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察觉,自己每提出的一个主意,都被宁姝随口挡回去,偏她还觉得宁姝很为她着想,她这身皮肤不能再黄。
    陆安雁抱怨:过几日,长安马球赛又来了,我就是每年这个时候晒黄的,可咱们都得去看,去助阵,晒死个人。
    宁姝:不是在宴上看么。
    陆安雁说:就是热,我怀疑那暑气裹在风里,把我熏黑了。
    宁姝:你是鸭么能被熏。
    陆安雁:好啊你说我是鸭!
    两人笑闹起来,彻底把殷漾抛在脑后。
    末了,陆安雁还在公主府蹭了顿午饭。
    差人送走陆安雁,午后日头正好,宁姝身旁,小婢在打扇,芙蓉院正屋里摆上两个冰盆,凉爽宜人,叫人一躺就不想起来。
    小憩片刻后,宁姝休息饱了,她梳好头,对着镜子扶下簪子,突的问彩鸢:你说,是不是每件公主府里的事,都能传到外面去。
    彩鸢愣了下,道:这奴婢不知。
    还能有不知的么,宁姝想起陆安雁的话,殷漾怎么骂她、菡萏院夜里叫郎中,这些消息,不过一个晚上,陆安雁就知道了,其他人哪能不知?
    这公主府,就和筛子似的,兜不住消息,芝麻大的事也成外人谈资,岂不可笑。
    既然她接手,肯定整治,只公主府上下人口多,成分也不确定,她的动作不好太随便,太明显。
    想到一个法子,宁姝低喃:那就这样吧。
    趁着长安马球赛的风,公主府也举办一场蹴鞠赛。这个消息,在夏日伴随着习习晚风,传到公主府各个下人那里。
    大周习俗,长安马球赛,是一年中除去端午、中秋、除夕外,最为热闹的节日,
    下人们没资格观看马球赛,有的这辈子连马都没碰过,蹴鞠相对简单,且是在自家公主府就能比一场,如何不让人兴奋?
    更激动人心的是,管事提醒他们,若事情忙完,则可自行练习蹴鞠。
    第二日,就有人去空旷地练球,不到下午,就闹了点矛盾。
    宁姝听到嘈杂声时,在速读书架上的书,这些书都是大周民生相关,搁在架子上,原主从没看过,积累一层厚厚灰尘。
    让我见殿下。
    殿下在午睡,你不能
    争吵声越来越大,她将书放回去,维持午睡的单衣穿着,只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推门问:什么事这么吵?
    门外,彩鸢与几个婢女,拦着的人,却是殷漾。
    殷漾竟然主动来找她,宁姝颇感新奇。
    为方便作画,他头戴纱罗软巾幞头,束着襻膊,挽起袖子,露出精瘦腰线和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他手上沾着一块青蓝颜料,却显得其余皮肤更为干净。
    殷漾目视宁姝,忽的挪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宁姝问:到底什么事?
    彩鸢还没开口,殷漾躬身一揖,冷冷地说:殿下,府上下人就在我绘画之处练蹴鞠,说了几次都不走,实在打搅我作画。
    殷漾本想尽快画完,再不进公主府,但他如今被扰得满心怒火,画得就慢了。
    宁姝哦了声:彩鸢,让人不准再去西南边,下次要是因这种事扰着殷公子,这蹴鞠赛就取消。
    彩鸢应声是。
    殷漾却皱起眉头,愣在原地。
    宁姝声音平直,没有其它情绪,问:你还有事?
    殷漾回过神:无事。
    他以为,按外头传的公主的脾气,没那么容易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前几天骂得有多狠,自己也清楚,公主睚眦必报,从刚进公主府,他一直在等她找茬,也做好这个准备,结果,她连这种事也没有为难他。
    算了,这是好事。
    谁要和这种轻浮、无耻、骄奢淫逸的女子扯上关系。
    殷漾挥开脑中疑惑,一边极速挥动画笔。
    另一头,宁姝倒是好奇起殷漾的画,听说他一幅画能卖三千白银,虽有赈灾义卖的主观因素在内,但在这个世道,确为天价,何况他这么年轻,假如有一天殷家家道中落,他光是卖画,就能养活一家子人。
    这样的画,不看白不看,还要带着莺歌去看。
    宁姝打开面板,手指在主线【飞莺】上点点,敲系统:如果我没猜错,飞莺即飞鹰。
    系统声音温柔:你可以去商城看看,有关主线支线释义刷出来了,只要50个积分哦!
    宁姝:就算降价到5积分,你觉得我会买吗?
    系统:啧。抠门侠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宁姝继续分析:如果只知道傻傻刷人家好感,估计很难加,一个飞字,就是提醒玩家,还要刷他的眼界、感知,乃至心境,方能助他翱翔于空,我说的对吗?
    系统:不对不对不对,都错了!
