听雪阁密信吧。
    鹰戈用疑惑地眼神解答宁姝。
    宁姝只说:因为直觉告诉我,太巧了。
    他们想要找一个会解密信的人,这就找到了,还是宁姝曾经接触过的、留有不错印象的举子。
    看起来太可信,反而令人不安。
    直接推拒也不行,显出她的怀疑,打草惊蛇,不如用鹰戈当幌子。
    当然,宁姝没有告知鹰戈的是,她在别的副本里,都可以相信巧合,但在这个被坑了好几次的副本里,看起来是巧合的,可能不止巧合,看起来不是巧合的,可能是千万个巧合凑在一起形成的巧合。
    说不定,薛茕晗就是听雪阁的卧底,甚至大胆点猜,是莫见雪本尊伪装的也不一定。
    宁姝暗搓搓想,毕竟莫见雪也是攻略角色呢,就和以前有个世界的大反派一样,还会伪装身份。
    在随便一步都可能触发be线的情况下,她并不想赌这个可能性,就只能舍近求远,不要薛茕晗,去调查今天那画画极好之人。
    鹰戈想的更简单。
    他撩开车帘,车子早走了一小段,远去的人影里,薛茕晗站在秋风里,盯着马车,身形一动不动。
    同为男人,他能敏锐地察觉,薛茕晗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图的是宁姝。
    就冲这点,宁姝不肯找他进公主府,他会支持,不为别的,鹰戈心想,就是不恰当。
    回到公主府,宁姝把薛茕晗的画打开,抄下香雪居三个字,一一对照,三份案卷里,有一两个类似的字,到时候如果解密出来,可以拿这三个字来对照。
    灯火昏黄中,紫玉给她扑披一件薄衫,道:殿下,我找已人跟踪薛茕晗。
    宁姝说:好,小心不要暴露。
    今晚便这样,她收起笔墨,却听紫玉说:还有一事,鹰戈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宁姝看天色,已亥时末,早该歇息了。
    紫玉:是,悄悄翻墙出去的,可能有什么事,要找红甲卫跟着吗?
    宁姝摇头:不用。
    她相信鹰戈。
    第110章 宫闱乱二十五
    至于皇帝那边知道宁姝遇刺, 整顿长安治安一事,暂且按下不表,隔日, 北风越过重重山脉, 卷入长安, 天色阴沉, 直到辰时,也不见日光。
    彩鸢拿出今年刚做好的彩缎祥云披风, 抖了抖,犹豫着说:殿下, 外头天气不好, 可能是要下大雨,不若就不出门罢。
    宁姝瞅了眼天色不好,不着急这一时,做出决定:不出去了。
    彩鸢又说:也不知道紫玉又跑到哪里去。
    宁姝看了眼彩鸢, 不知情的, 还以为紫玉贪玩误事,笑了下,说:是我叫她帮我找个人。
    彩鸢又问:殿下是要找
    宁姝朝她勾勾手, 对着好奇的女孩,轻笑了声:男人啊。
    彩鸢羞答答地撇过头。
    不多时, 外头来菡萏院的小厮,如今公主府的都知道, 殿下宠着莺歌公子,也不敢拂了菡萏院的面子, 通报一声得到首肯, 将人引进芙蓉院。
    宁姝放下书本, 问那小厮:怎么了?
    小厮小声道:回殿下,今早上,鹰戈公子身体不适,不肯让小的们近身服侍。
    小厮还记得,公主殿下有一些奇怪喜好,昨天,她带公子出去,回来后公子就避人不见,然今天她还不来菡萏院看看,惹得一院子人心内颤颤,无奈,他只能被推来芙蓉院叫人,让这位殿下记得自己对公子做什么,心疼一下公子。
    小厮自认为深谙后宅争宠,这话说得委婉,也把鹰戈说得可怜兮兮。
    于是,便是不明菡萏院下人心理的宁姝,也不由皱起眉。
    昨夜鹰戈是出去了,但宁姝没有追查,今天就说他受伤,她不由思考会是什么理由,到菡萏院时,鹰戈正在调试琵琶,听得宁姝的声音,忙将琵琶放下。
    你们都下去吧。
    宁姝挥退左右,坐到桌子前,方瞧见鹰戈一边脸有些浮肿。
    这样的伤口,上次他夜闯听雪阁,她就见过,虽怀疑过听雪阁影卫何须掌掴,如今这样的伤口又出现,分明不是听雪阁影卫做的。
    他侧脸,一缕头发从鬓角垂下,避开她的视线,过了会儿,他端起茶壶:殿下,我去泡茶。
    宁姝按住茶壶。
    鹰戈没拿动,松开手。
    宁姝没法再视而不见,直截了当问:脸上伤口,怎么回事?
