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当第一个音调起来时,宁姝手臂向上,并在一起,她仰头。
    然后,摇花手。
    皇帝:还好他没点更高难度的曲调,勉强当个舞蹈看吧。
    自己女儿跳的舞,他得面含微笑看完。
    宁姝眼角余光察觉,只有临王忍住鼓掌的冲动,坐在那乐得憨憨的。
    估计也就临王,真心观赏宁姝的舞,其余人都只是捧皇帝的场,还得假装自己没见过真正具有观赏性的舞蹈,搁那点头称赞。
    宁姝乐得轻松,左摆一下手臂,右伸一下腿,转过个旋,慢慢地,离尉迟序越来越近。
    系统恍然发觉自己被坑了:就这?
    宁姝:不然呢?我可是恶霸长公主,又不是真的卖艺,跳舞而已,就算真的跳得很烂,这些人也不敢明面上说什么。
    系统:我不服!
    宁姝:记得把叮的程序改一下。
    洞箫带着空灵的美,配上不咸不淡,勉强称得上舞蹈的动作,再看长公主那张妖艳的脸,其实也还行,不是那么无趣。
    眼看着下一个节拍,估计能到尉迟序身边,顺走人家酒杯,忽的,本来悠扬的洞箫声,轻缓变得急促。
    宁姝半点没提防,她是踩着节拍跳舞的,这一快,脚步快过脑子,也快起来,眨眼之间,就从尉迟序身边过去了,别说酒杯,就连案几,都没来得及摸到。
    这音乐,怎么突然变了?
    她脑子一激灵。
    不对,她漏算一个变量江州举子中举多年,未有精益,此次上京,就为在贵人面前博得眼缘,所以他才会被江州知州带来引荐给尉迟序,才有此刻的洞箫奏乐。
    简单说,人家很有表演欲,也想靠此,在皇帝心里留有印象,简单的《青云》不足矣。
    宁姝想咸鱼,他不肯啊!
    她本来左摆右摆、无功无过、甚至无趣的动作,不得不改,随着调子变快,腰身一转,忽而回身,衣摆甩出一道弧度,飒爽伶俐。
    皇帝眼前微亮,欣慰地点头。
    临王拍了下手掌,刚要说好,皇长兄端王连忙按住他的手。
    宁姝耐心数着加快的调子,绕个圈,又一次地,快到尉迟序面前时,调子,再次加快了。
    系统:噗。
    宁姝:
    系统:哈哈哈哈!
    宁姝:狗东西把叫声准备好吧。
    系统:可恶又骂我!
    比起上回的加快,这回箫声,彻底摆脱《青云》本来拥有的悠闲,它是胜利过后的欢欣鼓舞,举杯同庆,却也是战场峥嵘,刻骨铭心,因此节奏十分密集,况且薛茕晗擅自改了调,若加入鼓点,半点不输给阵前音乐。
    便是尉迟序,也换个坐姿,侧耳倾听此曲。
    也亏薛茕晗气息充足,竟能奏得出来,如果遭难的不是宁姝,宁姝也想学临王鼓掌。
    可偏偏是她啊!
