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赶紧把包裹藏好,她打开房门,却看谢峦站在瓢泼大雨里。
    雨水淋湿他的衣裳,勾出少年精瘦的腰,隔着雨幕,看不清他的神态。
    他踏着雨水拾阶而上,走到她面前,便显出脸色苍白,一身湿重的水汽,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滴滴答答掉落,他睫羽上也沾满水珠,往下沉甸甸地坠着。
    宁姝问:你怎么了?
    谢峦不吭声。
    玉屏已经去备好布巾和热水,怕他吹到风,宁姝也把他拉到屋子里,立时,屋中留下一串脚印。
    她把干净的布巾递给他:快擦擦。
    谢峦攥着手,就是不吭声,也不知在犯什么倔。
    宁姝干脆主动地,将他的脸擦了一遍,要收回手时,谢峦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
    他从没这么用力地抓过她。
    宁姝皱眉,他才发觉什么,立刻松开,嘴唇翕动:跟我哥吵架了。
    这几天,兄弟之间自不像那日那般尖锐,但依然暗流涌动,既然是吵架,也难怪谢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用热水过一遍巾帕,拧干,说:那你也不能淋雨啊,跟自己过不去,生病了怎么办。
    她说着话,没留意谢峦已经伸手过来,他拿过她手上的巾帕,两人手指轻轻一擦。
    谢峦呼吸窒住,他手指松开,那条巾帕掉在地上的同时,他用力抱住宁姝。
    只一瞬,他便立刻放开,也还算克制。
    好像确定了什么,谢峦倏地松口气,虽然眉头还是微微绷着。
    发觉宁姝惊讶,他移开目光,手指挠挠自己脸颊:没忍住。
    宁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迫沾湿的衣服:谢!峦!
    最终,谢峦被宁姝赶回逢时院换衣裳。
    她自己也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拿着布巾细细地擦着头发。
    跑路路上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或许是她这个月来,洗得最好的一次澡。
    她想到谢峦的模样,又拿出自己写的那封信,在手上掂了掂。
    隔日,侯府倒是和往常一般,宁姝早上还和老夫人一起坐了会儿,老夫人对她说了些侯府的往事。
    她倒真把她当晚辈看待,语重心长:好孩子,日后家中和睦,还得由你担待。
    宁姝微惊,还以为老夫人知道谢屿和谢岐的执念,就听老夫人下一句说:别怕处理妯娌关系,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宁姝:害,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
    老夫人让刘妈妈拿上个镯子,镯子款式有些老,质地却是上上乘。
    只听老夫人说:这镯子,该传给长房的,不过,由你拿着也好。
    宁姝看着那传家宝,烫手得紧,她总不能跑路时,顺手卷走人家传家宝吧,她带的金银珠宝可够用了。
    她立刻道:老夫人,这我不能收,莫说这本来就是该给长房的,就是我如今也还没和三爷结成姻缘,收下它,却要心惊胆战的了,半夜都要起来看三遍,就怕它丢了。
    老夫人给她逗笑了,却也没再坚持。
    而宁姝脚底抹油,回到厢房,玉屏在指点他人收拾东西,场面有点乱,宁姝问:这是?
    玉屏笑嘻嘻的:姑娘不知道?老夫人下令,让姑娘明日就搬去逢时院西厢房住,今个儿先收拾东西呢。
    哦对了,她小声说,听说老夫人还贴五千两银子给姑娘做嫁妆,这是何等重视啊!
    宁姝:
    大写的棘手。
    还好就要跑了,她的房间还没人动,她回房拿好包袱,等到临近和段显约定的时辰,宁姝叫来玉屏:你去找三爷,说我有事找他。
    玉屏回来后,说谢三不在:听说外头出事了,侯爷和二爷忙得不行,三爷去帮顾了。
    果真和段显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宁姝放下最后一点顾虑,她说:我房间床头柜里,有一包银子,是送给你的。
    玉屏奇怪:好端端的,姑娘怎的送我银子?
    宁姝说:你可记好就是。
    也是玉屏心大,宁姝才直接告诉她,反正等自己跑了,玉屏才可能回过味呢。
    她打发玉屏去厨房看看糕点,便披着蓑衣,把包袱藏在蓑衣里,这种雨天,便是随身穿着一件蓑衣,也不奇怪。
    根据地图,避开好几拨人,宁姝来到侯府西侧门。
    据说这里以前出过人命,说是闹鬼,所以这门长期封闭着,眼看着附近的侍卫换班,宁姝用段显给的钥匙开门,又把门锁挂好,转身一看,一辆马车在等她。
    马夫是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宁姝与他们打招呼:大爷大娘,这辆马车去哪儿?