    鹰戈抿唇。
    他还是不愿说,宁姝只好深吸一口气,手指勾着壶弓,缓缓摩擦着,低声说:如果有事,要与我说。
    鹰戈从喉头里发出声唔,他手臂动了动,转过身正对着宁姝,只是仍然低垂着视线,道:叫殿下担心了。
    他手指藏在袖子里,手臂线条僵硬,应是紧攥着手指。
    宁姝心内轻叹一声,她唤人拿来冰块,亲眼看鹰戈脸颊恢复差不多,复又挽起笑容。
    当然,找点事情做,比枯坐着好。
    她推翻自己先前不出门的决定,站起来,碰了碰鹰戈的肩膀,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人。
    直到马车又往东坊去,鹰戈才恍惚问到:找谁?
    宁姝:昨天那张秋日山居图真正的主人。
    红甲卫的速度很快,画的真主人今早有点眉目,紫玉出门,也是根据现有信息,跟踪排查那人。
    宁姝刚到东坊,紫玉就在街头一家馄饨店等着,她掀开车帘上来,搓搓手,道:哎呀北风来了,真冷,倏而又满脸堆着笑,殿下,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现在也在东坊,说起来,和咱们公主府还有渊源呢。
    有渊源?那不是可以省略信任环节?这可是好事,宁姝来了点兴致:谁啊?
    紫玉哦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沉下脸,说:殷三公子。
    殷三,殷漾。
    宁姝:
    可恶,这点渊源,不要也罢。
    但有人画画那般好看,她应该猜到是殷漾的,如果按照这么设计,那确实所有攻略对象,都卷入目前这件事里。
    还挺合理啊狗游戏。
    只听紫玉说:不用担心,如果他不从,大不了再把他绑去公主府,你说对吧,鹰戈?
    鹰戈握紧腰际长剑,抻平嘴唇,点点头。
    他知道殷三,先前两人都被掳到公主府,殷三的气性着实令人佩服,但此一时彼一时,若他还这么对宁姝,他不会客气。
    两人擅自定下接下来的恶霸行为,宁姝只好抬抬手,说:等等,让我先和他沟通。
    紫玉听罢,双眼冒出星芒,道:殿下要用什么怀柔手段吗?
    宁姝补充:怀柔?倒也不是,实在不行,咱们再来硬的,把他套麻袋,关小黑屋,不让他知道是咱们干的,让他解密,如果解不出来就不给饭吃,饿着他。
    紫玉:呃
    鹰戈:可行。
    紫玉:嗯她说的还比较委婉了,殿下才是真的狠。
    此时此刻,屋内的殷漾,似后脑勺被人盯着般,打了个冷战。
    他收起画笔,揉揉手腕,从早上画到现在,热茶都凉了,他出去烧水,忽闻门外砰砰敲门声。
    殷漾疑惑了一下,往日这时候并没有人来,他提高声音:主人家不在,你是谁?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是王生的朋友,来还东西。
    王生正是殷漾所在院子的租户,这一圈住的都是穷秀才穷举人,相互窜门,成了朋友,殷漾也没怀疑,甫一开门,门外有人冲进来,他往后倒退好几步,还没缓过来,为首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带鞘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剑鞘冰凉凉的,冻得他脖颈肌肉绷紧。
    只看罪魁祸首陆宁姝,巧笑嫣然道:别叫啊,叫了会受伤的。
    殷漾:
    他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画画太多,所以出现幻觉,不然堂堂大周长公主,怎么跟流氓似的,带着她两个跟班,闯入民宅。
    哦,等等,她本来就是流氓恶霸。
    殷漾咬牙切齿:你来干什么?
    宁姝: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说完,或许觉得自己有求于人,抵着人家脖颈不好,便把剑收回来,丢给一旁的鹰戈,这么点时间,紫玉也把这破败的一进院子和屋子巡一遍,道:殿下,里面没别的人了。
    殷漾用手捂住自己脖子,脸色黑沉沉:你确定,这是请我帮忙?
    宁姝哎呀一声:说好听一点嘛,不然我又要叫红甲卫,把你掳走吗?
    重提旧事,殷漾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他拂袖往屋内去,宁姝示意鹰戈和紫玉在外面等,自己跟上,差点没被殷漾摔门的动作夹到手。
    她进屋,掩门。
    殷漾皱眉:你进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么?