    这下他长得再帅,宁姝都想一巴掌呼噜过去。
    目的还没完成,她不得不静下心,结合曲子空隙,蓦然拂开袖子,有暗香缱绻,脚尖点地转圈,裙摆恍若花瓣般生长,层层叠叠,一瞬间,仿若生命力迸发,在反向旋转后,又束若阖伞,收放自如。
    若说方才的她,在跟调子,那此刻之后,就是调子在追她。
    她在用身体,主导这曲子、
    她的舞姿,早于曲调而动,依然牢牢踩中节点,显得毫不违和,鬓发之间的红宝石闪烁光泽,手臂一甩,袖子被她捏在手心,腰身往后一倾又扭回来,随即踢开裙摆,红裙金纱流光溢彩,莲纹若隐若现,如蝶如鸾,如梦亦如幻,叫人目不暇接。
    终于,她操作曲调,转到尉迟序的案几前。
    这一次,薛茕晗无法再给她加难度。
    尉迟序盘腿端坐,半仰头看她。
    他骨相端正雅然,皮相尤为俊美,冷感的黢黑眼瞳里,似轻轻一动,因姿势,喉结明显凸出,线条嶙峋孤俏,却因圆领衣袍严严实实压住锁骨下的肌肤,显出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
    只瞥他一眼,宁姝目光落到案几上。
    酒杯还是满的,她放下心,从薛茕晗第二次加快调子开始,她就没精力留意尉迟序,唯一庆幸的是,尉迟序守礼节,在献舞结束前,都不会动杯子。
    很好,她喜欢守礼的男人。
    宁姝心里欢喜,忍不住朝他弯弯眼睛。
    尉迟序一愣,有一瞬,瞳仁缩成黑细的点。
    第三节 音乐,快收尾了。
    宁姝旋身,一手拿起尉迟序放在案上的一柄纸扇。
    扇子到她手上,恍若活过来,它刷地一声打开,宁姝用挽剑的手法,它就在掌心中,旋转腾挪一圈,丢到搬空,飘逸十足。
    随后,宁姝抓住扇子,将它横着,朝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目标那个杯子冲过去。
    跟着节奏,她一拍案几,杯子骤然微动,纸扇的乌木扇骨将其挑起,用力向上一抛,酒杯上了空,飞速旋转,酒水淅沥落下,雨露均沾落于地。
    宁姝反手想用扇子接住酒杯,却又出了变故只听洞箫一转,在收尾处,竟然要比原曲调多出三个音符!
    来不及多想,宁姝旋身抬手,她用扇子接住酒杯,在下个音调里,将它往自己身前一勾,一手拿住,最后一个音调,她嘴唇蓦地咬住边缘,红唇白齿,压在酒杯上。
    尉迟序眉头一跳,便见她双腿交叠蹲下,行礼。
    裙摆衣带,从半空吹落,静止。
    舞停,萧停。
    万籁俱寂。
    临王反应最快,他啪地鼓了下手掌,才惊动一室之静,皇帝紧跟着拊掌,大笑:好!此舞此曲,好极妙极!给马球赛开了个好头!
    皇帝高兴,其余大臣,方才缓过神来,皆附和赞美。
    不少官员暗暗猜想,负盛名的草包公主,也能跳出这种舞蹈,实在太漂亮,那他们女儿是不是能跳得更好?肯定能,这草包都能!回去就让夫人给女儿加练!
    宁姝不知道自己被逼出来的舞,以后会成为多少长安贵女的噩梦,眼看着宫女给尉迟序换上新杯子,她便朝他笑了笑,自己收走那个涂了药的杯子,说:叨扰大将军了。
    尉迟序闭了闭眼:无妨。
    他低头避开宁姝的身影,眼睑却微动,禁不住抬头,临王正和宁姝说悄悄话,女子时而皱眉,时而忍俊不禁。
    尉迟序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的唇。
    咬住杯子时,她勾起笑,双唇沾染被洁白的杯沿,弧度柔润,显得,特别嫩。
    他揉了揉眉心。
    一开始,他对她的舞蹈,没有半分兴趣,只是遵循与听雪阁阁主的约定,将伪装身份的他,引荐到宴上,后来,对这么个,他从来只俯视的女子,他仰起头。
    不知道何时,他的注意力,从欣赏奏乐,到双目不由自主地追着她。
    及至她对他粲然一笑,他无法自控地,咽了下喉咙。
    她犹如蒙尘明珠重焕光芒,云消雾散重现月华,他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美得那么锋利,既熟悉又陌生。
    他倏而发觉,他过去好像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其实,还不算认识她。
    尉迟序心口微躁,他不懂那是为什么,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插曲过后,皇帝夸奖薛茕晗改编的《青云》,赏下东西,马球赛也便正式开启。
    从大殿能看到,外头已集结四支球队,还有一支是全女子的球队。
    宁姝悄悄用巾帕好好擦掉口脂,又用酒水漱口,吐回杯子中,再倒在地上,刚刚那只杯子,她只用牙齿咬住,舌尖往回缩,媚药不会入肚,只在唇边有一些,这样处理应该就好了。
    紫玉小声说:早知殿下有这些准备,咱还用得着这么辛苦么?