    老人说:西转北,北转南。
    这是段显和她约定好的暗号,宁姝确定好人,便褪下蓑衣,登上马车。
    随着车轮骨碌声响起,宁姝掀开车帘往后一看,巍峨侯府,深深院宅,在她身后逐渐变远,变得更远。
    俄而雨打雀绸顶的马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今日又是大雨,路上人并不多,他们顺利地来到京郊。
    这是离开京城最快的路,也是当初,宁姝遇到谢屿的那条路。
    她出来了。
    她不由拉大车帘,望着外头,雨水被狂风吹扬,掉几滴在她脸上,她心中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顺利得不可思议。
    骤然,电光穿梭在厚重的云层间,轰的一声,响过一声雷鸣。
    就像要撕裂震碎什么,直震人内心。
    伴随着雨声嗒嗒,雷鸣隆声,宁姝隐约觉得,她好像听到一阵马蹄。
    偏生这时候,马车突然不动了,宁姝掀开帘子:大爷大娘,这是怎么了?
    周围太过嘈杂,大娘披着蓑衣,提高声:哎哟,轮子陷进泥巴里了,姑娘别出来,我和老头子下去推一推。
    宁姝刚要说她也来,却忽的,那阵嘚嘚马蹄声越来越明显,甚至,已经和耳畔的雨声并齐。
    那不止是一匹马能跑出来的声音,而且,和记忆里,在这条街道第一次听到的马蹄声,竟逐渐重合。
    这种感觉不会有错。
    宁姝骤地一愣,立刻缩回马车里。
    不会吧说不定是路过呢。
    她坐在马车里,只能听到外头雨声与马蹄声的混合里,马蹄越来越近,可惜,并没有远去的趋势。
    声音渐渐停下来。
    她隐约听到大爷和大娘说了什么,突然,一个年轻男人高声回:你们是何人,竟敢绑架侯府中人!
    这一声,于宁姝来说,不亚于天上惊雷。
    还是被追上来了。
    大爷大娘似乎在求饶,那年轻男人又说: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宁姝突然掀开车帘,探出身子:且慢!
    喊出这句话后,她才看清四周的景象雨幕中,几十精兵围着她这一辆马车,不明了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出逃的重犯。
    而精兵中间,却还有三个男人。
    宁姝看着那三人,说不惊讶是假的不是说他们都有事情忙吗?
    但现在,谢屿一身银甲,面庞轩朗坚毅,而他左右,谢岐与谢峦皆披着蓑衣,纷纷牵着马绳,许是方才赶路太快快,马匹到现在还在踱步缓解焦躁。
    发话的那年轻男人,是精兵中的一员,谢屿驭马上前,让他退下,他自己则用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宁姝:
    你想说什么?
    见那大爷大娘面露惶恐,宁姝咬咬舌尖,提高声音:他们没有绑架我。
    空气静默着。
    谢屿挥手,押着大爷大娘的精兵,便退开。
    大爷大娘忙道:多谢各位官爷!他们躬身拱手,深深地看了眼宁姝,便立刻搀扶着跑了。
    宁姝没有去看谢岐,尤其是谢峦,即使如此,她已如芒在背,偏生天空中又炸开一声响雷,她手指一颤,挂在指尖的车帘掉下去,掩掉外头的一切。
    也遮去他们的视线。
    马车内,是一方暂时的庇护。
    宁姝后退几步,双腿一软,坐在马车尾部的位置。
    她下意识咬了下拇指指甲,想到什么,她立刻翻找包袱,突然,刷拉一声,一只手从外头狠狠地撩起帘子。
    电光雷鸣之中,谢峦穿着滴水的蓑衣,他摘下帽子,鬓角湿润凌乱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他正阴沉着脸睇着她。
    他解开蓑衣,丢掉蓑衣和帽子,踩上车辕,直接走到马车尾部,坐在宁姝旁边。
    他与宁姝仅仅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这个过程,他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宁姝不放,好像错开一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宁姝心道还好来的是谢峦,又说:谢峦,我是有事
    有何事?
    一个略有点懒的声音传来,便看一身绯红官服的谢岐撩开帘子,他倒很自在,马车内围着车壁一圈座位,他一甩衣袍上的水渍,就坐在左边车窗那个位置。
    谢岐眼中笑意缱绻,却丝毫没有落到眼底。
    他也在生气。
    宁姝又要开口,谢屿卸掉银甲,进马车了。
    男人变坐在右边的位置。
    马车变得拥挤不已,乌泱泱的。呼吸之间,是浓浓的水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以及,男人们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
    三双明亮的眼睛,三张肖似的俊逸面孔,三个年龄段的男人。
    他们齐齐盯着她。
    宁姝突然想起一个词,左右为男。
    但她现在可没有笑的闲心,在这样的压力下,她后背渐渐僵硬,呼吸也不自觉轻了几分。
    很危险。
    直觉告诉她,很危险。
    谢岐还在抻衣摆上的水渍,嘴角衔笑:宁姝啊宁姝,你给三弟吃了什么药。
    宁姝眼睑一动。
    谢岐:我和大哥对三弟说,你在准备逃离,三弟还不信,淋雨跑去找你,被你用个干布巾一擦,反而还怀疑是我和大哥骗他。
    说起这件事,坐在宁姝身边的谢峦,便用力握紧拳头,一双眼睛里十分明亮,怒火中烧,他对着宁姝,咬牙切齿:你骗我。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她的计划。
    原来一切的顺利,也是请君入瓮。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分不出心细想,宁姝抿抿嘴唇,小声说:我可以解释
    一步一步来,宁姝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他们已经确信自己要逃,一旦她自己着急了,反而显得动机更不纯,自投罗网。
    忽然,谢峦拳头砸了下马车车壁,整辆马车一震,宁姝下意识往后缩,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他,他猛地用力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身边一带。
    宁姝皱眉:谢峦,你弄疼我了!