    宁姝肯定了:我明白了,就是对了。
    系统这小性子,她激了它一下,如果她猜错,它应该会幸灾乐祸叫她快买释义,反之她猜对,它只会恼羞成怒,比如现在这样。
    系统:老底都被掀出来了,给孩子留一条底裤吧。
    确定后,宁姝去菡萏院提莺歌。
    少年身着白袍,眉宇隽秀,周身气质清软,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能感觉出他这两天过得很安和,直到看到宁姝,脸上浮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即掩饰起来。
    他坐着比她矮,宁姝低头,手指抚摸他脸上结痂的伤口,问:还疼不?
    莺歌摇摇头。
    宁姝又说:回头我让人送来玉肌膏来,你这张脸可不能留下疤痕。
    但若真的在意,怎会等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事两人心知肚明,没拆穿罢了。莺歌低垂眼睫,轻应:多谢公主。
    宁姝捏捏他的脸颊:真要谢谢我,陪我去做一件事。
    西南边的墙壁,涂上底层祥云山脉,最前面的一只神兽已经画好,看来,殷漾画的是很常见的五神兽下山送福。
    整体画作还没好,已能一眼能看出其精美。
    殷漾不在,宁姝问一旁侍立的小童,才知道他去解手了。
    宁姝指着墙:还没画好呢,咱们将就看看。
    莺歌仰头,许久没说话。
    宁姝牵着他往后走几步,能更清晰地看出那神兽的模样,她问:如何?
    莺歌:很漂亮,他读书少,不懂还有哪些词汇能形容心底情绪,只看着那神兽,疑惑,这是麒麟吗?
    宁姝笑了:呆子,那是獬豸。
    獬豸?
    獬豸代表执法公正公明,是一种瑞兽。宁姝解释。
    她摸着下巴,殷漾在公主府画的第一头神兽是獬豸,多少有点讽刺公主府的意思,这人脾气真刚。
    还好他只要不跳不叫,画完后,他们很快就没交集。
    听说是獬豸,莺歌双手合十,对着它一拜。
    想来心里十分崇尚公正公明。
    不远处的假山,殷漾靠在假山上,他回来时,宁姝正给莺歌解释獬豸是什么,他还听到那声温柔的呆子,顿觉浑身鸡皮疙瘩涌起,一阵恶寒。
    草包公主,就只能在南风馆乐师前装装墨水。
    为了不给自己找罪受,他要待到他们离开再回去。
    他心里无趣,便默背诗经,忽的,只听那草包公主说:你也别拜了,拜这种獬豸没有用。
    莺歌:为何?
    宁姝仰视墙壁,她嘴角挂着浅笑,摇摇头:听过画龙点睛么?
    这种小故事,莺歌有所闻,他点点头,宁姝又说:这头獬豸,就缺了眼睛。
    眼睛?莺歌盯着獬豸,它威风凛凛,那双眼睛明明炯炯有神不对,公主殿下说的眼睛,好像不是真实的眼睛。
    宁姝又说:是了,光从外形,这獬豸无可挑剔,细节完美,姿势优雅,但,或许是作画者不上心,它的神韵被破坏,空有形,而无神。
    莺歌听得云里雾里,但在宁姝的话过后,他倒是品出一点滋味,这头獬豸似乎和凡间兽类一样,也没那么神威。
    假山后,殷漾手指紧紧攒在一起。
    这獬豸当然不够,他只拿出六分技巧,却半分心力也没用,打一开始,他认定画在公主府的东西,不配他用心付出。
    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直接戳穿,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是他这么瞧不起的人。
    他面上火热,有恼,亦有羞。
    最后,殷漾花了极大气力,才强迫自己不要出去,和这公主对峙,眼不见心不烦,他放轻步伐离开,在后园四处转转,但又被蹴鞠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灰溜溜回来后,公主和那个乐师,早就走了。
    殷漾长吸一口气。
    奇怪的是,之前侍立一旁的小童,却拿着画笔搅动颜料。
    小童是殷漾从殷府带来的,性子有点懒,殷漾只有站在梯子上作画,需端茶倒水时再使唤他,难为他竟然在搅动颜料,这般颜料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不用他再费力搅回来。
    却听小童抱怨:三公子,公主事真多,方才她叫我搅动颜料,好像说什么矿石颜料,放久它颜色会沉下去,叫我搅到你回来,可累死我了。
    殷漾:你现在在公主府,管好你那张嘴。
    小童嘿嘿一笑,又问:公子?你刚刚干啥去了啊,拉肚子吗?
    殷漾皱眉:闭嘴。
    他抬头看自己画的獬豸,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陆宁姝,好像并不全是个草包。
    骤然之间,前两日宁姝对他说的话,隐约在耳畔响起:
    【以你的才华,留名青史的方式是公主男宠,多可笑。】
    似乎也不全是讥讽。
    至少听完这句,他寻死之心彻底歇了。
    殷漾看着自己落笔画错的一笔,烦躁地啧了声。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一开始,殷漾听宁姝叫莺歌呆子:yue!