    宁姝:什么意思?
    紫玉又说:殿下那腰,到大将军面前扭一扭,胜过人间多少媚药,大将军哪会不从!
    宁姝拧紫玉胳膊,又气又好笑:管好你的嘴。
    紫玉嘻嘻笑起来,她忽然想到什么,变了脸色,问:殿下没吞下吧?那药得入肚才有效,我瞧着殿下也擦掉了,应该没吞下吧?
    宁姝擦汗: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跳舞时流的汗,还没有坐下来的时候多。
    紫玉想了想,有点吞吞吐吐:只是,殿下,为什么脸颊这么红?身体感觉,怎么?
    宁姝:?
    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不好描述的感觉,刚刚没意识到,还以为是舞后的兴奋,可见那媚药果然霸道,还是对她造成影响!
    紫玉也是脸色一白:那怎么办?
    宁姝沉下呼吸,立刻道:先回去。
    她只好假装醉了,与皇帝请辞,先回马车上,好在她发现得早,等她上马车时,双腿都发软了,险些走不了路。
    宁姝掐下大腿,保持理智清明。
    她也没想到,这不是紫玉涂的,而是千日打鹰,竟被鹰啄眼女眷那边,小婢同殷雪儿耳语片刻,殷雪儿脸色一变,陆宁姝竟然先走了!
    她着小婢下的药,是从她舅舅那弄来的秘药,初初饮下倒没什么,在剧烈运动出汗后,方会生效。
    往年的马球赛结束时,陆宁姝都会组织那些女纨绔,上去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碍于陆宁姝身份,其余小姐公子都会捧场地看完。
    殷雪儿本是计划,到那时陆宁姝出了汗,在众目睽睽之下,药效发作,她要叫她再无脸面活在世上。
    结果好不容易走出这一步,隔壁的萧声起,又听说陆宁姝起舞,一开始,有人在屏风那直接瞧了几眼,说是跳得和傻子似的,所以后来萧声变,也没人有兴趣去瞧了,众人听着这萧声,也觉不错。
    却没想到,她还是出了汗,药效还是发作了。
    殷雪儿死死捏着杯子。
    .
    另一头,紧赶慢赶,终于到公主府了。
    宁姝下马车,就直奔菡萏院。
    她喘匀呼吸,紫玉扶着她,小声说:快了,三道门两道门,还有最后一道咦,这是谁?
    宁姝抬起眼眸。
    不远处,殷漾站在宝瓶门前,出于各种缘故,他没有参加这次盛宴,身上仍穿着作画时的装束,这几日日晒下来,肌肤透着一丝丝健康的麦色。
    男子俊眸忽闪,看着地面,似下定决定,才道:殿下,那只獬豸就是那幅画,我重新画了。
    紫玉聪慧,一下猜出他是谁,敷衍道:哦,你有心了。
    就要扶着宁姝继续走。
    殷漾却不肯让,他侧跨出一步,挡住她们,这才瞅着宁姝。
    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不太对,面前女子盛装,容貌秾丽,殷漾知她长得漂亮,但他从不放在心上,乍然一见,面前人儿粉面桃腮,眼中水光潋滟,嘴唇微张,胸脯随着呼吸微动,腰肢似也轻软几分。
    竟比往日要柔,也要媚。
    紫玉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殷漾眼神游移,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想让她过去看看。
    宁姝终于开口:下次吧。
    紫玉:这开口竟然没喘,她家小主子,好辛苦!
    她试图推推殷漾的手臂,殷漾却像被仙术定在原地,堪比木头,一动不动,他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只听宁姝道:你不知女人也有三急?