    宁姝大喇喇打量殷漾,笑着露出八颗贝齿:咱们这是朋友相会,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去。
    殷漾双手环抱,嗤笑:朋友?殿下,冬天快到了,冷风刮你的脸,不痛不痒吧?毕竟殿下脸皮有长城墙那般。
    宁姝也不生气:这不是好事么,说明有我在,我的脸皮就能护住长安,长安十足的安全。
    殷漾:
    秀才遇上兵,他无话可说,伏案又拿起画笔,准备填色。
    不一会儿,被他晾在一旁的女子,也蹭蹭蹭着走到书桌旁,查看他的画,有点惊讶:那幅画,果然是你画的啊。
    殷漾想起王生今早上说,昨天遇到好人,两幅画都被买了,又想起传闻中昨天东坊出现刺杀公主的事,一下明白,买画之人,就是宁姝。
    他搁下笔,不赞同道:昨日刚遇危险,今天就到处乱逛,你真是嫌你命长。
    宁姝哈哈一笑:命长不长我不知道,但我脸皮有城墙厚,刀枪不入。
    殷漾噎了噎,又拿起笔,喃喃:陛下定会肃查长安,但如今长安的兵力,都被大将军拿在手里,听说真的出来查的,不过百人,你还敢出来。
    宁姝突然说:你在担心我吗?
    被乍然这么问,殷漾手忽的抖动,一笔画错,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担心?我担心的是他们找到你在我这,我不敢拿我的命和你的比,我没你金贵,所以好走不送。
    说罢,他想把自己手上那张坏了的画揉皱,宁姝却突然说:等等,这笔还能补,别丢了,多可惜。
    殷漾突然发现,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绷着脸,把画丢到一旁,却看宁姝捡起来,仔细观察片刻,便拿起山形笔架上的另一只笔,沾沾墨水,沿着坏掉的那幅画,补上几点墨梅,又甩开笔,大开大合地画上几根枝条。
    顿时,被毁掉的雪后初晴图,突然变成雪后赏梅。
    殷漾纵然有气,想要找茬,左看右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改,更加合适。
    他嘟哝了句什么,很快说完,宁姝没听清。
    她眼眸一转,道:我只是填充,要不是你的雪后初晴画得好,也没有我发挥的空间。
    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是了,这张图,虽然笔画简单,但留白恰当,加之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快来了,图的意境肖似在长安的冬天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静心之地,每一道落笔不是普通的墨,而是对人生的哲思,激发人们对雪后的憧憬,构建人们与雪景从视觉到心理上的联系
    殷漾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行了。
    他早就见识过她夸人的本事,信手拈来,都是花言巧语。
    对,花言巧语。
    他下意识压了压唇角,才说:哪有你说的那么神,不过是随手一幅画作。
    宁姝拉个凳子坐下,撑着脸颊,笑眯眯:在我看来就不随手,所谓大道至简。但不是快秋闱了,你怎么跑出来,在这里挥笔泼墨?
    殷漾捏捏画笔,不太想说。
    宁姝没有放过他,道:也是,读书背书,不如绘画来得舒适。
    殷漾反驳:绘画无用。
    宁姝皱眉:何出此言?
    殷漾袖手,道:百千年来,扬名天下的画师,两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到底是下等,绘画无用。
    他又强调一遍最后四个字。
    宁姝回:有用无用,是谁给的定义?你非要说扬名天下的画师,那我还要说,百千年来,闻名天下的天子,一只手数得过来。
    殷漾扯扯唇角:这是一回事吗?
    她晃了晃自己手指,说:怎么不是一回事?画师是工作,天子就不是工作?况且一朝换天子,天下知,百年后,若此天子乃平庸之辈,又有谁记得他?
    这话可有点大逆不道,殷漾却并不讨厌,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只是
    宁姝说:要是绘画不行,画师轻贱,那你想过么,世上比绘画难出名的事多了去,比绘画不赚钱的事更多,若你贬绘画,又如何以常人心态去面对芸芸众生,这样就算你一路到殿试,我父皇慧眼识人,不会看不出你存于心底的高傲的。
    殷漾滞了好半晌,才说:我没有高傲。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明白被宁姝说中了。
    他私心认为惟有读书高,可若有这种心,是当不好父母官的,他有许多想解释的,但不知道从哪说起。
    便看宁姝拿过他的画,在一些还没铺色的画上,她拿笔落下,慢悠悠画起来。
    殷漾:你在干什么?
    宁姝眨眨眼,道:刚刚训了你,给你当苦力啊,笑得讨巧,你别生气。
    殷漾吐出一口气,她怎么能变脸这么快。
    这还怎么生气。
    他也拿起笔。
    桌上还有十来幅画要填色,他看了眼宁姝的画,能画出墨梅的功底,填色也不差,便也放心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画。
    然而,脑海还是忍不住溢出,方才她说的那些话。
    忽的,身边人的声音,盖过他脑海里的声音:殷漪之。
    殷漾抬眼,只看宁姝画笔稳重地勾出山中青木,她也抬头,对他笑了笑:你别只顾着禁锢住你自己,想画就画呗,画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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