    谢峦眼底酝着血色,他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掰起她的脸庞,直直望入她的眼瞳中:我就是珍重你,你也不想留在侯府,那我何必
    他喉咙一动。
    在知道宁姝计划不告而别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她不是喜欢他吗?
    可是昨夜,在大哥的书房里,他们将手上的证据,一样样摆出来。
    看着那些新办路引,购置东西的证据,谢峦皱眉,喃喃:她是喜欢我的,她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在给她找借口。
    谢二哂笑:你还以为她喜欢你啊,谢峦,你醒醒吧,她来侯府的目的我们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一定会走。
    谢二看得明白,她就是玩弄你的感情。
    谢峦不信,他问大哥谢屿:大哥,这些是真的吗?
    他期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不曾想,谢屿没有反驳。
    谢二竟还道:但我还羡慕你,你被她玩弄了感情,我和大哥却没有机会,哈。
    这句话,何等讽刺。
    谢峦怔然,似乎还是不信。
    见状,谢岐又说:你想想,你确定宁姝的心意,也是被她推着往前吧,他了然地看着谢峦,否则,以你的性子,哪那么容易坦白。
    被二哥直白指出这件事,谢峦反驳得有点狼狈:不会的,她不会玩弄我
    可是他的底气,却不如最开始。
    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对宁姝的信任,在那些铁证面前,就像一个个巴掌,把他扇得头晕眼花。
    谢屿这时候开口:既然你不信,那我们不干预。
    由着宁姝,且看她到底会不会走。
    只这时,谢岐说:三弟,她是真的要走,那你要怎么办?你留不住她。
    谢峦:我
    不若我们,一起帮忙。
    他们的意思是谢峦有些惊讶,便看谢岐眼中闪烁着什么,谢屿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谢岐说:毕竟你都留不住她。
    谢峦紧紧咬了下舌尖,让刺痛缓解心中焦躁,才说:她不会走的。
    谢岐笑了笑。
    离开书房,谢峦焦躁地冲进雨里,想要找她要个说法。
    可是,见到她后,动摇却戛然而止,虽然还有怀疑,但是,哪有人在第二日要不告而别时,还能那般淡定,还能对他这么亲昵?
    他还是相信宁姝。
    早上知道她去见老夫人时,谢峦其实很高兴,他越发相信这是个误会,直到下午,宁姝开始避开侯府的人,往西侧门走去。
    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吗?她真的喜欢他吗?
    她,是不是玩弄了他,便要抛弃他!
    谢峦笃信的答案,这一刻雪崩,地动山摇。
    也激起他满腔不忿,怒火。
    他的信任成了笑话,诚如二哥说的,他留不住她。
    将面前的人儿往怀里一带,他低下头,报复似的用力咬住她的嘴唇。
    宁姝唔了一声。
    这不是吻,这是撕咬,唇齿之间,漫开一股血的腥味。
    骤地,一直沉默的谢屿,终于出声:三弟,她流血了。
    谢峦怔了怔,在兄长们面前这样,他失礼了,稍微冷静下来,退开便见几颗鲜红的血粒,从宁姝娇柔的嘴唇溢出。
    他眼底一深,失礼又何妨?如果他非要强迫宁姝,她一定会恨他,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忍受她恨他。
    那么让兄长们一起,这份恨,就会分成三等分。
    二哥说的,没错。
    他低头轻轻一舔,舌尖勾走那抹腥味,又一次吻上宁姝的唇,虽然很不熟练,仅凭本能,但要温柔许多。
    只是,强势与侵略,却半分不减。
    宁姝一手抵在谢峦胸前,另一手撑着身体,手指蜷缩起来。
    突的,有人捏住她的手指。
    窸窣声过后,谢岐也坐得更近,他轻轻掐着她的指腹,唇畔仍是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
    他拾起她的手。
    手被谢岐捉走,宁姝险些撑不住,要往后倒,忽的,她后背被另一只大掌推了下,让她保持着斜倾,腰肢绷出一道紧紧的弧线。
    她一抬眼,就和谢屿的双眸对上。
    太近了。
    察觉到兄长动作的谢峦,除了一顿,竟然默认。
    宁姝:
    是这个世界要疯了吗?
    不行,宁姝反应过来,立刻从鼻腔间唔了几声,假装呼吸不过来。
    谢屿拍拍谢峦的肩膀:松开点,她要喘不过气了。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万人迷穿进恋爱游戏后(快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发电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发电姬并收藏万人迷穿进恋爱游戏后(快穿)最新章节