    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如玉珠倾倒,好像每个字都有钩子般,听得人耳朵痒痒的。
    殷漾大脑更空了,竟然真的问:哪三急?
    宁姝:急色,急色,急色!
    殷漾:?
    这回紫玉终于推得动殷漾了。
    殷漾呆在原地,脸色腾地通红。
    等等,她知道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语吗!!!
    作者有话说:
    薛茕晗:我吹箫气息很足,所以接吻时吻技很好。
    尉迟序:一人吹箫造福三人,请继续。
    莺歌:害羞(????)
    殷漾:害羞(????)
    薛茕晗:暗杀准备。
    第92章 宫闱乱六
    菡萏院。
    莺歌手上捏着白布, 正在擦拭琵琶,忽而屋外小厮道:公子,殿下来了。
    他站起身, 方要迎上去, 门猛地被推开, 紫玉扶着宁姝进门, 一脸焦急:快快快,脱裤子!
    莺歌反问:脱什么?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这几个字的意思。
    宁姝咳了声,叫紫玉:你先出去。
    紫玉点头, 朝莺歌的腰瞥去, 这雏儿,虽年纪小点,一看就很有劲,到底长得漂亮, 公主不亏。
    莺歌愣是被紫玉这个表情看得浑身一寒。
    紫玉出门后, 顺手阖上门扉,连带着屋外的声音,也变得朦胧且低沉, 隐约间,她叮嘱小厮:不用你们候着, 都退下。她自己也很知趣地退远,把空间彻底让出来。
    熟练得令人震惊。
    宁姝坐在椅子上, 她手心按着左额,方抬头, 却看莺歌站在角落。
    这时候瞧莺歌, 真是哪哪都好, 十五的年纪,脸是嫩的却非幼稚,眉疏眼俊,将男女特征糅合得极好,身体,宁姝之前也触碰过,宜家宜室
    哦,身体她触碰过,真要弄个强制爱,她还打不过人家呢。
    但这不是重点,对十五岁的孩子下手,真的过分啊!她会有负罪感的。
    好吧,这也不是重点。
    她之所以来莺歌房间,是为找掩护,还有,收网。
    宁姝试着对话系统,系统和死机似的,半点声音没有,断联了,不管了,埋头就是干。
    她还未来得及去芙蓉院换衣,腰封勾出一抹细腰,红裙随着她的动作曳开一地,金纱勾勒莲纹,更衬她肤色莹白如玉。
    只不过,往日那张带着随意笑容的脸上,却紧绷着,双颊如玉生烟,竟一片绯红。
    再想方才那侍女之言,莺歌算是明白过来,他有点局促,放在身前的双手交握,只道:殿下身体
    意料之外,宁姝道:你安静点。
    省得她良心压不过虎狼之心。
    宁姝按着自己太阳穴,她拿起桌面水壶,强行灌了几口,但因为手软,提梁瓷壶险些摔坏,莺歌几步走过去,接住酒壶。
    无意间与宁姝的手指相接,那温度极高,莺歌神色一凛,缩回手指,他摩挲指尖,总觉得差点被烫伤。
    突然,那女子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碰你。
    莺歌:
    宁姝又喝一口水:毕竟,就算是我想,我也碰不到。
    莺歌一愣,不确定她这句话的意思,他总觉得话里有话,于是,低头弯腰,试探道:若殿下想要
    宁姝打断他:我不想要。
    莺歌抬起头。
    他恍然发觉,面前的人,她的神智和她的身体是割裂的,她眸中水波粼粼,一睁一闭都有种风情,可是声音却已经压到最低,若说最开始刚进房中,还有难掩的忍耐,如今,是理智完全压下欲望。
    莺歌出身南风馆,他知道媚药这种东西,不止女客想助兴,就是南风馆的男人,也需要靠此物度日。
    若非意志坚定,谁人又能遭受这种折腾。
    眼看宁姝再次端起杯子,她饮下之时,水渍留些许在唇上,最是寻常的白水,似都变得不一般。
    宁姝道:你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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