    后来宁姝骂殷漾臭石头,殷漾:不公平,你怎么不叫我呆子啊!!(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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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宫闱乱五
    公主府西南边有片荷塘, 颇有夏日气息,雨后日光燎人,最是适合去荷塘乘凉。
    宁姝有意在莺歌面前刷存在感, 当带他到荷塘, 只看荷塘水波荡漾, 莲叶田田, 荷香阵阵,岸边栓着小木舟, 她顿时起了玩心,问莺歌:你划过小舟么?
    莺歌摇头。
    他从小的南风馆长大, 没玩过很正常, 莺歌还没说什么,便这位殿下神色怜悯:以前你从来没有坐过这种小船吧?你从来没有看过这些美景吧?
    莺歌:
    她拍拍莺歌肩膀,沉重叹息:没关系,以后你跟着我, 保证能过得很好。
    这语气有多欠就有多欠。
    莺歌轻扯嘴角, 回:多谢殿下。
    系统愣了愣,难得哔哔:你干嘛说这些欠打的话。
    自从被扣绩效后,系统盯她盯得还挺紧, 宁姝唤人来解下小舟,简单直白地回复:因为我是恶霸, 我高兴。
    系统:你知道这几晚我睡觉掀开被子里面都是恶霸吗!
    宁姝:略略略。
    她先一步上船,走到船头, 莺歌后脚,宁姝侧首看他一眼, 既然他批层马甲, 要想让他开诚公布, 她不能太真诚。
    这年头,谁还没几个马甲,草包公主这马甲就挺好。
    原主以前也常来这取乐,宁姝与莺歌上船,彩鸢便在岸上侍立。
    小舟就只够两人坐,若都把腿坐直,还不太够,划船不难,莺歌试了下,小船就像漂浮在水面一片落叶,慢悠悠动起来。
    水面荡开一道波纹,在日光下粼粼,惊动底下锦鲤,两人于舟上,周身伴着根茎修长的荷叶,仿佛隐匿其中。
    莺歌划着划着,禁不住停下。
    他们两人,似乎到一处无人之地。
    无人便无声,无声也便无恼,世上所有纷纷扰扰,与他们再无干系。
    宁姝说:还喜欢这里吧?
    莺歌眨眨眼,其实,他谈不上喜欢,也绝不是讨厌,只是,从没有这种感受,好像把自己抛到尘世之外。
    但是,他眼底微动,道:喜欢。
    宁姝瞥他一眼,没揭穿这小乐师不太成熟的伪装。
    其实他的演技,骗骗原主,瞒过绝大多数人,没什么问题,只是男人么,宁姝还看不懂他们口是心非的时候吗。
    她笑说:喜欢就好,日后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这里练琵琶,岂不美哉?
    莺歌垂眸应:是。
    船上一小格子,放着饵料,宁姝找不到鱼钩,又看湖里养的是锦鲤,就歇了垂钓的心思,毕竟受人豢养的鱼儿,一有饵就咬,没意思。
    她惬意地倚靠在船舷上,仗着身份,理所当然地占大片地方,手上抓把饵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水里抛。
    一瓯日光正正好落在她的手臂上,那肌肤白胜雪,随着她手臂动作,很是晃眼。
    莺歌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
    他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坐得这么随性。在大周,讲究站如松坐如钟,便是南风馆,只要有旁人在,男人们就不会歪斜躺着,否则给人第一眼,便很放浪。
    但这个斜靠姿势,在她身上,半点不违和,她衣裳上的每一道线条,顺着她动作,服帖地勾勒出慵懒一种慵懒,看着就是舒心。
    被荷叶切割过后的阳光,洒落在她莹白面颊上,她抬起眼睑,长睫微动。
    有一刹,莺歌恍若发觉,她的面容有点陌生,恬静却怠情,别说以前的广德公主,就是放眼长安,或许也找不出多少人有这种气质。
    忽而,她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朝他这里瞥来,咧嘴一笑,问:怎么,被我美到了?
    莺歌立刻奉承:殿下自然是极美的。算了,是他想多了。
    宁姝没接他的话,只是把手递过去,大方地把鱼饲料分给莺歌:喏,你也试试喂鱼吧。
    莺歌应是,他倾身,从她手心捻起一点饵料,他的指腹只沾饵料,没碰宁姝的掌心。
    宁姝捏捏手心剩下的饵料,这小子警惕心还不弱,一边往河里丢饵料,她又问莺歌:在南风馆过得如何?没被为难吧?
    莺歌答:日子还行,只要不犯错,只要听话,爹爹待我们还算温和,温饱皆不是问题。这种世道,对普通人来说,能解决温饱,已是满足。
    宁姝又问:对了,你和你们馆的那个魁首,交情怎么样?永安郡主对他很有兴趣。
    莺歌小声说:我是乐师,与他们往来不多。
    对哦,老把他当成小倌了,宁姝哦一声,又问:你的琵琶技巧是谁教的?弹得还不错。
    莺歌回:是南风馆爹爹统一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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